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掠而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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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在辛晴这儿碰了钉子,邱丹并不死心,她转而去找弟弟邱铁,劝他立即和辛晴散了。邱铁问为什么,邱丹说她比你大两岁呀。邱铁笑道,都什么社会了,找大女还挺流行呢,没听说过吗?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找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呢!邱丹说你别跟我耍贫嘴,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邱铁说,姐,你累不累呀,咱爸咱妈都不在乎她的年龄,你操的哪门子心呀?邱丹说,爸妈不懂,可姐懂,年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一到中年差距就大了,女人不禁老,大两岁,就会像大你二十岁似的。说罢不容邱铁分辩,她径奔娘家去做父母的工作。

女儿做父母的工作难度要小得多,邱丹把自己的观点一摆,本来态度很明朗的父母就变得犹豫起来。邱丹再做邱铁的工作,父母就都掉转枪口,帮助起邱丹来。气得邱铁赌气出门,找了个小酒馆独自喝起酒。

喝了一会儿,邱铁放下酒杯,给辛晴打了个电话,说他酒喝多了,快要倒下了。辛晴问清了酒馆的地址,火速赶了过来。看见风风火火的辛晴,邱铁笑了,摆出一副调皮相,说,放心吧,在你来之前我是倒不下的。气得辛晴举起手,狠狠地在他的后背上擂了一下。

坏蛋!辛晴说。

我不骗你,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赶来呀!邱铁说。

为什么一个人喝酒?辛晴说。

闷呗!邱铁说,本来我妈我爸是同意咱俩这事的,可我姐一搅和,他们竟站到一个阵营里去了。

你怎么想,放弃吗?辛晴说。

要放弃的话,我就不会骗你来了。邱铁说。

辛晴有些麻木地坐了下来,她本来是坐在邱铁对面的,可邱铁却绕过来,坐到了她的身边,一伸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她慌忙推开他,嗔道,人家看着呢。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早已过了饭时,小酒馆里只有他们一对客人,那个小女孩服务员和胖胖的老板娘躲在吧台后面聊着什么,她们的目光都投在玻璃窗外面,只是偶尔会瞥过来那么一眼,瞬间就又移到窗外。窗外是一条很偏僻的小街,好半天才会有那么一两个行人经过,天色正渐渐暗下去,有几颗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升上天空。邱铁想搂住辛晴,几次都失败了,就又索性坐回对面的位置。他一双开始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盯住辛晴的脸,良久,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邱铁说,你怎么像只青铜器呀!

这是辛晴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她,她歪着头回望着邱铁,觉得他的这种形容有些莫名其妙。

邱铁说,知道青铜器是什么吗?

古董。话出口后辛晴似有所悟,她扬起眼眉说,你说我像古董?

邱铁说,不,青铜器可是高贵的东西,出土文物,价值连城。

辛晴说,那不还是古董吗?

邱铁说,还有另外的解释,它悠久、高贵、坚硬、结实,易守难攻。

邱丹这个堡垒最终还是辛晴自己攻下来的,她选用的武器是化妆。有一天,辛晴把邱丹请到了影楼。邱丹本不想来,辛晴说你不来会后悔的,我有话要和你说,邱丹以为她同意离开邱铁了,就来了。辛晴把她带到洗面池边,让她洗脸,她说洗什么脸呀,有话说话嘛!辛晴说,洗了脸,我给你化一次妆,然后再说话。邱丹无奈,只好洗了脸,然后坐到辛晴对面。辛晴像给其他顾客化妆一样,安静,认真,一句话也不说。妆刚化好,邱丹的丈夫来了,把邱丹吓了一跳,问他怎么来了。她的丈夫用下巴指了指辛晴,说,是她打电话叫我来的。邱丹责问道,你在搞什么鬼呀?辛晴说,我没有搞鬼,今天是你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我邀请你们来就是想给你们拍一组纪念照,是免费的。

邱丹看了看丈夫,丈夫正一脸幸福地看着她,由于工作忙,邱丹和丈夫都把这个特殊的日子给忘了。再看辛晴,她的心里就漫过一股温水样的东西。她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十分听话地被辛晴送进了摄影室。

这的确是辛晴煞费苦心的安排,她相信人心绝不是青铜器,是经不起一些东西冲刷或腐蚀的。从摄影室出来,辛晴找到老板拿出自己的钱付账。老板把钱又塞回她的手里,微笑着说,算了,这费用就当我奖励你了。辛晴本想坚持,但又怕推来推去的不好看,就浅浅一笑,走开了。

事情是在第二天有了变化,邱铁兴高采烈地来找辛晴,说她姐姐已经表态不反对他们相处了。辛晴会心一笑,两个人躲到没人处拥抱的时候,辛晴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他俩的关系因此进入了快车道,不知不觉就到了婚姻的边缘。邱铁生性散漫,本该认真的时候也会嘻嘻哈哈。辛晴最初喜欢的就是他的这种个性,好像是为了填补自己的缺陷似的。而后来,辛晴反感的也正是他的这种性情,比如本来商量好了要一起去看家具,可到时候邱铁却去了一家电影院,打来电话叫辛晴也过去。还有一次,邱铁叫辛晴去他家做客,她去了,邱铁却没在家,害得她自己与他的父母一起吃饭,搞得她很不自在。事后她说了邱铁几句,邱铁赌气就走,又是好几天没有理她。

小毛病无伤大雅,一对恋人经过波折一路走来,婚姻的殿堂就在眼前了。但严重的问题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准备结婚登记时,辛晴突然犹豫了。她可不是拿不准主意的那种女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是因为邱铁身上的那些缺点,还是觉得总是自己主动太累了?想一想都不是。暗自做决定的那天晚上,她用邱铁送给她的木梳梳了好一阵头,然后又看看窗外漫天的星星。都说每个大人物都能与天上的某一颗星星相对应,那么普通人呢?都是人,只要大人物有相对应的星星,那么普通人也一定会有相对应的星星。这些星星中哪一颗是对应自己,哪一颗又是对应邱铁的?自己的这一颗星星注定要和邱铁那一颗相撞吗?恋爱是不是最不科学的东西,每个人只能在有限的环境里有限的人选中找自己的另一半,这另一半一定不会是最适合自己的。思考是个可怕的东西,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辛晴一思考,自己的世界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就在几乎所有熟悉的人都认为他们就要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分手了,提出分手的不是辛晴,而是邱铁。这完全是辛晴一手策划的,她虽然生在一个很缺钱的家庭里,却从来不是一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但是在结婚登记之前,她却狮子大开口,给邱家开出一个几乎令他们无法承受的礼单。房子要大的,家具要名牌厂家的,家电、生活用具也要高档的……邱铁问她是不是吃错药了,她说没有,我清醒着呢!邱铁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为什么会这样?辛晴说,以前是没有接触到实际问题,现在不同了,现在要来真格的了,我当然要实际一点了。邱铁二话没说,拂袖而去。

事情过后,连辛晴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残忍地扼杀了一粧也许会很幸福的婚姻。

在随后的日子里,辛晴变得有些散淡,有些心不在焉,只有给人化妆的时候,她的精神才会集中起来。面对一位脸上洋溢着幸福光彩的准新娘,辛晴的心理是复杂的,她给那么多新娘化过妆,可是,她什么时候能给自己化一次新娘妆呢?本来已经有了这种机会,自己又无端地将其毁掉,说到底,她还是不爱邱铁,可是她又究竟爱谁呢?爱情不过是最虚无最难确定的东西,即使有一天真的找到了所谓的最爱,就难道是正确的选择吗?她的手有些发抖,好在她很快摈弃了这些杂念。化妆品的香味由淡而浓,像一缕缕看不清楚的烟气,在她的指尖缓缓上升,又悄然变成了手指似的东西,垂下来轻柔地抚摸她冰冷的双手和脸颊,她的心绪渐渐趋于平静。

不久,辛晴的姐姐结婚了,又不久,她的三妹妹开始恋爱。

三妹的恋爱十分顺利,不到一年,就领了结婚证。这其间,父母开始为她操;L、,精心安排了几次相亲,她去是去了,却总是相不成,不是她嫌人家什么什么,就是人家嫌她什么什么,有的相一次就吹了,有的约了那么一两次,也吹了。随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快,她真正成了家里的一个老大难问题。

身边的女孩也开始一个一个地成为新娘,小美很快也结婚了,新郎居然就是那个追过辛晴的武子奇。影楼为她免费拍摄了婚纱照。这是老板的承诺,每一个雇员结婚,都可以免费拍一套照片。李姐吃了多大亏似的惊呼,知道这样,我不那么早结婚就好了,这下赔大了!另一个还没有对象的女孩说,为了这套婚纱照,我也要加快速度,尽快找一个人结婚。说到这她瞥了一眼辛晴,开玩笑道,辛晴姐,是不是有紧迫感了?辛晴翻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二十七岁那一年辛晴有些发胖,虽然只是胖了一点点,也就是腰粗了一些,腿粗了一些,别人也并未察觉,但她还是吓了一跳。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发胖就意味着变老,难道我真的就要老了。她忍无可忍地想起了家里那盆谢了的杜鹛花,花因为开过才凋谢,可是我开过吗?想到这似有一股凉风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辛晴开始节食,她知道这是她必须做的,她不想还没开过就过早地凋谢。见她的饭量锐减,母亲十分着急,以为她是因对象的事发愁所致,所以就更加疯狂地托人张罗相亲。可相亲的结果依然如前,折腾一番,毫无成果。气得直性子的父亲当着她的面叹息道,都说有剩男没有剩女,屁话,我们家不就出个剩女吗?辛晴把手上的一只脸盆重重地撂在地上,转身躲进卧房去了。

五月节这天下午,影楼提前关门,老板请大家去一家饭店聚会。刚吃了一口,辛晴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冲着服务员喊了一声,卫生巾!一瞬间服务员愣住了,满桌的同伴也愣住了。她本想喊的是餐巾纸,谁承想出口竟是卫生巾,可能就是舌头不常锻炼的结果吧!片刻,哄堂大笑。老板努力板住笑,向服务员更正道,我们这位小姐想要的是卫生一点的餐巾纸,明白吗?服务员憋着笑,用一脸的怪相说,明白。

这家饭店的隔壁是一家歌厅,饭还没有吃完,大家就都迫不及待地奔过去唱歌跳舞了。歌厅是会让辛晴更加尴尬的地方,她歌不会唱舞不会跳,夹在人堆里会像一个怪物,所以辛晴死活没动窝儿,接着吃自己的饭。老板也没有动窝,有人叫他过去,他说自己的嗓子哑了,唱不了。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老板让辛晴陪他干一杯,辛晴不想干,但又不想卷老板的面子,就强迫自己干了一杯啤酒。

其实,你是个挺幽默的人。老板说。

什么幽默,嘴笨呗!辛晴说。

说心里话,我挺喜欢你的。老板又说。

辛晴低下头去,没有吱声。

老板说罢,起身绕着桌子走了半圈,坐到辛晴身边,辛晴周身的汗毛就竖了起来。当老板伸手来揽她的肩头时,她尖叫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吓得老板立即缩回手,起身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好意思。老板点了一支烟说,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激烈。

你为什么会这样?辛晴说。

没有理由。老板说。

老板的面相看上去虽然相当年轻,顶多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四十六岁了。辛晴一直搞不明白,他这一次为什么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屈指算来,她已经在这家影楼做了七年的化妆师,七年不短,这其间老板应该有许多可以侵犯她的机会,可他却从来没有。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喜欢她的,那他潜伏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几乎就是耐性十足城府极深的特工人员。她还是宁愿相信老板说的另一句话,没有理由,这也许才是能够解释一切的理由。

你侧脸的线条太美了。老板说。

辛晴勉强坐下来。她想但愿一切都是他摄影师的职业使然,他喜欢的不过是她的某个角度的构图而已。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有些可怕了,都知道老板非常爱老婆,他们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那么,此时老板的举动又说明了什么?

你让我想起了一幅摄影作品。老板说。

辛晴挑了下眉毛。

画面上是一只远古时期的青铜器。老板说。

你说我像青铜器?辛晴说。

是的。老板说。

这是辛晴第二次听人说她像青铜器,这以后,虽然再没有人这样说过她,但这个比喻像一种声音一样潜入了她的内心。后来,每当她失眠或者在半夜醒来,她的耳畔都似乎听见一两声金属器物的撞击,令她脆弱的身心久久不能平静。

你好像被罩在那种器具里,你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老板说。

后来辛晴多次回味老板的这句话,每一次都觉得这是个一针见血的断言。

对于后来那件天大的事情,前面的八年不过是前奏而已,实际上的开始是在辛晴二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自从老板和她动过一次手脚后,她就跳了槽,不管老板怎么挽留,她毅然去了另一家影楼。这一家影楼的老板是个中年妇女,这从某种程度上对辛晴是个安慰,毕竟不用担心来自老板的骚扰了。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让辛晴受不了的不是惧怕骚扰,而是家里的压力。父母都已经退休了,在家无事可做,就整天盯着她的婚姻问题。小妹读初中,正是口舌最不饶人的年龄,那些尖刻的令辛晴几乎每一次都要跳起来的话语,完全是家常便饭。姑娘大了,在别人眼里,哪怕是在父母眼里,都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怪物。辛晴也不是不想结婚,可是那个人在哪里,满街的男人能拉来一个就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