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美的设计师高谈阔论了一番,姑娘们还不肯罢休,散会后又纷纷围上来,提了不少具体问题。这些姑娘都很聪明,不在乎问题本身,而在于通过一问一答,又给评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数姑娘都先趋向杨佳英和罗兰那里去,因为她们最关心自己的面部化妆和走场姿式。罗兰指出,这类比赛与模特儿的走步、亮相有极大区别。她配合讲解做示范,聆听教导的都是缺乏舞台经验的姑娘,包括步伐雄纠纠的赵芸。她被当众纠正了几次动作,憋得脸都通红了。杨佳英则仔细察看姑娘们的脸庞、五官与肤色,指点她们使用什么样的化妆品,并且推出了自己商场的名牌系列。姑娘们当然都答应将终身“许配”给她,保证永远只去她的商场衫〖选化妆品,并且至少要带上一打慷慨解囊的女友。
那些对自己的身姿步伐、仪态容貌都有信心的姑娘,就云集在林珊身边,希望能在服饰上得到指教。因为服装色彩要与本人的气质身材相配,林珊不得不个别辅导。姑娘们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具体。林珊觉得,她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面授机宜,这就形成了新的不平等。
偏巧杨佳英也有侧重,她在如云如织的人群里找了几个来回,没发现那清纯可爱的身影。便抽个空子问林珊,“喂,你看见陶素了吗?她今天也应该来呀!”
林珊也跟着她筛沙淘金,找到后又大吃一惊。尽管她的职业就是修饰人和装扮人,却不敢相信服饰具有如此巨大的作用力,竟使穿着者彻头彻尾成了另一个人!那位空姐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晚礼服,神情萎靡不振,似乎她也清楚自己的装束是完全失败——她头上戴的缀花女士帽,手臂上的镂空黑手套,全都俗不可耐,使她全然没了原有的青春气质和活泼风采。
“天哪!她怎么成了这幅样子?”杨佳英失望地喃喃自语。
“这有何难,我保证还你一个清纯玉女!”林珊说着,便朝远远站在圈外的她招招手。
陶素确有良好的素养与潜质,她随随便便地走过来,并没把评委的召唤当作是一种青睐或殊荣。这倒增加了林珊对她的好感,便温和地问话,似乎怕吓着了她初赛时你穿一身牛仔服上场,很靓丽也很清爽嘛!怎么现在改穿晚礼服了?再说,黑色也不适合你。”
陶素楞了楞才嗫嚅着说:“是一个朋友的建议。她说我穿牛仔服参赛,太普通也太平常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珊笑起来,转而面对在场的其他人,道出这个平凡的真理广服装是世界上最普及的艺术品,是人人都要经手的创作。你们穿什么都不重要,第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信心。服装就是个人的广告媒体,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表现。这种自信会影响到你周围的人,使他们也重视你,不敢看轻你的审美能力。第二是要独特,或者标新立异,或者卓尔不群。当然服装也需要模仿,是在模仿中出新的艺术。但模仿别人要符合自己的个性。你们会发现,服装将使自己完全变个样,甚至影响到本人的神态与情绪。因为服装也是精神领域中最本质的东西,它表达着人与理想之间的距离。你们都清楚,自己尚未实现的梦是什么?你们要想缩短这个距离,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得靠服装来改变一切。
当然,应该是成功的改变,而不是失败的改变。”
姑娘们都用尊崇与赞美的眼光看着林珊,她今天的穿着也是十分出色。
陶素仍是瞪着一双怀疑的眼睛,但她的脸色却变白了,结结巴巴地问:“那么林老师,我参加复赛时,应该穿什么才好呢?”林珊引而不发了半天,见这女孩子竟没一点灵犀,不由得顿了顿,又注视了她一阵,才慢慢说:“这个问题,你自己去解答吧!”她揉着酸涩的太阳穴挤出了人群。这些姑娘要么太聪颖,聪颖得让人心生疑惑,要么太愚笨,愚笨得让人不敢指教。她突然间厌倦烦闷,不愿再就一个具体的实例谈下去了。她想去洗手间喘口气,没想到刚走出来,就有人在等她,是红芙蓉火锅店的女老板汪华。
“林老师,您好!”她神态自若地走上来,亲热地扯了扯林珊的衣襟,叫道:“哟,好漂亮的衣服!林老师,是您自己设计的吧?”
“当然,我从来不穿别人设计的衣服。”林珊有几分倦怠地说。“我也想请你帮我设计几套服装,好吗?”汪华诚恳地睁大了眼睛,“你们梦丽服装厂设在商场里的专柜,不就是给人设计服装的吗?”
汪华所说属实,梦丽的设计专柜至今名声不衰,有时林珊还要去那里亲自挂牌。但她又一次感觉到,这些女孩子都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不得不防的地步。
“对不起。”她温和地说,“大赛期间我都没空。你想穿我设计的服装,只有等赛后了!”
“没关系。”汪华仍是活泼地笑着,“你们专柜还有其他设计师嘛!我穿着梦丽牌时装上场,又是专门为大赛设计的样式,应该没问题了吧?”
“汪华,这是两码事。”林珊耐心地解释,“服饰在总分评比中只占五分之一,只有两分!”
“或许,这两分还挺关键呢!”汪华狡狯地眨眨眼如果其他姑娘知道了,准也会这么干。大家都穿着梦丽牌时装上场参赛,同样是公平竞争对不对?”
林珊不悦地笑笑,“工厂是流水作业,大批量生产,不可能腾出太多的车位来做零星服装。”
“我要是就那么干!”汪华一脸诡谪的笑容让所有人围的姑娘,都到本厂来做参赛服装,而且收她们一个高价钱!”
林珊心里更不舒服了。年轻轻的小姑娘,就已学会了这一套!她正欲转身走开,没想到汪华还有话要讲林老师,还记得那个叫伊果的彝族女孩吗?就是从阿芒山来的,你好像对她有点看法的那个?她也进入复赛了!”
这话似乎在啃噬林珊,她的肠胃翻搅着,好不容易才按下一阵恶心。“我不会对任何选手有私人看法。你也应该相信,评委会对每个参赛的小姐都一视同仁。”
“你误会了,林老师。”汪华毫不害臊地盯着她我是说,她那身民族服装很漂亮,少数民族在这种比赛中,是不是也会大占便宜呀?”
“汪华小姐,这不是你应该提的问题。”林珊的嘴唇颤抖起来。她气得想要挪脚走开,却又像钉在地板上一样无法动弹。
其实在这一天里,林珊的眼睛也尽在盯着这个女儿转。她就是她今生今世最最关切的生命,是与自己最最贴近的事物,是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中枢。每当伊果那双总带着探索与好奇的眸子与她相交时,都令她产生一种宿命的感觉,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撞击感。她知道,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那个文静的身体所裹挟着的引伸与象征。那里面有她一半的生命呀!或者说,是她使那个年青的灵魂散发出光、热、激情与活力……仿佛自己早已逝去的青春,又回到一个相似的躯壳里。这种熟悉的眉目神情,以及亲切的认知感觉,把时间和空间所造成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但她不敢公开对女儿表示好感,因为身周四处都是别有用意的人。比如这个年轻轻的汪华,那一番话不也是为了探测心机吗?这姑娘太可怕了!她竟然可以微笑着跟她周旋、演戏,用几乎是诱供的手段逼她说出事实真相。
林珊心烦意乱地走出歌舞厅,来到饭店的庭院里。
她今天穿了一身丝棉交织物做成的传统褂裙:上衣是长长的中式对襟,领围、袖口、衣襟、衣摆及开叉处,都镶有很宽的深色镶边,下体便是同色的长裙。全身的主调是香绿色暗花纹,层次斑驳亮丽,图案是一种不可认与不规则的形体。衣服的钮扣也全是木制的,并且有细微镂花。脚上是一双墨绿色的平底布鞋,肃静得令人起敬。她这一身上下,都是文化的厚重沉淀。她像是刚刚从历史中走来,带着恬淡抒情的调子,行云流水般的回忆……
庭院里的青草、鲜花气息很刺激人,就像一杯调制好了的鸡尾酒,使一切焦躁不安的情绪都冷静下来。那些假山亭阁,长沟流水又别具一番情致,让林珊睹物伤情,而且想到那个同她共孕一条新生命的男人。她凝望着自身的灵魂,思绪沉静得有如眼前那条悄然逝去的溪流。当席杰也从庭园另一角遛达出来,跟林珊不期而遇时,她静止的思绪并未闪过一丝灵光,只把这当作是纯粹的巧合。
但那嗓音却急促低沉地提醒她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来见你。”
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了部分光线,林珊有一种昏暗的感觉。天哪!这个男人总是冷不防地钻出来,以那种特殊的方式扰乱一切。
“你已经私下去见过她了,是吗?”林珊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问。
“是的。我跟她见了面,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一个纯粹的借口。”席杰仍是站在那里,严肃地端详着她,“林珊,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停止这种欺骗,我十愿再伪装下去,我要尽快向她吐露真情!我们的女儿是一个很纯很纯的姑娘,我不忍心这样欺瞒她。我们伤害她,亏欠她的地方够多了,已经足够引起我的良心不安了!”
悲伤纠结住她的心,使她儿乎窒息。呵!他又来严厉地责怪她!林珊的眼睛里涌出股酸楚……泪眼模糊的她仍然觉察到,席杰谈论他们的女儿时,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一轮太阳!而这种词汇对她来说就是全然的陌生。或者,它们原本也深藏在她的心底深处,只是没法表露罢了。
她疲惫地笑笑,似乎倦于提出那个陈旧的理由,可还是说了:“唉,她巳经进人复赛……”
“我建议你最好别再提什么评委与选手之间的事!”席杰读出了她的心里话,断然说,“大不了我退出评委会,佳城饭店也不当这个赞助单位!我已经想通了,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事业比成功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爱心与亲情!我们的过去已经成为一段历史,但我们的女儿还有一个光辉的未来。我不能让她感觉到没人爱她、疼她、关心她和理解她。而且如果没有她,我今后的生命也将失去意义!”
林珊的身体又是一阵痛苦的收缩。在这篇严正的宣告里,似乎没有她的存在价值!她的思想混乱而无头绪,既痛恨他的过去,又鄙视自己的今天。男人根本就是比女人更软弱的东西!遇到灾难就会急忙逃开,丢下女人去独自承受,而当你的心灵终于获得平衡,准备用余下的热量去维持和适应生活时,他们又堂而皇之地跳出来,企图用他们那一套人生哲理去教训和控制女人!她愤愤地抬起头来,在灿烂明丽的阳光中,发现近在咫尺的席杰的脸,比她所见到的每一刻还要憔悴、衰老和痛楚……
哦,老天,他也在受苦,为了他的过去而惩罚自己……
林珊不寒而栗,心似乎一下就跌到谷底。疗伤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究竟多久?是否一辈子?她自己也不知道。“依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她茫然地问。
席杰心中也是绞痛不已。但他知道自己刚才无非是说气话,是出门之后就会随风飘散的空气。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置企业利益于不顾,而比伊果退出复赛又毫无道理。一连儿天,他被一个个美妙或者可怕的噩梦所折磨,在睡梦中紧张地磨着牙,似乎在为各种预期的艰难困境作准备。早上醒來时疲惫不堪,下颚因为牙齿的摩擦而酸痛不已。他的耳边也时时萦绕着这个疑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不!他发誓要让这段孤独的时光尽快度过。他可以给林珊一段适应的时间,但他自己就此将进人一个新的历程,一个新的境界。
席杰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又沉默了一阵之后,才说:“你暂时无能为力,但我想多尽一点父亲的责任。可能的话,我会陪她到处去玩玩,像朋友似地聊聊天,或者,给她买几件参赛的时装……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可以建议的吗?”
林珊抖动着嘴唇问:“你这样做,合适吗?”
“没有什么合适不适合的!”席杰坚定地抿着下巴,“我有我的做事准则。你只需要告诉我伊果适合穿什么颜色、质地和款式的服装就行了!这正是你的老本行,刚才各位参赛小姐还在向你咨询,对不对?”
林珊强忍着内心的虚弱,望向那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轻声说:“她太瘦,适合穿浅色或各种明快的颜色……考虑到灯光的效果,还是选择由色最佳。质地嘛,纱质或薄型织物都可以。你带她到市区的服装一条街去,那里全是进口的豪华时装,演出服,夜礼服都有……”
席杰尽量掩饰自己的痛苦与心碎。一俟情绪平静下来后,他心中就只剩下对她的愧疚与爱。林珊和伊果,将是他生命里分量最重的两个女人。缺了其中的一个,生活都不会完整与美好。
“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事实上我真想跟你一起,带着伊果去买那些美丽的衣裳。”
林珊朝他酸楚地一笑,又低头忍住自己的眼泪,“哦,这真是个美丽的梦。”
“是呵!美丽的梦想。”席杰感到苦涩的失望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他咬紧牙说但我相信有实现的那一天!”
他陡然转身回饭店,留下林珊独自黯然神伤。在庭园的一座小木桥上,满腹心事的席杰和匆匆赶来的杨佳英撞了个照面。“你怎么在这儿?”杨佳英疑惑地看着他林珊呢?我找林珊。”
霸。
饭店总经理有一百个理由呆在他自己的领地上,席杰对此并不加以解释,只淡淡地一指桥那端你顺着这条小溪走,她就在那边。”
杨佳英的笑容倏地消失,越走越觉得不安。这两个人怎么会在庭园里聚首?难道他们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此之前,高丽从围着她母亲转的姑娘堆里抽出身,到大堂去喝了一杯咖啡,恰好看见席杰倚在总台边。他说话的姿态有几分优越感,时时打着坚决的手势,那种威严外露的气派,在整座大厅里显得卓尔不群。她心里动,忙招呼一个服务生小姐,请问你认识那个男人吗?就是倚在总台前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