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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捉奸

捉奸,在荔枝的记忆里的确是一件无法回避的事情,与她每一次成功地盯梢相衔接的一个程序就是捉奸。

又一次顺理成章的捉奸开始了,这一次母亲吸取了多次捉奸失败的教训,她没有单独行动。听完荔枝的汇报她强压怒火,在屋子里走了足有十几个来回,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两天后的下午,在牡丹江居住的大伯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是母亲用电报招他来的,她谎称父亲突然患上了重病。

大伯走进院子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天色已经像泼墨一样黑成一片,大伯冲着迎上来的母亲问道,兄弟呢?母亲说你兄弟没在家,他在别人家呢。

他有病怎会在别人家里?大伯疑惑地问。

大哥你跟我走,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母亲说。

母亲穿戴整齐后摸了根木棍,然后开始在前面带路。大伯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不时向母亲发问,可母亲在前面越走越快,一句话也不说。

那座院子的木门被母亲用力撞开,面对扑上来的恶犬母亲早有准备,她把手中的木棍抡圆了,劈头向狗就打。那狗见母亲玩真格的了,吓得退缩到院子一角只会狂吠。母亲不再理它,丢掉木棍冲进屋去,大伯见状也只好紧跟进去。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北国小镇人家,烧得滚热的炕上一对男女原形毕露,女人就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姓袁,是个在镇医院上班的护士。男人就是父亲。母亲这一次没有像母兽一样扑向那个女人,而是十分冷静地把他们指给大伯看,大伯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他向赤裸裸的兄弟挥挥手说,赶紧穿上衣服跟我们回家。说罢转身就走,母亲也不停留,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很轻蔑地看了一眼炕上乱作一团的男女,然后跟在大伯身后撤了。

母亲和大伯回到家后不久,父亲也回来了。碍于大伯在场,父亲破天荒没有向母亲发火,他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神情十分沮丧。大伯以兄长的身份理所当然地教训了父亲,他指着大珍和荔枝说,你瞧瞧闺女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呢?你这样做让孩子们怎么看你?父亲一声不吭,母亲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又看看大伯,也是一声不吭。

大伯是在得到父亲的承诺后于第二天上午离开的。那天上午父亲没有去上班,待大伯一走,父亲的脸就变了,他用胳膊把柜子上的一套茶具扫在地上,四溅的碎片令孩子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父亲随后一把揪住了母亲的头发,抬脚猛踢母亲的肚子,当时母亲正怀着大锁,并且已经怀胎九月,父亲几脚下去,母亲的裤脚处就流出了一股殷红的血汁。看见血后几个孩子同时尖叫起来,荔枝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拉父亲,被父亲一脚也踹在肚子上,荔枝冲着父亲像兽类一样嗥叫了一声,就仰倒在地上。父亲松开母亲,他从荔枝的身体上跨过去,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母亲是被大珍喊来的邻居给送进医院的,母亲的脸色苍白如纸,血不停地从她的裤脚处淌出来。这一次她显然已经无力出走,她所能去的地方只能是医院。

都说母亲是个命大的女人,生大锁之前,连医生都说不但孩子保不住,就连大人也有一定的危险。但随后的事实是,母亲不但没有出现什么生命危险,就连生出来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因为终于生了儿子,母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大锁的出生并没有拴住父亲的脚步,他依然我行我素,不断地在镇子里制造花边新闻。而对这些新闻最敏感的依然会是母亲。荔枝一直惊诧于母亲精力的旺盛,她能在既不耽误上班,又要操持家务和照料大锁的前提下,毫不放松对有关父亲的任何细枝末节的关注。一旦目标确定下来,她是不会放过任何捉奸机会的。而捉奸的结果几乎是无一例外地要遭到父亲的一顿毒打,她除了离家出走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父亲。就连年幼的荔枝都看得出来,母亲的捉奸并没有使父亲的猎艳气焰有所收敛,但令她惊奇的是母亲似乎也并不在乎她的捉奸效果究竟如何,只要荔枝把目标给她摸准锁定,她把奸捉了,这就足够了。

母亲对行动的追求已远远大于效果。

后来,荔枝曾平心静气地想过这件事,她得出的结论是,做什么事情太用心了都会使人上瘾的,比如捉奸、比如盯梢、比如父亲找女人……荔枝有时真的有些害怕,她怕自己在漫长的未来道路上深陷于某种事情之中,而不能自拔。

欲望

后来荔枝回忆,自从母亲生下弟弟大锁以后,她和父亲就好像没有性生活了。性的欲望几乎在母亲身上消失了,人到中年的母亲深感疲惫,除了生活的压力,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对付花心的父亲。母亲每天都需要瞪大眼睛,开动嗅觉,寻找一个又一个的淫窝,然后毫不留情地出击,去捣毁它。她知道她所做的事情意义重大,为了孩子们,为了家,也为了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信念,她必须不断地激发、增强自己的这种欲望。荔枝有时也觉得给母亲用欲望这个词有点用词不当,但她还是很喜欢用这个词,有什么能比欲望更能强化自己的意志呢?

母亲无疑是一个固执的女人,她所认定的事情她是一定要去办的,而且一旦踏上一条道路,就是九头牛的力量也很难将她拉回来。比如生孩子,母亲是把目标锁定在儿子身上的,可第一胎和第二胎都是女儿,母亲当时的失望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但她并没有灰心,她几乎是连续的作战,坚持要怀上第三胎。当时国家已经提倡计划生育了,父亲不想再生了,他为此是做了努力的,比如适当地躲一躲母亲,就是做的时候也用一些避孕措施等等。这也的确起了一些作用,它使荔枝和三妮的年龄相差了四岁。母亲为了怀孕,不断地主动向父亲示爱,有一次父亲是半夜回来的,母亲拱进父亲的被窝伸手去拉父亲的裤衩,父亲一把把她推了出来,并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难听的话。父亲的声音很大,把大珍和荔枝都给震醒了。后来怀四妞的时候乡政府和父亲都劝她把孩子做掉,她是躲到二姨家生下了四妞。当时乡政府是要开除她的,多亏父亲托人活动才调到了供销社,总算保住了饭碗。但母亲初衷不改,一直到生下了大锁,大功告成了才算了事。

父亲传宗接代的观念并不是很严重,他的兴趣更多地体现在对男欢女爱的追求上。父亲在这方面也算不上什么天才,结婚之前,他的这种爱好和能力从没有真正施展过,那时候他虽然有谈恋爱这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名义,可每当他看中一个姑娘并发起进攻时,他费尽心机的攻势总会被人家轻易化解。父亲相貌平平,那时又只是一名普通的林业工人,自然条件显然对女孩子构不成足够的吸引力,且又手段平平,屡战屡败就是一件很容易想象的事情了。婚前父亲从来没有过一次成功的性体验,和母亲恋爱,是由别人介绍的,当时母亲刚刚经历完一场失败的恋爱,正心如死灰,相亲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看对方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母亲的长相在镇子里是数得着的,父亲当然没有不大喜过望的理由。从新婚到荔枝十二岁,父亲心无旁骛,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

荔枝一贯认为,欲望这个词用在父亲身上似乎更贴切一些,父亲对其他女人的欲望应该说是那个胖女人桂姨给激发出来的。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成事之前父亲甚至没有一点预感。就在他升任科长的第三天,桂姨找到他,要他给批一些豆油。当时东北地区的豆油供应还没有放开,依然和“****”时期一样是凭票供应的,而林业局刚刚采购到一大批豆油,准备给职工做福利分下去。桂姨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劈头就要父亲分些油给她。

你又不是林业局职工,凭什么分油给你呢?父亲皱了皱眉头,觉得眼前这个胖女人很是怪异,这要求提得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开酒馆,的确需要很多的豆油。桂姨说。

需要豆油的多了,我总不能见一个给一个吧。父亲说。

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桂姨说。

怎么不一样?父亲问。

你过来,你就知道不一样了。桂姨站在屋子一角的一张长凳子旁边,话说得很轻,用的是一种近乎气声的语气。

我要是不过去呢?父亲说。

那就我过去呗。桂姨说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蹿到父亲跟前,一下子就把父亲的头搂在了怀里。父亲是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的,他几乎没看清桂姨是从办公桌上跃过来的还是绕过来的。事情显然是突如其来,容不得他加以考虑。他本想将倾泻过来的身体推开,但力量显然小了一些,那个饱满的胸部一贴上他的脸他就觉得自己不行了,他心跳加快,浑身像触电一样不停地抖动。起初桂姨是一手搂住他的后背,一手在他的头发上揉,桂姨的手像一根火柴,瞬间就将他干柴一样的头发点燃了,他觉得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全都竖立起来,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桂姨的这只手开始下滑,从他的领口处一下子滑进了他的棉祅里,这只手像一条蛇似的在他的胸前游走起来。在这之前,父亲的胸部是从来没有被人抚摸过的地带,与母亲做爱的时候,占据主动位置的总会是父亲,而母亲总是被动地仰在那里任他宰割。他原以为男人不同于女人,男人的胸部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经桂姨的手轻轻拂过,蕴藏在身体里的一些东西就像是一瓶陈年未启的酒,桂姨用手一拧,盖就开了,香味以不可阻挡之势汹涌而出。父亲快活地尖叫了一声,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反过来将桂姨搂在怀里。

但这里是办公室,他们谁都知道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进来,进一步的行为显然无法展开。他们分开身体的时候,桂姨没有再提油的事,而是转身向门外走去。桂姨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父亲说,跟我来,我一定把你伺候得昏死过去。

桂姨走了,父亲仅仅迟疑了片刻,就大步地跟了出去。雪地里,父亲就像是被桂姨牵着的一条狗,死心塌地地跟定了前面的新主人。

这一天小酒馆里没有顾客,经营者又只有桂姨一个人,这显然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安排。桂姨待父亲进屋后警觉地在门口左右看看,在确认没有被人注意后她迅速地给窗子上了板,然后用竿子一挑,把挂在门前的酒幌也摘了下来。

就在这提前打烊的酒馆里,父亲被胖女人桂姨成功地启蒙了。桂姨虽然生得丑陋,但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父亲一条真理,那就是白菜萝卜绝不是一个味道。父亲从桂姨的身边爬起来的时候,轻轻地骂了一句。

父亲骂的是,妈的,会过去简直就是傻X!

为了不做傻X,父亲走出小酒馆后就非常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一个猎手。他白菜要吃,萝卜也要吃,木耳和土豆也要吃。他开始注意每一个可能就犯的女人,极尽拉扰引诱之能事,而那些女人在得到他的一些好处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地对他采取了迎合以及半推半就的政策。父亲就像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大陆,他兴奋而又好奇地游走在数不胜数的群山峻岭之间,很快就达到了乐不思蜀的程度。

但是令父亲不愉快的事情也随之而来,母亲不断地探秘与捉奸给他的快乐之旅增加了许多障碍。每当一件好事被母亲破坏掉后,他都会恼羞成怒,至少在那一刻,夫妻的情分是抵不过那些新鲜的快感的。他忍无可忍地对母亲大打出手,以维护对那种快感的控制权。他最暴力的纪录是一脚把大锁从母亲的肚子里踢了出来,还有一次,他一拳击在母亲的后脑勺上,母亲倒在地上至少昏迷了两个小时。

令父亲惊奇的是,他的残暴并没有令母亲却步,母亲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坚韧与耐力,几乎参与了他的每一次猎艳活动。每当他得手一个女人,以忘形的姿态投入其中的时候,母亲总会像一个约定好了的客人一样准时出现在他和那个女人的面前。母亲在荔枝的强有力配合下,屡屡得手,无论父亲做得如何隐秘,挑选了什么样的场所,都无法逃脱母亲的追踪。到了后来,即使有些时候母亲没有来捉奸,他也觉得母亲就在不远的什么地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将过来。这样的担心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发挥。因此,只要母亲一出现,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喷火口,他是一定要把它撒出去的。

在江林老家,洗澡的确应该算做一件特殊的事情。在荔枝的记忆里,漫长的冬季好像从来没有谁和她提起过洗澡的事。屋子里虽然有火墙火炕,但穿着棉祅坐在烙屁股的炕上尚觉得冷,要脱光了身子洗澡那几乎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那样做会把人冻成冰棍儿的。白天穿着衣服也没机会看自己的身子,晚上钻进被窝时灯就熄了,也很少有机会对自己的身子过多地关注。在冬天,荔枝好像把自己的身体都忘了。一直到夏季来临,荔枝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子。

七月开始就是洗澡的日子了,二浪河则是天然的澡堂,在北国暂短的夏季里,镇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拥向了二浪河。每天中午是河里人气最旺的时刻,男女老少拥到河边,脱了衣服就下水,脱得都有些急不可待。下水的目的一是洗澡,另一个是戏水。洗澡放在前面,说明了实用目的是大于游戏目的的。在棉衣里捂了一年的汗水风尘,身上大都结了厚厚一层垢,的确迫切地需要洗涤。澡堂要分男女,二浪河的七月也是要分男女的,河边有一块一人来高的巨石,人们以它为标记,左边为男右边为女,多年的习惯成了规矩。男女结伴而来,走到看清了河水时就自动分开,极少有人违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