兴奋的门强很快就把那一片蓟葱采完了,“奶奶,还哪里有?我还想再采些。”
“在山阴的岩石边上,你很容易找到;不过你不要再采了,好东西你得留着点儿,匀给别人采一些。”奶奶说。
他们翻过一块岩石,果然看到了那水绿的蓟葱。
门强恋恋不舍地看着这美丽的尤物,口里泛着香甜的口水,“咱们干嘛不能再采了呢?谁发现了谁采么。”
“你不能这么说,咱们采的蓟葱,说不定就是别人给你留下的呢,咱也得给别人留一点儿。”
“一个野物,采了还长。”
奶奶一笑,说:“这你就不懂了,这蓟葱很娇贵,你采过的地方,好几年不会再长;大家就不能太贪,有节制地采一些,都尝尝鲜。”奶奶拉着门强的手,“咱们走吧,这是咱山里人的规矩,咱们不能不管不顾。”
门强觉得他奶奶心眼儿真好,便不好意思再留意那片蓟葱了“门强,这山里毒草多,打猪草时,你要挑着打。”奶奶叮嘱着。
“我们都挑些啥?”
奶奶说:“多了,我告诉你几样。”奶奶就告诉了他几样——地丁(俗称“猪耳朵草”);地黄(俗称“喇叭花草”);小叶蓁、大叶蓁;车前草;马齿苋(俗称:“马襟菜”);灰菜(俗称“落落菜”);苣荬(俗称“苦荬儿菜”);马尾藻(俗称“猪毛尾”);紫荠;奶奶不仅告诉了他猪草的名字,而且一样一样地对照着实物给他描绘了生长特征、品性,甚至味道。
“强子,这些猪草其实都是活人草,大旱之年都是人的吃食,活人多了。”奶奶说。
门强点点头。
“这些猪草都是治病草,每一样都能人药,能治的病也多了。”
门强对草们肃然起敬。
“因为都有药性,给猪吃的时候,就要搭配好。”看到门强垂询的目光,奶奶解释说:
“这落落菜主泄,猪吃了就拉稀;这猪毛尾主滞,猪吃了就粪结;所以,这两样菜都不能叫猪单吃,要掺着吃,一物降一物。”
门强惊讶不已,感到他的奶奶就像个药仙,真是了不起。
他又想到高尔基的外祖母,此时的奶奶,高尔基的外祖母可比不上了;待将来,他应该写一写自己的奶奶,让人们都知道,除了高尔基的外祖母外,可亲可敬的老人里还有他的奶奶。
“强子,快点走,前边就到了有水的地方了,咱们喝点水,歇歇脚。”
前头的树木茂盛起来,岩石被树荫遮盖了。水从岩缝中流出来,虽然流得欢畅,却无声无息。
门强和奶奶喝过水后,在那里坐着歇脚。
目光顺着水流的方向落下去,竟看到了一颗又一颗红彤彤的浆果。门强的目光被撵得异常明亮;他感到,那一定是很好吃的水果。
“去吃吧,那是树莓,人们都叫它野草莓,它能把人吃饱了。”奶奶很懂孙子的心思。
门强见过草莓,是伏在地上的草本植物;可泉边这些植物,却生得高大、枝繁且多刺,怪不得叫“树莓”,它的确是一种硬质的树。
树莓的果子酷似草莓,就是比草莓大一些;因为茎枝多刺,摘起来有些费事;但正因为采摘的困难,却把人的心撩得更加渴望,觉得那果子一定比草莓好吃得多。
果然好吃。肉质干爽而甜,全无草莓那一种酸涩。
门强吃了一颗,想二颗,吃了二颗想三颗……他大快朵颐。
奶奶却说话了,“强子,一遇到好吃的,就把奶奶给忘了,馋得奶奶的眼都花了。”奶奶眨着老眼笑着。
门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您什么没吃过,咋跟个小孩争嘴呢?”他逗着他的奶奶。
“不争咋行呢?不争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不会的,奶奶。”
门强摘了两棒又红又大的果子送给奶奶。
奶奶双手接过去,稀疏的牙齿也嚼得繁密起来。
奶奶很快就吃完了,眨了眨她松驰的眼皮,“再给奶奶摘两捧来。”
“奶奶也恁么贪嘴啊!”孙子说。
“见着好东西谁不贪呢!”奶奶一本正经地说到。
孙子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奶奶也撑不住,也笑了起来。
娘儿俩笑得极亲情。
吃过树莓,奶奶说:
“这个地方发阴,不能久坐,我带你到林子里看看稀罕。”
便把背篓搁放在泉边,轻身钻进林子里。
林子里很静,松鼠在树干间翻来走去;见人走近,也无苍惶之像,小脸儿妩媚地向你,柔善得你不忍心弄出大的声响。
在门强伸手可及的一个枝芽上,一只花尾巴松鼠正在自由地挠着身上的痒;门强伸过手去的时候,松鼠竟伸出舌头不停地****,直舔得门强手痒难耐,失声笑起来。
这一只小鼠才打了一个寒颤,跳到更高一点的枝头,不解地盯着他,那意思是说:你怎么了,咋这么不经爱抚?
门强感到神奇极了!
在山林中,居然人鼠可以共处。
奶奶小声地对他说:“你千万不要招惹他们,一担招惹,他们就会跑得没影儿了。”
门强正看得入迷,自然不希望可爱的小动物受到惊吓,便屏住了声音。
他居然看到一只松鼠骑在一只大松鼠上自由攀缘的情景。
“比猴子都机灵!”他心中叹道。
奶奶向他招手,意思是让他不要迷恋于小松鼠,朝前边走。
走到前边,看到一颗粗壮的苦楝树上绕着一架巨大的古藤。
那古藤的根系并不扎在土壤里,而是扎在树干上,而且有一排排巨大的气生根,裸露在树干之侧。那气生根向一个个石阶,登着它可以攀到树冠处,可以望到远处的山峦。古藤的叶子阔大如扇,叶脉纵横着,像筋络。奶奶说:“它的确可以做扇子,把它折下来晒干,十年八年也用不坏。”
“那咱们就弄一把。”门强请求着。
“只能弄一把。”奶奶说。
“为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门强用手去折叶子,折不下来;用双手折,竞把他整个带了起来。
“这样折不成,它韧得很,就用刀砍。”
奶奶从腰间拔出打猪草的刀,一刀便砍了下来。
看来,它韧劲十足,却脆,经不住刀锋。
这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从叶柄的断处,汩汩地流出粘稠的汁液,红红的似血;且一边流着一边发出小孩夜哭般的呜叫,凄厉尖细。
门强被吓坏了,紧紧地偎在了奶奶的身边。
奶奶说:“这你就明白了吧,这架老藤已成精了,知道疼了。”
门强才明白,这架老藤是轻易不能伤害的。
他拿着那只扇叶,心神不定,“奶奶,还是你拿着吧。”
奶奶不禁笑了,“怕什么,它又不是人。”
然而在他看来,它比人还人。
好不容易从古藤的神秘笼罩中走了出来,又碰到了一桩神奇——在娘儿俩朝前走时,不声不响地来了一阵太阳雨。雨点打在落叶上嘈嘈切切响成了一片。
奶奶说:“这雨淋不坏人,不用躲它。”
奶奶又对他说,这林间的雨是小气候造成的,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是躲不迭的。
雨过之后,在树根底下,眼见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菇状物,一截一截长高了。门强失声大叫。
叫声未落,那巨菇急速地萎下去,终至萎成一滑腻的黑土。
“嚷什嚷?这是马蕈子,一种大蘑菇,平日很难见哩!”
奶奶对他说,这马蕈子最怕声响,一被惊吓,大大的一个身子,一会儿就变成黑土。再见到时,你先悄悄地把它的根子弄断了,那时,你再呼、再喊,它也不会变小了。这马蕈子是一道美味儿,炖了之后,比猪肉还香。
听了奶奶的解释,门强为消失了的马蕈子感到惋惜。
突然又来了一阵雨。
“兴许咱们还能见到它。”奶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