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还没接到商场的任何通知,就像被单位遗忘了一般。这个味道可不好受,林珊劳心费神做出的营养品,也没能把丈夫滋补起来。他常独自在房间转着,好似一只被关进笼子的困兽。到后来,妻子一看见他那百无聊赖的眼神,心就抽紧了。她想跟杨佳英通个电话,探探风声,打听一下商场将如何处理这事。但高文强执意不肯,宁愿己出面解决。
他先到自己的办公室走了一趟。在那里,他感到长途跋涉却一无所获般的疲劳。过去的部下和同事见到他,仅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有些人甚至连招呼都不愿打,继续散坐在桌子后面闲聊天。偶尔有个把女同事回头望他一眼,目光里也混杂着怜恤与厌恶,似乎已经洞察了他精疲力尽、情绪低沉的原因。这都是些与他共事多年的人哪!现在他们躲避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一上午的时间,高文强看饱了这些充满怀疑与不信任的眼神,心情更其阴沉和优郁了。
中午在员工食堂就餐时,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霉运。所有的人都谈笑风生,惟独经过他面前时便一言不发。自然没谁肯赏光跟他同桌吃饭,好像谁都拿不准他是否犯过更可怕的罪行?然而在他身前左右,人们几乎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或者是习以为常的闲言碎语,或者就是与他有关的诳传和新闻。虽然领导上曾向高文强保证过,将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人们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本事真是高明!即使个别小心谨慎的人,也难免在背后对他评头论足。
这一切使高文强无地自容,而且悲伤欲绝。他一直在内心给自己鼓劲,希望自己能顶住这不寻常的压力。但事实证明这样做确乎很难很难。他的心为此疼痛不已,深切地尝到了被所有人冷落和歧视的滋味。
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天,令人难受的氛围似乎永无止境。最奇怪的,是没人来找他谈工作,好像他这个人完全不存在。过去的同事和部下似乎都在忙忙碌碌,唯有他被搁置一边,形同无物。临下班时,高文强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杨佳英的办公室。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更为难堪的片刻,也预感到自己会遭受冷遇或敌意的目光。但他别无选择。他平常本就属于“少栽花、多栽刺”的那一类人,如果妻子的老同学兼好朋友都无法原谅他、容忍他及接纳他,商场里还会有谁肯伸出手来援救他?
“啊,你终于来啦!”杨佳英皱紧眉头,猛地关上了抽屉。
高文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猜测自己进门之前,这位副总正在查看自己的档案,试图从那一贯清白的历史中,寻找到一丝丝犯罪的痕迹。她的神情也带着一点点怜惜与厌恶,令他怀疑自己走投无路时,这个女人是否也同样袖手旁观?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沙哑着嗓音问:“杨副总,我想来找你谈谈,谈谈我的工作……”
杨佳英又一次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高文强是否明白,这个硬生生的“副”字曾一度刺激过她的神经?是呀!他们早就在无数次争吵中伤了和气,现在她用不着落井下石,只须顺水推舟,就可将对手淘汰出局。
“唉,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儿!”她站起身来,摸了摸脑后的发髻。她需要扮演好友委托自己扮演的角色,但她厌烦将这个男人救出来。尽管他看上去是那么孤苦无助,但总经理已经为此发了话,她不愿与这个男人一道毁灭。“你能不能老实坦白地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高文强根本不愿再回顾过去,再重复那已重复过多次的自白。他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与厌恶感。如果让他再亲口叙述一遍,他一定会恶心呕吐。
“哦,你想知道些什么?”他近乎粗鲁地回答,“人总有控制不住自己,走火入魔的时候!”
杨佳英悲哀地摇摇头,她希望自己不要陷入麻烦。“高文强,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所干的最蠢的一件事!”
“我什么也没干!”高文强又只好气愤地重复他再三申明过的一句话。
“恐怕你对此拿不出任何证据。”杨佳英绕过办公桌,坐到沙发上,岛光变得冷冰冰的,而且充满了探寻,似乎在寻找他话中的破绽。“通常发生这种事后,最大的麻烦不是来自工作单位,而是来自家庭内部。难道你认为,林珊也会毫不介意这一点,你们仍能恩爱和好地相处下去吗?”
她的话里含有明显的鄙夷,她也没请谈话对象坐下来。高文强脸上难免尴尬之色。他已然明白一切:这个女人憎恨他,而且对他的处境毫无体恤之心。说不定她施加的压力将比任何人都更大,因为她是妻子的亲密伙伴。现在她那副模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他生活中的法官。
“你认为,发生了这种恶心的事以后,林珊还会继续爱你吗?”
杨佳英继续审视着他,而且专注地观察着他的面部反映。
“林珊从来就没有爱过我!”高文强在极度的绝望中崩出一句。
“这不就结?”杨佳英抿紧嘴唇,把身体靠向沙发背,“我也认为,你们本来就不配!时且你这次实在是走得太远了,如果你还剩有一点男人的气魄,就该干脆从林珊的生活中退出去!至少不要把本该由自己承受的一切,推到她无辜的肩膀上!”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考虑的……”高文强嘀咕着,愤怒突然化解了。因为此时此刻情绪的消沉远远超过了愤怒。他嫌恶周围的一切,但他更憎恨自己。
杨佳英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呆滞眼神,注意到站立着的这个男人面如死灰,身体也被摧残得成了一副骨架子。她突然有一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奇怪生活怎么会具有如此重塑人的力量?或许,这只是一场糟糕透顶,穷极无聊的活报剧,而且自己还背错了台词。“好吧!”她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办公室没给你打招呼,让你在家待命吗?”
“可是,我已经待了整整三天啦!”高文强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那种熟悉的愤怒又回到自身。“杨副总,就算我犯了不该犯的错,领导也不能剥夺我工作的权利呀!”
杨佳英站起来,不高兴地耸了耸肩,“谁也没剥夺你工作的权利呀!商场还不想养一个闲人呢!但正巧碰上搞优化组合,你出了那种事,谁也不1考要你,领导上有什么办法?”
高文强捏紧了拳头,怒日喷火地望着她,“也就是说,我再也不能千财务工作了?”
“至少在我们商场不行。”杨佳英迟疑了一下,只得把总经理的看法端出来,“你也不自己开动脑筋想一想,财务是商界重地,领导还敢交给你?还能像过去那么信任你吗?”
“这么说,你们已经判了我的罪?”高文强瞟了桌上的档案一眼,嘴唇微微颤抖着,“我那是第一次失足,也是最后一次。难道你们不相信?”
“高文强,别太天真了!”杨佳英遗憾地摇摇头,“事实上,正是你自己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高文强的大脑轰然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耳轮。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激愤中,他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嗓音大声嚷道:“既然如此,那么我辞职!你听清楚了吗?我辞职!”
杨佳英见这个男人忽然歇斯底里大发作,像头狮子般冲她唯哮,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也好,干脆你另找工作吧!或许,这倒是一个顾全大家的面子,也挽回你的自尊的唯一办法。”
返回家的路途似乎无穷无尽,高文强发现自己在漫无目标地走下去。他记不起把自行车放到什么地方?又是怎样找到的?也忘记了自己要往何处去?路上他又一次想停下来,去个小酒馆喝点什么暖暖肚肠。但他坐在桌旁凝视虚空,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当一个女招待走过来问话时,他突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就慌慌张张地夺门而逃。
与此同时,罗兰也经历了类似的痛苦折磨。她也在街头徘徊了几乎一整天,却难以消除被人拋弃和叛卖的愤怒。
刘成不作只言片语的解释,就贸然中断了与她的关系,她想起来就气,越想越气,气得发疯!这样千脆利落地从她生活中抽身的男人,还是第一次遇上呢!一切都怪那个小妖精!此外,刘成也是一个残忍而又不择手段的家伙!不!他索性连手段也不屑于采用,这就使他的行为更加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