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笑谈,席杰也有不乐意的地方。当然,佳城饭店只出了一个人,和几间白日空闲派不上用场的歌舞厅、会议室,就取得这么大的广告效益,尚属一件得意之作。初赛结束后,商报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其他报纸的竞相呼应,确实给饭店经营带来了一片繁荣,其知名度也如日中天。所以,日理万机的总经理才亲自出马,来争议这些无聊小事。但在这几天,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开始倾斜,过去勉强争取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分文不值。他之所以坐到这个地方来,无非是要执行自己的计划。而这计划与即将推进的大赛也有些关连。
林珊坐在席杰对面,跟谈笑风生的评委相反,她始终一派沉默,仿佛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尽管这变化在其他人看来是微妙的短暂的,但杨佳英还是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品味出了她内心的惆怅,只是分析不出其原因。事实上林珊在大赛期间,始终表现得很反常,很特别。杨佳英想,或许跟她在美容院里欲语还休的事情有关。
席杰当然清楚林珊的苦衷源于何处,也明白她难以言宣的心思。与伊果见面之后,他的心境也是久久不能平静。他不想再责备林珊,只是为自己感到难过。他和她的关系也应该有一种改变。虽然他现在还看不到事情的结局,但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珍惜也超出了世间的一切(除了伊果)。他跟她形同陌路人一般操纵着这次大赛,也操纵着别人的命运,惟独不能操纵自己的命运,这真是一种辛辣的讽刺,一种尖锐的痛苦。那么,至少帮助他们共同的女儿实现一个美妙的愿望吧!席杰这样想时,心里又涌动着一股酸楚。女儿像一只美丽的天鹅,很快就会展翅高飞,而他却不知何时何处,怎样才能公开这个秘密?公开站出来向全世界坦诚一切!
派去找小孙的人无功而返,徐克急得团团转,一拳击到墙壁上,疼得他自己泪花直流。“这些年轻人,压根儿就不能信任他们!我昨天还专门打了招呼,让他把所有的档案资料全都带来。结果他倒好,竟然失踪了!”
“要不要报警?”一个评委半开玩笑地问,“他身上带着重要文件,有可能被人劫持了!”
“是呀!如果哪个广告公司劫持了他,再抢走这批资料,可就要发大财了!报名表上,连小姐们的住址电话都一应俱全。”
“你以为那些广告公司做不到?据说他们现在都跟黑社会挂钩了!”
刘成断定这些诽谤之词全都冲着他而来,不禁怒火中烧。在统计分数和确定复赛名单的过程中,对此最为关心的就数他了!低“白孔雀”小姐至少有一半成绩不理想,面临着即将被淘汰的危险。所以他参加这个评委会便如临大敌。此前他已私下照会徐克,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愿望,挑明说“白孔雀”小姐若不能集体入围,本公司的下一步赞助就宣布作废。徐克听了好不为难,他这阵子的焦躁也与此有关。
好不容易,那闯大祸的小人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性命攸关的资料录像,嘴里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忙了个通宵,又把分数复核了一遍。天亮刚想打个吨,没想到就睡过去了!”
徐克顾不上埋怨他,立刻打开电视机,调试录像画面,大声对评委说哎,都快过来看现场录像吧!初赛场面太乱,计分只能作为参考数据,还需要加深印象,再来评议复赛名单。”
林珊虽是表情麻木,头脑和心智尚很清醒,紧跟着就疑惑地问不是已经统计和比较出每一位选手的总分?直接取前六十名就行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这正是徐克反复思量之后找到的权宜之计。他不能——至少在大赛初期不能得罪刘老板。离开这位大款的支持,一切计划都可能泡汤!反正复赛人数大有余量,真正有希望进入决赛的小姐都不会漏掉,就算多混进来几只白孔雀,也无碍大局。他这个评委主任只要略施小技,就能稳住刘成,同时又不致挫伤评委的积极性。在徐克的一生中,这种两全其美、八面玲珑的事儿不在少数,否则他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个地位。他想妥办法就立即执行,已经迅速串连了几个评委,而且巧妙地攻下了杨佳英那一关。这时他朝她笑了笑,杨佳英便代为说明。
“是这样。根据评分情况来看,选手之间并没拉开太大的差距。可能是我们的评分采取了两阶递进,大家又没什么经验,或者说审美的标准本就难界定。总之,有不少参赛者分数接近,甚至完全相同,因而难定取舍。为了对大赛负责,只好请评委再看一遍录像,然后再举手表决通过。”
“这样好,这样更直观,更准确!”刘成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脑子里早已飞快地拨开了小算盘。推翻了原定的复赛名单,也就意味着自己的计划有可能抬头。看来徐克老头子还算识相,定会让他如愿以偿。
席杰尚不清楚众人的一肚子官司,也看不出刘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他和林珊总有着共同的兴奋点,也就跟着表示反对:“这样做是不是太浪费时间?初赛的现场评分工作,也就等于白做了?”
偏偏杨佳英对他的屡次缺席大为不满,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你又不在现场,也没做无用功,有什么可损失浪费的?”
刘成恰恰是反过来,对席杰的出场颇为忌惮,深怕他再投反对票自己便没戏唱了,连忙相跟着打趣广如果席总怕浪费时间,还派你的部下做代表好了!”
席杰回敬了他一眼,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两个男人之间未经摩擦已碰撞出了火星。席杰本来对刘成全无好感,只是不愿和赞助单位反目成仇。但现在他的心理状态就发生了变化,而不想再约束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应该受到一定的约束,但同时,每个人也应该对社会有一定的冲撞力。尽管这力量微不足道,然而社会需要这样的冲撞力,否则就没有公平和正义可言。
电视机调好了,录像画面也展开了,大家一边看一边议论,气氛也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林珊仍觉得今天的事很蹊跷,所以她一面看录像,一面瞄着其他人的动态——杨佳英是全神贯注,心无旁鹜。刘成的神情倒很坦然,不知是天气热还是心火大,他脱去西装只穿一件衬衫,时不时接过一罐从沙发背后递上来的饮料。他的随从须臾不离身前左右,这种大款派头几令所有人反感。徐克老爷子坐在最前排,注意力却没放在屏幕上,而是浮躁不安地用铅笔敲打着纸页,好像有什么心事?偶尔,林珊也会凝视席杰几秒钟,当后者欣慰地发现这一点,并向她投来亲切的眼神,她就急忙移开自己的目光,尽力不使自己分心。
看完录像,还是徐克先开口,这证实了林珊的猜测,他与个别评委和赞助单位确有联盟。与之相比,严肃的大赛也就微不足道,形同一场儿戏了。“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白孔雀礼仪公司的小姐们,在初赛中都表现得很好。我有个建议,既然海星公司是大赛的协办单位,不妨让刘老板的小姐们集体入围,这也算是大赛对赞助单位的一种回报吧!”
会议室的空气凝结了,评委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却没人愿意先开口打破这僵局。
杨佳英的反应也有几分意外,她强笑着问刘成广这是你的意见吗?”
刘成潇洒地掸了掸烟灰,“大家都听见了,这是徐总编的意见。不过,我和评委会一向采取相同的立场,徐总编的意见,当然也就是我的意见!”
刘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显然,徐克不愿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笔交易付之东流,只是不该这么急切地和盘端出整个方案,这样做太无技巧了。但刘成喜欢这个味道。他也酷爱把决定性的一揽子计划放在一块儿干。杨佳英当然对这做法不满,但她混迹商场多年,也不乏圆滑与委婉的一面。既不想自己出面得罪同道,就只好转而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林珊已经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海星公司的阴谋诡计!或许,刘老板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策划的——他想对大赛来个改头换尾的修正,甚至对选手的角色也进行创造性的分配,使自己在其中具有真正举足轻重的作用,同时还想让铺天盖地的新闻报导对该公司歌功颂德。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大赛的宗旨对刘成不足挂齿,他只想推出一个光芒万丈、前景辉煌的广告公司!林珊气愤地想,她决不会让他如愿以偿。在他急不可耐地推出自己,并且以为稳操胜券时尤其如此。
“我不同意。”她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态度说一共只有六十个人的复赛名额,这样做对其他参赛选手不公平!”
刘成不慌不忙地说‘那就再增加二十个人的复赛名额,由此引起的费用,我一方承担!”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徐克沉吟着,“反正又不是决赛,多给白孔雀小姐一点机会而已。”
他又使劲咳了一声,朝杨佳英投去含意深长的一瞥,似在盼望她的支持。后者也心领神会,便陡然产生了瞧不起对方的感觉,但她的措词仍很注意六十名复赛者的事,已在报上宣布了,这样出尔反尔,怎么对市民交待?”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就不可以通融通融?”徐克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很没底儿。
林珊再次提出反对:“这么做,对赞助单位不公平!”
徐克扶了一下滑落的眼镜,心里明白这话颇有道理。他忽然感觉焦躁起来。自己也是个文化人,偏偏对这类文化活动如隔海看山,朦朦胧胧不见真面目。或者,文化活动只要带上了经济性质,就是这样派系斗争激烈!不是说,商场如战场吗?商报里还有一拨人等着看他的热闹呢!他可不能辜负上级领导,以及所有赞助单位对他的厚望与重托。
刘成又把烟灰在玻璃缸里轻轻一抖,狡黯地笑了笑。“据我所知,赞助单位中,只有我们一家参赛吧?这事没有可比性,也就谈不上公平不公平。”
一直没说话的席杰,突然措词强硬地表态:“赞助单位就应该特殊吗?那么我们佳城饭店也有服务员报名参赛,我是不是也该提出来,让她们都进入复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