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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傻傻的男女问题被捅出来后,经过批斗审问以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她把我们的男女关系,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她的两个女儿惠娟和惠玲,此时已加入了红卫兵战斗队。她们在村西一间茅草屋的门上,贴着”红卫兵司令部“字样。那天,我正在家里逗弄我养着的一只鹦鹉,教它唱:“北京有个金太阳。“惠娟、惠玲和桑果儿姐弟人以及一帮红卫兵小将,就把我带走。他们一直把我押到正在批斗傻傻的现场上,要我重演一遍与傻傻的偷鸡摸狗。这真是为难了我。

桑果儿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更是怒火中烧,上台给我和傻傻一人两个巴掌。啪啪声直打得我们眼冒金星,心凉到了极点。这世界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儿女?

章丹风从前对我与傻傻的关系,只是听社员们议论纷纷,但一旦成了事实,她还是受不了。她对我伤透了心,绝望极了。她一边呜呜地哭,一边骂傻傻是个狐狸精、臭****。,我想不出好办法安慰她,便跟着她一起哭起来。我一.边哭,一边说:“都是从前的事了。我挨着批,在政治上抬不起头来,你就原谅我吧!“章丹凤见我哭,心就软下来。

她说:“我就是嘴上原谅你,心里也不会原谅你。“我知道章丹凤这么说,其实就是原谅我了。章丹风是一个贤惠的女人,也是一个通达事理的女人。她明白这个非常时光,不能与我大吵大闹。一切只能包容,只能让隐痛留在心底。我从前曾发过誓,不再对不起她。但我知道自己的秉性,就是那么地拈花惹草,看见漂亮的女人会怦然心动。

严家辉、小山、傻傻等这些当权派都被隔离审查去了。这一网,我却不用隔离审查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也没有受到很激烈的冲击。我想大概是我救了孪青,在穆森去世的问题上她帮我说了话。我因而侥幸没有被真正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而我与傻傻的男女关系,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不是共产党员,不用像傻傻那样受党内处分。不过他们这样放过我,正是因为我的政治生涯早已结束了的缘故。这让我内心悲哀。我虽没有被隔离审查,但依然是摘帽”****“,依然是牛鬼蛇神,依然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的孩子们也依然是”黑六类“成分,依然是在学校加入不了红小兵,在内心有着自卑感和压抑感的孩子。好在六指儿、小闯儿、静儿、平儿,都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不会像惠娟和惠玲那样,也不会像桑果儿那样六亲不认。他们只是喜欢在田头,在河畔玩耍的孩子。我就尽量腾出时间陪他们,教他们习武和吹拉弹唱。

那天,我刚写完检查(革委会主任让我每天写一份检查),傻傻的五哥来通报说:“小山已经于二日前死亡,是’提罪自杀。,体被当即焚化了,只交来一张骨灰领取单,还有一包小山的衣服。“傻傻的五哥颤颤巍巍地说着,眼睛红红的。他年前生了一场病后,已经不再打船了。我不知道对五哥说什么好。我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那些日子,大小牛鬼蛇神都被揪斗丁。理发师徐传荣、妙玉法师、高美丽,还有解放时逃去台湾的章子男和章子荣的父母等,都被一个个揪斗出来了。章子男和章子荣的妹妹章子云,见父母被揪斗惊恐极了。造反派有了新的斗争目标和对象,对我这个”老“的就失去了兴趣。所以,每次批斗会基本不以我为主,我只是个陪绑的。

前几天,我在内港埭走廊的商铺买烟遇上一瘸腿儿,我本以为情敌相见会决斗个你死我活。然而瘸腿儿完全让步了,他一点也没有指责我的意思,相反,他对我说:“因为有了桑果儿,我父母去世时,才带着幸福而走。“我诧异地望着他,他接着又说:“桑果儿现在不认你,今后会认。你放心吧!“我说:“只要他学好,认不认并不重要。“他说:“过些天,他要随着他的两个姐姐去红卫兵大串联了,说是到北京见毛主席去。“我说:“这可是妤事情呀!“多年后,我才知道”串联“时,桑果儿跳上的是北上的货车。货车不装货,全部免费载红卫兵小将。红卫兵小将青春勃勃,货车被挤得满满的。挤不下的,就有人爬到火车顶部去。他们完全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他们心里只有上北京见伟大领袖毛主席。这就是那时光的红卫兵大串联。火车到达北京时,车上一阵狂乱,桑果儿从别人的头上摘下一顶军帽,那人却浑然不知。他得意地快速塞进了裤袋,走出火车站时,他在地上捡到一枚毛主席去安源像章。这让他如获至宝。然而由于身边没带什么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毛主席才接见红卫兵小将。在人海茫茫的北京,他不知所措地待了两天。第三天,他再也不想过又饿又渴又睡露天的生活了,便爬上南下的火车回来了。

回来后,他声称自己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别人见他戴着军帽,神气活现,就信以为真。接下来,他让惠娟和惠玲的红卫兵司令部,改称”红一司“,由他来任总司令。他一任总司令,那些被揪斗出来的牛鬼蛇神就更加倒霉了,一个也没少吃他的苦头。

兔嘴儿在桑果儿的动员下,很快成了桑果儿的部下。那天他们先用柳条抽打妙玉法师,后来用皮鞭,再后来用铁棒。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太,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那天我要去见妙玉法师最后一面,红卫兵小将们守着门不让进。他们说:“这封建老太婆死有余辜。“妙玉法师死了,”破四旧“让演教禅寺的那些和尚与尼姑死的死、跑的跑,一个也不剩了。红卫兵小将这还不甘心,欲想砸烂演教禅寺。一个肃杀的年代,人怎么变得如此野蛮和强暴?

接下来,我们大队来了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每个生产队都有安置任务。知识青年一般都被安排在贫下中农家里。豆芝家被安排两个女知识青年。我愿意接纳知识青年,但革委会不同意,他们怕我这个”****“,把知识青年带坏了。当然不来我家安置,也就落个清闲。那些天获港小学已经复课了,六指儿、小闯儿、静儿、平儿还有宝儿都回学校上课去了。六指儿和小闯儿辖眼快要考初中了,但听说初中不用考,可以直接升上去。

自从大队来了那些城里知识青年,他们的衣着永远是乡下人学习的榜样。尤其是那些女孩子,看着女知青在冬天花布罩衫的立领上,翻出鲜红的节约领,就争相模仿。章珍妮用手工缝制了十来个花花绿绿的节约领,让小闯儿、平儿、静儿隔两天就能换一个,别人以为他们又换新内衣了呢!章珍妮也给我缝制了一个白的,一个灰的节约领。我穿在毛衣里面,很像是一件新衬衣。

那天,我去革委会办公室交我的检查材料,那个办公室主任见了我的白衣领,仔细看了看后说:“呵,还是的确凉的。“我说:“这是我儿媳做的。您要,我让她给您做两个吧!“那时光我对领导,就是这样巴结和奴才相。我在”****“时未被隔离审查,一方面我的政治生命早就结束,另一方面就是我免费给革委会主任打家具的缘故。当然,还有李青的帮助李青后来是革委会副主任。她特别欣赏我的武功。她说等有机会,让全大队社员来一次武术表演和比赛。

大队新的党支部书记和生产大队长,一直没有产生。丁一松做着代理党支部书记和生产大队长的工作。水娟做了代理妇女主任。水娟代理上任的那一天,雪梅的精神病又发作了。她抱着枕头,驱赶着妖怪毛孩儿的鬼魂从家里一直驱赶到那座野兽出没的山上。当阿兴和水娟找到雪梅时。她已经被狼吃得只剩一堆尸骨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有那一只枕头却完好无损。水娟觉得这是报应呵!水娟一,点眼泪也没有流,倒是豆芝知道后,哇哇地哭起来道:“水娟这个克人的妖精,先是克死了我们波波,现在又克死了婆婆雪梅,真是该千刀万剐啊!“六指儿、小闯儿眨眼就到青春期了。六指儿的嘴唇上长出了细细的胡须,小闯儿的乳房就像两座馒头山。他们已经到镇上的中学上学去了。因为加入不了红卫兵,小闯儿觉得在班里落落寡台,特别孤单。

其实呢,她的孤单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渴望长大,却又给自己的成长增添了许多烦恼和困难。她不愿意与她的同龄人交往,除政治上的自卑,思想上却相当自傲。她认为自己有思想,看不上他们,觉得他们非常幼稚。不过这只是她的自我感觉,实际上她比他们的心智更不成熟。但她浑然不知这种违背生命自然的现象,就是造成她孤单痛苦的原因。

小闯儿在学校孤单极了,就去找比她高两级的堂兄六指儿。六指儿有一帮男同学,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小闯儿不喜欢与女生在一起,她认为女生没有男生的世界大。六指儿他们这一帮男生,虽然大部分都不是红卫兵,但他们每次聚在一起都会玩出新花样。那天黄昏,六指儿在街头用气枪射准了一只猫。猫是黑色的,长得相当肥硕。猫被打准后,阿呜一声忍痛跑着,六指儿三脚两步就把它捉住了。六指儿埘同学孙雷说:“我们把它杀了吃?“孙雷说:“好吧!“六指儿说:“怎么个杀法?“孙雷说:“就这么活着剥皮,猫皮还可以卖呢!“六指儿说:“活着怎么剥?先把它砸死再剥皮。“孙雷说:“这个办法好。“于是六指儿找来一根麻绳,把猫的四脚绑起来,吊到一棵樟树下。他们开始用石头砸猫,每砸一下,猫都会惨叫一声,直到被砸得血肉模糊,叫不出声来为。小闯儿看得直想呕吐,但她发现那种折磨猫的恶作剧,虽然残忍,可内心的确有一种刺激和快感。她想原来人都有一份邪恶。

小闯儿后来没吃到猫肉,是因为她一个人在镇上闲逛。她喜欢看小镇上行走的人,看那些戴着红卫兵袖章的演讲者。他们的讲台往往在广场上,麦克风、喇叭与横幅制造了很浓的演讲气氛。一个红卫兵小将挥动着双手滔滔不绝地演讲。围观的人很多,那些跳忠字舞的老头老太也挤在人群中。小闯儿挤不进去,就在人群外远远地望着。有发传单的红卫兵急急地经过,却没发给她。她感到一种失落。这时,一栋三层楼屋宅的某十窗口,飘飘洒洒地落下一阵纸片儿。她赶紧跑上前去奋力追逐,终于抢夺来一张红花绿纸。那红花绿纸上油印的钢板刻字,无非就是一些革命口号。但小闯儿每抢到一份传单,都会很珍惜地把它收藏起来。她已经收藏了薄薄一叠,闲时翻阅就像触摸到了红卫兵小将的灵魂。她是多么想加入红卫兵啊!她觉得生逢其时,却让”****“祖父把她的前程全毁了。她因此痛恨起祖父来。

六指儿倒并不像小闯儿那样,他对能不能加入红卫兵已经无所谓了。他与他的小伙伴们玩得很开心。学校的东口有一个小酒馆,门面很简陋。玻璃橱窗内,卖酒、白斩鸡、猪头肉、皮蛋、花生米,早上还卖肉包子和刀切馒头。六指儿经常与同学聚在酒馆门口聊天,偶尔买几只肉包子和刀切馒头吃。学校的西口有一个水果摊,苹果、香蕉、枇杷、桃、李子、西瓜都是按季上市的水果,但买的人并不多。小闭儿从来不肯把零用钱买水果吃,她要留着买扎辫子的细窄的黑发带,还要买痱子粉。痱子粉涂在脸上就像化妆粉那样,可以让脸变得白白的。这是小闯儿的一大发现,为此她非常得意。

班里的女生都不用胸罩,仿佛胸罩是成熟女人的专利。小闻儿两只日益长大的乳房,由于不用胸罩,跑起步来一颤一颤,让她十分羞愧。

她非常讨厌上体育课,讨厌那些男生注视她胸脯时的目光。尤其到了夏天,女生们都会觉得很尴尬。她们穿着薄薄的衬衣,风一吹衣服便贴到胸脯上了。这时候,女生们都会弯一下腰,尽量不让乳房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