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帆挂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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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嗨,那年头(1)

忠诚的回报

人的脸上,至死也去不掉的,除了从娘胎里带来的或青或红的胎记,或因小时不慎留下的伤疤外,大约就要数古代囚犯脸上的剌字了。

然而,奇怪的是,王丙璋在弥留之际忘不掉的,却是二十多年前挨过的一记耳光。

王丙璋挨过的耳光,內他被打成“****”而离开部队返乡劳改起,其间大大小小无数次运动,于今汁来,恐怕已不下数十次了。设若这耳光也是一种固体,连前累计,如今大约也是厚厚的一叠了。可他对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次耳光并不忌恨,或荞说是可以原谅的,但有一次,却让他至今也不能忘怀,尽管他已处于弥留之际。

那是三年困难时期。王丙璋才十七八岁的孩子饿急了,去生产队玉米地偷折了两只玉米棒,放灶膛里烧了吃。王丙璋骂儿子:“你好大胆!怎么可以偷集体的东西……”骂急了,便抄起一根棍子朝孩子劈头打去,孩子一闪,跑了。王丙璋找着了队长,以偷盗集体财物的罪名将儿子告发了。儿子在社员大会上被“批判”,还被扣了两天的工分。王丙璋自己呢?也因“唆使儿子偷盗破坏”而被“批斗”了一场。

他低着脑袋刚踏进家门,却被等在门内的儿子扑来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还骂着:“你这个老****!”

此刻,当处于弥留之际的王闪璋,稍稍清醒时,他向亲属们说这辈子最想不通的,便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娃打过他的那一记耳光了,说话间,那昏花的老眼角里,依稀还有泪光闪烁。

“这尿来得真不是时候”

“****”甫过,在停止评资十多年之后,国家要给教师调资了。但不是“齐步走”,即不是人人有份,而是按编制人员的比例下达指标,由自己去评,评谁是谁。那时候,大家一律的低工资,一个中小学教师,资格老教龄长的,顶多每月五六十元;教龄短的,也只是三十多元而已。有准不巴望这回能轮到茵己呀,尽管一级工资才五六块钱。

这个初中数学教研组三位教师分到了两个指标,就是说有一个人薛定评不上。这天,教研组长中招来教师乙和丙,坐一块儿评。可都快两个小时了。三个人谁也不肓张口说话。原因很简单:要发言就等于自己落选因为自己不能提自己!所以三个人都撑着不吭声,都等着存入能“高姿态”放弃,退出竞争。可就是没谁愿意做这个“高姿态”。又过了不短的时间,教师乙实在憋不住了,便向组长甲打声招呼去上厕所。可等他回来,组长甲立即宣布:“丙提议我,我提议丙,我们都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散会!”

教师乙一下愣了,暗暗骂着自己:“唉,大意失荆州呀!这尿来得也真不是时候!,

猪头上的记号儿

过两天就是春节了。

某单位的领导凭关系自肉食公司弄来了五六个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猪头,准备分别送给上级几位领导。在买肉凭票的时代,这猪头可是个稀罕物,没要紧关系是弄不出来的。

这天,领导们派自己身边的干事来取送给自己的猪头。最先来的是某书记的干事。这干事一进办公室,便看到白花花的—溜儿猪头摆在一张办公桌上。单位领导指着其中一只最大的猪头说:“这就是给X书记的怕拿错了,你看,我给每个上边都用毛笔做了记号!”说话间,他还特意动了动那只猪头的耳朵。干事看清了,那耳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X书记!干事一皱眉头,又挨次朝其他猪头看过,见每只猪头的一只耳朵上也都被标明了领导的名字,如“X主任”“X局长”“X科长”……看到这里,这位干事便说:“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赶去办;这猪头,你最好还是自己送去吧!”

干事转身走去,心里骂着:“唉,这个长着猪头,的领导啊!”

斥骂赌博者

某团伙聚赌,被当地政府抓获。

书记在一旁记录名字、身份。

A:队长;

B:会计,党员;

C:社员,有犯罪前科;

D:村支部委员,有过耍赌记录;

当问到一位参赌者的身份时,书记大骇,并随之怒斥:“哼,狗X的教师还耍赌?!”

在众多的顶着各种头衔的参赌者中,被书记咬牙切齿大骂的唯一一个对象便是教师。可这位书记却忘记了,这唯一应该骂的,恰恰应是身为当地最高领导人的自己!

今天晴转小雨

上世纪50年代末期至70年代末期,一般县都有公办的广播站预报本县当日天气,而接收的单位则是分设在公社大队的转播站。那时,半导体收音机对于农民来说无异于奢侈的同义词,但各家各户却必须按规定安装那种简易的小喇叭,以便及时获得县的公社的及至大队的各种指令信息等,这中间袅然还包括县广播站发布的本县天气预报。

当然,国家气象台和省气象台播发的全闺全省天气预报自是早晚转播的首要内容之一,之后播送的才是县气象站发布的本地天气预报。可惜的是,因为设备等等的局限,县气象站发布的预报便常常出现失误。比如,按预报本县今天是多云,可实际上出现的却是乌云压顶、暴雨袭扰的天气;或者预报有小雨,却偏偏出现红日高照、晴空如洗的气象。于是,县广播站播送的本县天气预报便在人心目中渐渐丧失了信任度。按说,出现上述一类差错的责任应由县气象站来负,跟县广播站似乎没有太大的干系。但信息毕竟是由广播站播送出来的,所以群众便把批评甚或讽刺的矛头,对准广播站了。一则笑话在广泛流传着。

这天,又到了县广播站该播送本县天气预报的时候了。袅广播员将头伸出窗外,正要看看天色并作出是阴是晴是多云是下附的预报时,突然感到有星星小雨落在脸上,便赶紧缩回头去,对着15筒说道:“本县今天晴转小雨!”播出后不大会儿,播音员便听到有人在敲播音室的门。刚完成播音任务的播音员开了门,原是站上一名职工跑来向她道歉,说自己刚才经过播音室窗前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适逢播音员探头窗外,飞沫也就溅到了播音员脸上,致使播音员误以为天下小雨了。这位职工还沉痛地表示,除因自己这一行为给播音员的工作带来影响表示道歉外,还请通过她向全县人民表示深深的不安和歉意云云。

这自是一则笑话。但笑话不也就是一面镜子?在这里,它反映的是那个年代那个时期科技经济的落后,以及教条主义、形式主义、实用主义是如何渗透到了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的。

宽容

他的桌上摆着两幅照片:一幅白发皤然,仙骨道风;一幅秀丽稚气,头扎小辫。老人是他的父亲,幼者是他的妹妹。

解放前,他在南京上学,因参与革命活动不幸罹祸,被监禁——年。解放后,他在一所高校任教,并将妹妹接来身边上学。

在一场政治灾难中,他被打成“****”,去某农场“劳教”;正在上初中的妹妹,也因此辍学,回到家乡。

两年后,他“劳教”期满回乡教学,妹妹又随他上了高中。“****”中,他被关进“牛棚”,已1某高校的妹妹来函揭发他的“****言行”,并庄严声明跟他划淸界限。这很使他迷惘。他起初不大相信,最后还是认可并原谅了。后来妹妹回来了,对他的处境深表同情,并幡然悔悟,回校为蒙冤的哥哥翻案,却被打成“反动学生”,她愤而跳湖自杀以示抗议。这将他一下推入悲恸的深渊之中。

“******”倒台后,他的“****”得以平反,并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他宽容了昔日那些迫害过他的人,他也宽容了妹妹的幼稚。他认为这是我们民族的不幸。整过他的人,包括一度表现出幼稚的妹妹,逼得妹妹自杀的人,都是这接踵而至的灾难的不幸受害者。

可是,一个只有宽容没有惩罚的社会,称得上是真正健全进步的社会吗?

1983年7月18日

晩归

一一小城纪事

七十网岁后,他终于踏上归途。屈指算来,他离开这个家,己整整四十个年头了。

他冒着漫天飞雪回到了这座小城。他还依稀记得这儿的方向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