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文明礼貌活动的滚滚春潮,终于奔涌到这条小街。居民们打扫住屋,清除积垢,也不约而同地整修各自门前的路面。因无统一指挥,所修路面未免有质量优劣之差,但较之往昔,却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惜,春风虽好,却未能常驻。文明礼貌月过后不久,小街又日渐恢复了旧貌。
“没治!”沮丧埋怨之声盈耳。
又一个春风送暖的三月。一溜一串的架子车儿,载着从八里外河滩弄来的沙石,一车车倒上小街路面。来自附近工厂、机关的职工干部,或拉车运料,或挥锨垫路,车声人影,大汗淋漓,煞是火热!…个中等个儿的汉子,拉着辆满装沙石的架子车,在人流车潮中夺路而来。他,就是小城新来的副书记。据说,这铺垫小街路面的动议,就是他看到一封居民来信后提出的。此刻,在这义务劳动大军中,他的普通劳动者的形象,分外惹人注目。
小街的居民们,包括那些两鬓挂霜的退休老工人,那些尚未入学的男女孩子,也都忙着递锨端茶,煞似当年战地****。
两个下午的鏖战,一条呈鱼脊状、两边有着排水沟的沙石路面,以平整光洁的面冃,出现在小街上。
从此,过往行人的心情,不再疙疙瘩瘩;雨天后,去幼儿园的小朋友,也再无需由家长背着接送。“阑尾”,终被割除了。
但用的,不是软弱无能拖拉不决的钝乃,而是雷厉风行,带头实干的利刃!
小街,是一面莹洁的镜子,它使我们看到,生活,会以怎样新鲜亮丽的面目,容光焕发地向我们走来!
清除掉一切困扰生活的羁绊,终被证明不但必须,而且可能。从这小街开始!
1982年11月6日
湖波,平湖的脚步
谁说你是静止的,经年累月在这里打转?不,看那千层万层闪着银光的波弧,那千迭万迭哗哗而来的波鳞,不就是你急促的赶路的脚步么?
你奔向哪里?是浩渺的大海,是奔腾的江河,还是那千万顷沃黑的田畴?
你在匆忙地追赶什么?是水的盛族,日的光华,月的妩媚?你不愿静静的在这里老去,你在匆匆追赶岁月,追赶希望。湖波,你平湖的脚步,生命的脚步,追求的脚步,永不疲倦的脚步啊!
1982年9月16日
不屈的星
黑夜像一张巨大的墨浸的布,覆盖了大地,覆盖了小花妖媚的眼晴,覆盖了蜜蜂透明的翅翼,覆盖了鸟的鸣啭,溪的琴弦。黑夜如暴君,铁一般死死控制着世界。星星却不屈。
它将万点火星撒上夜空,灼热的光焰,顿时将夜的黑裳烧出千万只洞孔。
于是,光明从洞孔中洒下来,温暖从洞孔中泻下来,希望从洞孔中射下来。
殷红的花儿噙着悲愤的泪水欢呼:色彩不会死!栖于巢中的蜜蜂颤动透明的翅翼欢唱:生命不会死!蜷缩在枯枝梢头的鸟儿发出啾啾的鸣叫:绿叶不会死!一度声消身隐的山溪,挥动璀璨的珠链欢呼:声音不会死!一粒星,一方希望的目奈望孔!一群星,一抹夜的暴虐王国里的燎原之火!
星空,光明与黑暗搏击的壮美画面!
星空,失望的墓穴中突然睁开闪动着希望的无数只眼晴!
1982年9月16日
五月鲜
多美的名字:五月鲜!
当青梅,还慵懒地躺在翡翠的锦帐下酣睡,并给人以酸涩的记忆的时候;当苹果,还在粉红的胎盘中悄悄孕育,只会给人以遥远的渴望的时候;当大枣,眨动乳黄的睫毛,一边偷窥着初夏的秘密,一边做着朦胧的秋梦的时候……你呀,桃子家族中的勇者,却阔步跨进初夏的殿堂,以丰腴的身躯,率先占领了果类王国的宝座,用娇羞的红唇,狂吻起每一方胃口,以鲜美的汁液,浸泡着每一颗饥渴的心!
“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这是对你的不朽的赞美诗!永远葱茏的格言里,有你长青的形象!
桃之夭夭。粉红的恋情,给相思者以多少思慕的折磨!投桃报李。负心者听此,必当心惊肉跳!
啊,五月鲜啊!感到了吗?那丝弦上颤动的音符,那画板上流淌的绚丽,那诗笔下逬溅的激情,此刻,无不向你投去渴慕的一瞥!哦,五月鲜!
1982年4月
紫花紫蝶
紫色的野花,铜钱般大的花冠,一株株,在鹅黄嫩绿的四月原野上绽放。
紫的蝶儿,紫花瓣儿大的翅翼,一只只,在紫色的野花丛中,或翩翩起舞于空中,或亭亭玉立于枝头。
这时,任谁也难以分清哪是紫蝶,哪是紫色的野花了!没有谁能说得清是紫色的野花变成了紫蝶,还是紫蝶变成了紫色的野花!
它们融为一体了。
其实,何必那么看真呢?那紫花,原本就是停歇的紫蝶,那紫蝶;原本是飞翔的紫花啊!
在春的原野上,我读到了一首诗,一首紫色的诗,一首有动有静,静中寓动,动中藏静的诗!我读到了两个大写的字:和谐!
1982年4月
板兰
一颗朝着太阳的花蕾,一支伸向蓝空的大笔;一片宽阔的叶子,一把绿色的镰刀。
哦,高远的辽阔的空宇,那富有弹性的洁白的云絮,那乘着春风滑翔的紫燕,那秋果一样艳红的太阳……是你抒写的么?
于是,辛勤的镰刀挥动了,刈割着一束束纯洁的、流畅的、炽燃的诗句!
板兰,创造与收获之花!
1982年4月
我读到一页精彩的书
我走进一座古老的森林。
那或竖或卧,或高或矮、或整或残的青色碑石,宛若株株古木,散发着缕缕神秘的气息。
我对书法素无研究。我无以鉴赏这千余年前的碑石记录存留下来的这些或楷或隶、或篆或行的一幅幅高超精美的书法艺术。我也来不及一一记下那众多的书法大师们的名字,那像星瀚一样灿烂夺目的名字。
我对雕刻艺术也少有研究。我无力品评那诸多碑头、碑身两侧雕镂的蛟龙奔突的图像,虽然,它那神奇的富有浪漫色彩的线条和构图,一时间让人如醉如痴。当然,如同每一通碑文最后落款一样,雕工的名字永远不会置身其中。
我默默地忘情地徜徉在这青色的石的森林里。我仿佛读着一本书,一本如同石碑一样沉重的史书。那刀錾走过留下的字里行间,喧嚣着的是一律儿的为一个早就死去的王朝抹金涂彩的谀词,飘忽来去的是真的伪的历史风烟。骞地,我看到这一尊碑座。惊奇、狂喜的热流顷刻激沸全身。
就在这尊碑座上,当年的刻碑工匠们,在这将要为碑身覆盖的有限天地上,留下了自己试刀的字迹。
这些信手刻凿下的字,既不成句,更不成文,只是一个个互不相关的单字而已。当然,这样的字也绝不会成行成列,更无一字之尊,它们或正或歪,或大或小,或草或楷,信刀刻去,潇洒自然。
一位白须拂胸的长者说:“这字迹风格,介于王、欧之间,纯系一派初唐风格!”
这时,我被震动了。
这些千余年前的刻碑工匠们,他们不也是技艺极为精湛的书法大师吗?然而,他们成家而不成名,他们的姓名,永远不会见诸经传。碑石,只有这青苍的碑石基座,却像于今幸存下来的任何历史文物一样,让后来者去考证这一桩虽被淹没却又确实存在过的史实。
待我从震惊中稍稍醒过时,却发现整个碑石展馆至此已完。而这碑座,恰恰如同书的最后一页。这是博物专家的着意安排吗?
这最后一页书,一页精警的引人深思的书,就仿佛是谁专为这木沉重的史书所写的“跋文”。它以自己丰神俊朗的面目告诉来此与其邂逅的每一位钟情的读者,这历史,这艺术,以及这里所展示的每一件无价之宝的真正秘密!我自石的森林中走去。我浏览过一本奇异的史书。心啊,洒满了阳光!
1982年9月24日
朝着遥远的历央走去
沿着倾斜的深深的墓道,我朝遥远的历史走去,朝着千余年前一方笨重的石雕棺椁走去。
不是为了拜谒一堆朽骨,它们早已化为尘埃。我要寻找一个秘密:曾经至高无上、煊赫一时的帝王们,他们死后,为什么不去升天,相反却要潜入地底,潜入这个隧道幽深、石门重重、戒备森严的处所?!
为了寻求永世的安逸?抑或突然良心发现,寻找一个忏悔的祭坛?
蚀迹斑驳的殉葬品告诉我:不是!他们来到这里,同时也将生前的奢侈淫逸带到了这里。他们生前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一个未来的极乐世界,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跟皇权、王权哪怕只是一瞬的告别。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清风,没有烟火,甚至连霉味的空气也极为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