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火像要把一切都烧光的时候,伊果竟然联想到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春日里明丽的娇阳,灿烂金黄的油菜花,红色的丝绸上衣,晶莹夺目的珍珠项链,还有各色各样漂亮的甜点心……这一切都是她心中的瑰宝呀!
伊果凛然而悚惊,被浓烈的烟雾呛得不断咳嗽,耳朵里也被灌进了一种恰似观看足球赛时人们所发出的吼声。
“天哪!伊果!你怎么在这儿?”一个高大的身影窜近她,带来的烟气刺激着她的鼻孔。
“我来找你!”伊果喃喃地说,知道自己这次是真地闯下大祸了!
“你不该来!不该来这儿!”席杰粗暴地摇撼着她,“好吧!现在我们赶快出去……”
他一把就抱起女儿,惊奇地发现她竟是那么轻,简直就像一个纯洁无瑕、恋床不起的小女孩。他蹒跚地朝大堂门厅走去,听到楼梯口传来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听到外面传来人声和救火车的警笛声。但他眼前烧红了的屋面墙壁,还有滚烫灼热的地板,顷刻之间就已喷发出烈焰,那道道火光划破了他大脑中的沉静黑暗。
烟雾弥漫中,缤纷的纸片有如黑色蝴蝶飞舞着升向空中。席杰脱口而出:“糟糕,我们跑不出去啦!”
伊果听不清父亲说的话,只看见他的嘴在动。他烫人的话语烧灼着她的心,她的心房着火了,身体也是火烧火燎……但她的灵魂不会死,而是在痛苦地寻找着残存的一切替代物为自己说话,与她曾寻觅过无数次的亲人隔山隔海又隔音地交流……
天幕转为一片澄澈的浅红色,观众紧张地等着看最后一个节日。他们已然选中各自的青春偶像,为满意的姑娘排了先后名次,急等着评委的权威肯定。这是真正激动人心的时刻。
选手着华丽的晚礼服,分从两侧徐徐登场。远远看去,她们都一模一式的年轻、美丽、仪态万方。当她们踩着台步缓缓走下台阶时,轻纱般的衣衫和披肩发微微向后飘扬,宛如纷至沓来的凌波仙子。观众为之倾倒,如醉如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帷幕一侧的罗兰不得不承认,众位佳丽的青春美貌就是她们骄傲的资本。一个女人能有一次荣登这样的榜首,的确值得炫耀终生。她为自己这一代叹息。在她们的青年时代,像这样的花团锦簇、粉墨登台完全是另外回事。杨佳英也有同感。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轻轻挥洒了几滴感慨的泪水。她不仅为自己遗憾,更为自己骄傲。因为是她一手策划了这五彩滨纷的赛事。在这欢欣鼓舞的时刻,只有林珊一个人显得心事重重。她脸色十分苍白,却又带着病态的亢奋,致使杨佳英侧过头去,关切地瞥了她一眼。
“哎,林珊,我刚才一直在纳闷。怎么伊果后半截突然退场了呢?”
“我也不知道。她在集训时就曾想退出。”林珊紧闭双眼,一副无言以对的痛苦表情。
“这样也好。”杨佳英一语双关,指的是伊果反正也进不了前三名。“我只是感到奇怪,怎么丽丽今晚也如此反常?”
“哼!如今的女孩子呀,都被人宠坏了!”林珊疲惫地挥挥手,竭力控制住自己一触既发的怒气。“唉,现在我不想谈这个……”
但她心里却在想。老天!照这样子下去,只怕我撑不住整个晚上!转过头来,恰好又看见刘成紧抿着嘴,唇边却含着一丝冷酷的笑容。今晚这个男人异常沉默,从始至终几乎没说一句话,神情冷漠得像个旁观者。但若林珊猜测得不错,他那个冷峻又严酷的脑子里,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盘算。
正想到这里,刘成却用肩膀轻轻顶了她一下,林珊猝不及防,猛吃一惊,原来是杨佳英从甫道口传来一堆纸和笔。林珊不觉皱了皱眉,按说这些东西早该发给评委了。由于工作人员的失职,致使评委在前几场赛事中,只好摸出自己带来的笔,粗略地记下每位选手的项目分。杨佳英看见女友不以为然的表情,就抱怨地撮起嘴。林珊陡然明白了,想起后台那乱糟糟的局面,相信给评委迟发纸和笔这件事,必定也是被人疏漏,而好朋友只不过是亡羊补牢。
徐克也发现了这可怕的疏漏,忙跟电视台的导演咕噜了几句,好像希望有几分钟的休息时间,能让评委从容统分。怛这是现场直播,每分钟的延误都会引起不可估量的损失。或许台下的观众等得不耐烦了,就此扬长而去;或者电视机屏幕前的市民也等得不耐烦了,就会扭转频道去看其他节目。导演朝徐克打了几个手势,交换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议程还是接着进行。于是评委们一阵手忙脚乱,匆匆统计好每位选手的总分,然后就往裁成大方块的白色道林纸上填。
就在台下忙碌不已的时刻,台上也发生了不易觉察的错位。不知罗兰与主持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没按决赛前的抽签顺序,而是按编组上场的顺序,从左到右地向评委和观众推出选手。这样第一个,前面临亮分的,竟是个头最高的高丽,而身材适中的陶素则被排在最后一名。按此类比赛的惯例,首先被推出亮分的,成绩往往差强人意。因为那时正值评委小心翼翼,不敢把分数抬得很高。而越往后走,分数便翘得越高。这在初赛、复赛中已有先例,为了公平起见,决赛就采用抽签确定评分顺序。
刘成忍不住发出一声诅咒。见鬼!难道罗兰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陷害情敌么?这样一来,自己心中预选的姑娘岂不是要大大吃亏?
不容评委再分心,亮分和报分已经开始。大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因为他们原是按抽签顺序填总分,现在却要重新寻找这从左到右的计分。稍微脑子慢一点的,就只好临时抓瞎,胡乱写个分数了事。不出罗兰所料,评委报的分数参差不齐,相差甚远,似乎巳忘记了预备会上两阶递进的规定。而刘成则唱反调,他报的分数是9.99分,显然没把前三名的内定次序放在心上。
这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发给评委的是圆珠笔而非专用的碳素笔。恰好轮到杨佳英亮分,台上的主持人无法看淸那纤细的笔触,竟很不文雅地把屁股撅得老高,躬下身去连问了几次。杨佳英气得脸色发青,她从未遇到过此等难堪事。如果不是摄像机的镜头正对准她,这位商界女强人即刻就要哭出卢来!
徐克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局面了。选手被打乱顺序介绍给评委,势不可挡地攻破了他预先制订好的防线。他的意识在强烈的灯光映照下,已经濒临崩溃。到后来他也开始胡乱报分,或者是完全按自己的好恶来报分。什么预定的前二名,什么最高限和最低限,什么两阶递进制,统统都见鬼去吧!他无力阻止别人,也无力阻止自己。只要这次大赛还能按正常程序走下去,只要身后的观众尚未看出端倪,是谁夺冠都不重要了!
他身边那个大学教授,脑子好像也乱成了一盆浆糊。除了第一个被亮分的高丽,使他敁得措手不及,因而给了个最低分之外,接下去的每位佳丽,都获得他的最高分。到后来只要主持人报出他那个9.99的分数,就引起观众的一片嘘声。
林珊听得背后有人发出“吃吃”的笑声:“这个白发老头儿,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怎么给所有的小姐都打最高分呀?”
“你胡说些什么?”另一位女声纠正说,“你刚才没听介绍呀?人家是大学的美学权威!”
那年轻人笑不可抑:“没错!在他老人家眼里,所有的小姐都一般美!”
林珊趁报分的空隙,隔着几个位置悄声问徐克喂,究竟那天开的会,还作不作数呀?”
“嗨!我也管不到那么多了!”徐克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随便爱怎么亮分就怎么亮分吧!”
这位现场指挥已经失去方寸,又暴露出他那善于妥协的一面。
林珊不禁恼火万分我那天可是投了反对票,你非要坚持,结果弄成这样!”
徐克也有难言之隐。其实他一直在暗暗祈祷着,希望不要再出事就好。而他身边的杨佳英又一次发出了哭腔广怎么办?我的笔写不显了!”
林珊掏出自己的备用笔递给她,一边小声说我得提醒你们的难度!”
“这有什么关系?”徐克毫不在意地说,“是计算机统分啊!”
刘成此时睁大了一双灼灼闪亮的眼睛,坚定了最后的决心:该是最后行动的时候了!他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隔着甬道就坐的阮工点了点头。
正在计算机前紧张输入分数的阮工,身子不易觉察地颤抖起来。在这个瞬间里,他颇不愉快地想起了自己的承诺,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也在折磨着他。然而,已经做出的决定不容推翻,已经痛下的决心也不容更改。为了方便做这件事,他今天只带了一个年轻而缺乏经验的助手。所以,他只须动作敏捷地在键盘上按一个键,就可大功告成。他果然这么做了。尽管这么做时,痛苦与悔恨正啃咬着他的心。因为他背叛了一个科学工作者的良心。只是想到这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丑恶现象,他才给自己的行为找回了平衡。
当报完所有参赛者的总分,姑娘们都按次序退回舞台正中时,徐克才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主持人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显得是那么惊慌失措,完全没了主张。观众立刻大哗。而刘成则得意洋洋地靠回椅背上,心满意足地审视着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个局面。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长久的空档,这可是现场直播少有的事。起初,观众虽然对此不满,但却没有什么抗议的行动。毕竟,这是一件小小的意外。在他们看来,没有了计算机,难道就评不出名次么?对于纷繁复杂的计分程序,大多数观众不可能也不愿去理解。他们只想看到令人心花怒放的结果。徐克等人则头都要炸开了!把参赛的小姐晾在台上,而使几百名观众滞留在台下,简直是主办单位不可饶恕的过错!徐克忙挤出评委席,想去看个究竟,与此同时,那导演也冲到台下,几乎是朝着阮工大喊大叫。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计算机给弄坏了?”
“这是意外,没有想到的事。”阮工镇静地说,“我特别选了一部新机子,且专门做了试验,但它还是出了毛病!”
“见鬼!真倒霉!”导演急得用手掌煽风,想以此熄灭自己的怒火,“你知不知道?有成千上万的人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现场直播。要是再耽搁五分钟,我敢打赌他们都会转频道!”
阮工耸了耸肩,似乎不为所动,但他手上并没停止操作,好像一直在企图重新起动。
“怎么样?”随之赶来的徐克把音量降下一半,深怕得罪了这位老大难。“你估计,大约什么时候能调试好?”
“没有把握。”阮工轻声嘀咕着,“你们今天选了个不吉利的曰子,好像有什么病毒侵染……不知怎么搞的,原先调好的程序完全不能进入,这意味着,意味着……”
他仿佛在卖关子,闭住嘴不肯往下说了,把个导演急得直跳:“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嘛!”
“意味着死机。”阮工喃喃说,“或许,我们得从单位上再调一部机子来。”
“今天是周末,单位上的计算机室全部封门了。”他的助手在一旁插言。
徐克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他不懂得计算机术语,也不知道“死机”的含意,但那个“死”字已令他不寒而栗。难道真如阮工所说,他们没选一个黄道吉曰?
阮工仍在作进一步的努力,导演却已准备放弃了。他对徐克说‘我卑就吿诉过你,这种事确实发生过。现在我得去处理直播的事,你赶快派人手工计算吧!”
徐克惊慌失措地拉住他广那我们对观众怎么交待?”
“尽量拖延时间。”导演打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或者先找人上个小品,唱首歌什么的……”
一直观察着这个局面的刘成,嘴边漾起了一丝笑意。林珊看在眼里,心中疑惑不安。她也挤出评委席,赶到计算机前去了解情况。这时阮工已放弃了努力,准备关机。林珊义回头看看刘成,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脑海里有如电光一闪,直觉提示她,这个男人恐怕与此事有关。
她扯了扯徐克的衣襟,悄声把这种感觉告诉他,“我觉得,这是有人在故意捣鬼、搞破坏。很可能就是刘成……”
“你敢肯定?”徐克惊诧地扬起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