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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喜鹊叫喳喳一(2)

三日后,县政府就下发了红头文件,对大力发展速生丰产林提出指导性意见,并制定了“树随地走,谁造谁有”的政策,要求全县“高度重视”,各个乡镇“要采取有力措施,切实抓好落

实”。随后,县里还专门出台了造林奖惩政策。政策规定:造林成活一株,补助一元;死亡一株,罚款两元。

当我看到那条政策规定时,禁不住乐了。

它让我想起了若干年前,某山区县一位林业局长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的——某县为了鼓励群众造林,出台了一项政策:种一株树,奖励一元。此政策一出台,群众的反应淡淡,蹲墙角该晒太阳的晒太阳,该睡大觉的睡大觉,没人把一元钱当回事。眼看着上级下达的造林任务就要泡汤,无奈,县里便紧急调整政策,任务下达到各家各户,并规定:少种一株树,罚款两元。调整后的政策再出台,群众反响强烈。给一元,没人心动,可要是从自己的腰包里往外白白掏出两元,农民心里的“算盘珠子”不能不拨拉两下了。于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涌向荒山,挖坑种树,好不热闹。未出几日就完成了造林任务。

一则是奖励性政策,一则是处罚性政策。一奖一罚,政策的效果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东阿的造林政策在制定之前,是否到那个山区县取过经。但能感觉到,这两个县的政策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得出,政策的设计和制定者是了解农民的,知道农民心里想什么。

县长是个急性子,杜吉利的性子也不慢。

“绿色风暴”刮起来了。春节未到,天上还在飘着雪花,东阿春季造林动员大会就召开了。县长在大会上做了动员报告,副县长朱凤泽具体部署。各乡镇的乡镇长、林业站长瞪大眼睛听着。小本子上刷刷地记着一个又一个数字,丰产林的标准,规格,行距,株距,绿化带长多少,宽多少……末了还记下了几句关键的词:在规划范围内的地块,能种树的地方都要种上树,不能降低宽度,不能断档。不能……不能……

杜吉利瞥一眼台下的场面,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会后,各乡镇把造林任务刚刚分解到村组,村组就把群众发动起来。杜吉利跟我说,那种场面,已经多年未见了,就跟电影《暴风骤雨》里的场面差不多,村村组组对田间地块用皮尺重新进行丈量,立牌子,插橛子,谁家谁家的,造多少,种什么树,一一落实。

全县春季造林动员大会后,林业局又召开了本系统的春季林业生产专题会,在会上,杜吉利讲,今年这个春天在东阿林业的历史上一定是个不平凡的春天,我们只能打胜仗,不能打败仗。

林业局担负技术指导,督导和苗木供应等任务。大年初四,杜吉利和他的同事们就在各个造林现场用帆布搭起窝棚,插上彩旗,当第一株树种下去之后,紧张的春季造林就开始了。窝棚既是指挥部,又是宿舍,也是苗木浸水发放点。那些天里,杜吉利和他的同事们吃在窝棚里,住在窝棚里,夜以继日地忙活着。有的人手脚冻裂了,嘴上起了泡,嗓子喊哑了,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造林很快进入高潮,劳累了几天的林业局干部职工在窝棚里睡得正香的时候,猛然惊醒,冷风,雨点,雪花扑面而来,窝棚不见了。天亮后才知道,14个窝棚刮坏了6个,冻感冒了7人,没有一个人离开岗位。

种树难,种树难,难就难在如何使树木成活。许多地方年年造林不见林,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有的地方,甚至连续五年以上在同一个地块种树,最后还是没存活几株。汗水没少流,功夫没少下,一遍一遍地种,一片一片地枯萎,往复不断地折腾。什么原因?——老天不帮忙呢。唉!一声叹息了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人,而不是天。

一样的立地条件,一样的气候,一样的降雨量,一样等级的苗木,东阿县造的林,却种一^株,活一株;活一1片,成林一’片。东阿人,是在树身上使了縻法吗?

补植补造——在东阿人的造林规程中已经没有这个词了。一次造林,一次成功。根本不用补植,不用补造。我问杜吉利,有什么秘密吗?杜吉利笑了,说,三条:一则用心;二则讲科学;三则与利益挂钩。他说,苗木浸水蘸根,挖坑,植苗,浇水……

每个环节都用心对待,再加上奖罚动真格的,就没有种不活的树。

年底,县林业局统计,2003年,全县造林18.2万亩。其中,营造了1000亩以上的丰产林10处,500亩以上21处,200亩以上的30处,共建高标准绿化通道26条,绿化沟渠56条。副县长朱凤泽跟县长不无感慨地说:“你定的造林指标,几乎翻了一番完成了。”他说,“老杜和林业局的干部职工能打硬仗,应该给他们记功啊!”

2007年,东阿被全国绿化委员会授予“全国绿化模范县”的称号。金色的牌匾挂在林业局的会议室里,阳光一照,耀眼生辉。

此后,东阿县造林热潮迭起。公司造林,部门造林,合作造林,股份制造林……到2009年6月底,东阿森林面积已达56万亩,森林覆盖率由十年前的12.5%飙升到现在的47%。沟渠路旁,田头地埂,能长树的地方,全部种上了树。也怪了,东阿近几年的雨水也特别好,种上的树疯长,像吃了阳药一样。杜吉利看在眼里,格外高兴。他写了一首诗,赞道:

白天不见村庄,

晚上不见灯光。

小雨淋不溫衣裳,

走路晒不着太阳。

这首诗被广为传颂。前段时间,我到南方某省出差,见那个省正在搞大规模的“平原造林运动”。听朋友讲,他们的造林标准就是:“白天不见村庄,晚上不见灯光。”我听后笑了,说,这个标准很有文学色彩,是谁定的?他回答说,是********。

那位********是不是读过杜吉利的那首诗而受到的启发呢?这话不好问,也不便问。

绿色情怀

他爱那些树,爱那些喜鹊。

一年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杜吉利都在乡下转。转什么?一局之长不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批文件,整日跑林子里能转出啥名堂?不一定转出什么名堂,但只有转一转,看一看,他心里才踏实。看什么?看苗圃里的苗情,看林子里树的长势,看有没有虫害,看喜鹊巢又多了几个,看喜鹊幼鸟的羽毛丰满了没有……总之,一段时间看不到那些树,那些喜鹊,他就打不起精神。

他的车上常年备着一个俄式望远镜,下乡时就攥在手里,时不时就停车,钻进林子里,望一望林子深处的“情况”。

我在东阿的鱼山、铜城、陈集、姜楼等乡镇采访时,许多村民跟我说起杜吉利,说他是个给老百姓办亊的好局长。种什么树栽什么花,他们在拿定主意之前,总要听听老杜的意见,心里才有底儿。凡有农户反映树木得病的事情,杜吉利总是在第一时间派出技术人员,现场诊治。前些年,他看到老百姓的庭院大部分都闲置着,有的即便种点韭菜、小葱,也没什么效益,他就建议农户在庭院里栽植石榴、梨、苹果等经济林种,发展庭院经济。没有苗木的,林业局支持。乡村庭院经济很快就发展起来了,如今的东阿乡村,家家是花园,户户是果园。春天满院姹紫嫣红,秋天满树果实累累。当闻知老百姓收获的果子又卖出了好价儿,甭提杜吉利多开心了。老百姓编的顺口溜是这样夸杜吉利的——

村村种树,喜鸦入住。

利在千秋,功归老杜。

杜吉利担任县林业局长已有十余个年头了。十余年来,他把自己的心血和汗水都奉献给了东阿的林业事业。

然而,最初这并非是他的自愿选择。早年间,杜吉利学的是师范教育。在聊城师范学校读书时,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生活即教育”的思想对他影响颇深。毕业时,本来可以留在城里,可他毅然选择回到乡村,当一名小学教师(随他一起悄悄来乡村小学任教的,还有一个家在城里的“大眼睛”女生,后来那个“大眼睛”成了他的妻子)。讲第一堂课时,他把陶行知先生那句著名的话写在了黑板上——“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他立志,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当年陶行知在晓庄师范所倡导的“教学做合一”的理念在乡村生根开花,并掀起一个“新教育运动”。

毕竟,他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一切必须在体制的框架内运行,教育更是如此。还未及把“生活即教育”的种子播下,他就被调到县城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后来,他又当了副镇长、镇长、招待所所长、电业公司副经理。也许是命运使然,满腔热诚想搞“新教育运动”的杜吉利从此却偏偏彻底告别了教育。1998年9月,组织上任命他为东阿县林业局局长。幸耶?悲耶?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些天,看不到喜鹊;那些天,听不到喜鹊的叫声。

他到林业局报到那天,立时傻了眼。林业局的办公房破烂不堪,办公桌污溃斑斑,桌面上尽是窟窿,电话都是“哑巴”(因交不起电话费,线被掐断了),干部职工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还有四家起诉讨债的。有人戏说,拍解放前的电影,不用去别处找破败凋敝的外景,来林业局就行。这哪里还有政府部门的样子啊!更严重的是,人心涣散,工作几近瘫疾状态。因是第一天上班,他想跟大家合个影,张罗了半天,也没找到几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合成。有人私下跟他说:“这个烂摊子气数已尽,没治了。你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