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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梦想工厂(2)

讲到这我不得不提一下这家公司的干群关系问题。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企业改革的深入,公司的经济效益是显著提高了,但干群之间的矛盾也随着经济效益的提高而水涨船髙。近几年公司一直在搞减人增效,巳经有几百人下岗回家了,这几百人怨气冲天,没少在社会上说公司坏话。现在公司搞的是层层承包制,总经理定中层干部的岗,各分厂的厂长定各个班组长的岗,班组长定每个工人的岗。在岗的工人上班来一个个如履薄冰,见了大大小小的头儿都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可背地里哪一个不是在骂娘。工人与企业管理者之间的收人差距越拉越大,这差距有工资表上的,更多的则是隐形的。孙总就不止一次在公司的干部会上讲,企业里就是要有竞争,就是要拉开白领和蓝领的收入档次来。台下掌声雷动,大大小小的头头们都受到了有形的刺激,一个个都像上足了化肥的植物一样茁壮地挺起了胸脯。当然孙总不是傻子,公司里潜在的矛盾他是看得出来的。

这种时候听一听工人们的意见,也许是一种明智之举。

几天以后,几个工人代表被请进了公司办公室的小会议室。值得一提的是赵吉分厂里的老白也在其中,老白这个人虽然算不上这个故事里的主要人物,但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在他正式出场之前我有必要多说他几句。老白是个长满少白头的壮年汉子,他姓于,但人们都不叫他老于而叫他老白,老白对这样的称呼采取了逆来顺受的态度,这显然不符合老白的性格,老白是个敢想敢做受不得屈的人,他的这种态度说明了他对这种称呼并不反感。老白在工人当中颇有名气,他一向以爱管闲事著称,工人代表中就顺理成章地有他的位置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座谈会,孙总开门见山地把主题一说,老白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发言了。孙总说今天咱们畅所欲言,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老白很响亮地清了清嗓子,阳光照在他的头上,使他的头发显得愈加白亮了。

老白说,我今天讲一句公道话,工会主席这个官由我们分厂厂长赵吉做最合适了,现在还能替我们工人说几句好话的干部不多了,赵吉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孙总你要不信可以下去调查一下,看还有没有比赵吉更有人缘的中层干部。

孙总的眼睛真.的亮了一下,老白的话虽然并不很入耳,但还是起到了一种提醒作用。这好比一间光线幽暗的房子,老白的话就是一只手,这手在开关上轻轻一按,灯就亮了,该看到的景致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孙总知道赵吉,这是一个重要分厂的一把手,更重要的是赵吉是个办事让人放心的人,公司领导层对他的印象都不错,他的群众关系也一如老白所说,非常地好。就时下这情形,巳很难在工人们嘴里听到说谁是好干部,但赵吉是个例外,有许多工人讲他的好话,这就使他在公司的中层干部中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赵吉也许的确是个理想的工会主席人选。

除了人缘好,他还有什么优势呢?孙总问道。

不用其他优势了,我看这已经足够了。老白激动地说,心里没有我们工人的人是当不好工会主席的,但赵吉有,有一次他和我们一帮工人在一起喝酒,他说他要是有权力的话,就在咱们厂里再建一个厂……

再建一个厂?孙总疑惑地问了一句。

对,再建一个厂,把下岗职工都召到这个厂里上班去。老白说。

这可能吗?有人插了一句。

不管可能不可能,但这足以说明赵吉的心里装着大家。老白说。

孙总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亮得十分地特别。

接着,其他几个代表也讲了不少赵吉的好话。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代表都提赵吉,还有几个代表提了其他的人选。

几天以后公司的决定就下来了,被任命为工会代理主席的果然就是赵吉。

公司为此特意开了一次职工大会,赵吉是在孙总和两位副总之后第四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大会主席台的。走在这个位置上的吉赵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他的头像坠着一块铅一样有些不由自主地向前耷。赵吉边走边想,按党政工的顺序,孙总是总经理兼党委书记,走在第一位是没

有错的,而现在的他走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没有错的,现在不习惯以后也就慢慢习惯了,以后习惯了不走在这个位置反而会不习惯的。当走到座位上的时候他的头已经高高地昂了起来,也就是说,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了角色转换,变不习惯为习惯了。

这是赵吉以代理工会主席身份第一次参加公司开的大会。所谓代,只是一种形式,按工会章程,工会主席应由职工代表大会选举产生。其实谁都明白,那不过是一种过场,人选都是由一把手定的,由职代会通过一下罢了。赵吉目前的这个代字也会在以后的职代会上被顺理成章地取消的。

孙总让赵吉讲几句话,面对台下黑鸦鸦一片脑袋,想想自己是由职工代表们推举上来的,赵吉就血往上涌,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某种召唤,激动得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非常感谢工人弟兄们对我的信任。赵吉停顿片刻,接着说,我就是要代表职工们的利益,尽心尽力为职工们办事。

台下的掌声很热烈。

散会后孙总找赵吉谈话。在孙总宽大的办公室里,赵吉突然感觉到自己在大会上的讲话似乎缺少了点什么,这也许是显而易见的东西,赵吉觉得有必要补救一下,就不等孙总开口,自己抢先说,我很感激孙总对我的信任,以后有什么工作,你就尽管吩咐。孙总说以后你是代表公司做工人们的工作,这个代表的分量可不轻呀!赵吉点头称是,他一边点头一边想,面对老总我应该代表工人,面对工人我又应该代表老总,我是谁呀?也许我什么都应该代表,也许我什么也代表不了。这样一想人就有些走神。

你怎么了?孙总问。

没、没什么。赵吉返过神来,讪讪地说。

你这人天生命好呀!钱丽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我怎么命好了?赵吉穿上外衣,朝着窗外大好的阳光看了一眼,顺嘴问道。

稀里糊涂你就得了一个老婆,然后又稀里糊涂被提了干,这回又稀里糊涂当上了工会主席,副总级呢!钱丽说,我爸干了一辈子才是个分厂级的干部,你不是命好是什么?

赵吉嘎吧嘎吧嘴,也觉得钱丽说得不无道理,就得意地说,我这人心好,然后才是命好,老天爷也偏向心地善良的人!

你的心怎么好了,我怎么没看出来?钱丽说。

就拿我的那个梦想来说吧,心不好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赵吉说。

快别提你那个所谓的梦想了,我都听腻了。钱丽说罢就躲进了厨房里。

赵吉只好把已经涌到嗓眼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走出家门上班。街上阳光明媚,车流如织,赵吉是骑自行车上班的,公司里的中层干部已经没几个没有私家车的了,赵吉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公司级领导坐的是公司配给的公车,中层干部大都坐的是私家车。比如分厂厂长,收人是很髙的,是绝对有能力买私家车的,赵吉也不是买不起,但他总觉得开私家车上班影响不好,全厂几千名工人没有几个能买起私家车的,收入差距的拉大已使干群关系十分紧张,他不想图排场和舒服而招来骂声,况且骑自行车上班还可以锻炼身体呢!

半个小时之后,赵吉已经坐到老尤生前的办公室里了。昨天,他已经叫人把这里彻底打扫了一遍,并且把老尤用过的东西都搬了出去。他倒不是忌讳什么,他只是想新官上任有个新的气象。老尤是个很圆滑的工会主席,没给公司添过什么麻烦,可也没给工人解决过什么实际困难。赵吉不想当老尤那样的工会主席,那他想当什么样的工会主席呢?赵吉皱起眉头,他的确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赵吉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里思考问题是赵吉的一个习惯,不一会儿,烟雾就营造得具有相当规模了。赵吉思来想去,要想的东西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形状,相反,那个早晨他跟钱丽提起过的所谓梦想却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在其中占据着一定的位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想呢?我现在不想说,总之它是一个超出常规的想法,我告诉过你,赵吉是个经常会有奇思异想的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走廊里传进来,起初赵吉有意不去听它,但这种声音显然更加顽固,他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被吸引过去。赵吉无奈地摇摇头,站起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三五成群,竟有好几堆人在热烈地议论着什么。赵吉走过去,凑到离他最近的一堆人边上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机分厂厂长老张的本田轿车被人给砸了,就是昨天晚上的事,老张认定这事一定是他们分厂里的工人干的,他巳经报了警,并且在厂里扬言,如果谁能提供有用的线索,他将拿出一万元钱来奖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张说只要和这事有牵连的工人,不管他是谁,这饭碗是丢定了。

赵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不是在替老张气愤,而是在为老张的言行感到担忧。都曾是分厂级的干部,赵吉熟悉老张其人,工作能力没得说,只是作风霸道得很,在中层干部中素以管理严格著称。在机分厂他说一不二,他手下的工人出事故的要下岗,活干得不好的要下岗,卫生打扫得不合格的要下岗,背后讲过他坏话被他知道的也要下岗。减人增效一直是公司的一项改革措施,但这项工作显然难度极大,做起来一直不太顺手。但在机分厂这项工作却开展得十分顺利,短短一年时间,老张就成功地把人数减到了最低标准。他手下的工人对他是又恨又怕,表面上都是顺民,可背地里呢?这个砸汽车事件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也就是说,干群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了。

赵吉说大家都回屋吧,这样吵吵嚷嚷的影响不好。等大家都散去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再一次坐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脑袋里的分量明显增加了,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工作的切入点。他想他应该找孙总好好谈一谈。

几天以后,赵吉主动找到孙总。就在孙总的办公室里,赵吉谈了自己的工作构想,他建议成立一个隶属于工会的组织,暂且叫干部监督委员会,成员由工人们自己选出的代表担任。这个委员会的职责是对全公司的干部实施必要的监督,对群众不信任的干部有权向总经理提出罢免。这样一来,干群关系将得到改善,干部们也会因此更加自律。孙总听罢一个劲地摇头,说这样一搞公司非乱套不可,搞管理,还得充分信任干部,这样的民主要不得。

见孙总否决得十分干脆,赵吉就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一屁股坐下去,开始掏烟。

沉默了一会儿,孙总率先开口,他说那些下岗回家的职工经常回厂来闹事,这个问题你有办法解决吗?

如果都让他们工作,他们就不会闹事了。赵吉顺嘴说道。

你有岗位安排他们工作吗?孙总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凝视着他。

我、我怎么会有呢?赵吉苦笑了一声,就在这时那个梦想又涌了上来,他真想一吐为快,但显然他不会那样做的,梦想毕竟是梦想,是不能随便和别人说的。

不能和别人说,总可以和老婆说,赵吉吃过晚饭后又和钱丽提起了他的那个梦想。他说钱丽你知道吗,白天我差点就把自己的那个梦想跟孙总说了,可是我咬咬牙还是忍住了。钱丽说你忍的好,你还是不要和别人说。赵吉说可我的心里真的憋得慌,真的想找一个人说一说心里话。钱丽说我都不愿听,别人就更不会愿意听了。说罢钱丽干脆躲开他去了儿子的房间,看着儿子做作业去了。

老婆的态度令赵吉有些失落,他找出烟来,情绪不好的时候他就是想抽烟。他将烟点燃的同时走过去把窗子打开了,外面的天刚刚黑下来,由于有雾气漂浮,平时所能见到的景致都没有看到,赵吉的心情就愈加沉重了一些。人的一生是应该有个说心里话的朋友,赵吉想我的这个朋友在哪里呢?我的那些老婆都不想听的话又能说给谁听呢?

这种时候,我知道应该安排一个人出场了。翌日,赵吉在办公室推开窗子的时候,一个走在公司大院里的女子就闯进了他的视野。

这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女子,她的出现令烦躁不安的赵吉即刻眼睛一亮,尽管她步履匆匆,大院里不断有汽车通过挡住视线,赵吉还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身影。不知为什么,这时候他竟想起了十多年前厂里的那条林荫小道,他甚至预感到这个女子的出现会对他今后的生活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