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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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桑果儿把我与傻傻即将举办婚礼的消息传出去后,我与傻傻不仅成了整个村庄的新闻,亦成整个乡镇的新闻了。乡亲们前来道喜和祝贺的,络绎不绝。不少新闻媒体得知消息,也纷纷扛着他们的摄像机采访来了。如此这般热闹,让我和傻傻受宠若惊。我看到媒体报道上,赫然醒目的标题:“八甸老人与他六十多年前的旧情人喜结良缘。”这不成了娱乐新闻?我没想到我与傻傻成亲,还能娱乐大众。

当然老年人结婚,不会像年轻人那样讲排场。我与傻傻不过就是到民政局登记,然后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吃顿饭,给乡亲们分一些喜糖而已。我们根本不需要像年轻人那样穿婚纱礼服,拍录像什么的。我们仍旧穿着我们的农民服装。我穿白褂子和藏青裤子,傻傻穿碎花大襟衣衫和藏青裤子。我们脚上都穿着傻傻新纳的黑色布鞋,其式样我是圆口的,她是方口的。

国庆节的气候,依然炎热。桑果儿把我们的婚礼,安排到外港埭走廊上的明苑酒楼,也就是他未来岳父的酒店里。那天除了家人和亲戚,高大年和红菱夫妇、高阿兴和徐水娟夫妇、李小龙和豆芝夫妇、产发财和汤圆儿夫妇等村里的乡亲们,都来参加了。还有我的侄子许家立,也带着他的省城女友赶回来参加了。但让我意外的是,还有各路媒体的新闻记者。他们扛着摄像机,就像探照灯那样对着我们晃来晃去。本来低调的我们,没想到比年轻人的婚礼还隆重热闹了。

我与傻傻的洞房,就是我与章丹凤的那一间。我们的家具,全是桑果儿进城全套买来的。除了床、大衣橱、还有两只单人沙发和茶几。傻傻还把她原来的缝纫机也搬来了。惠娟和惠玲,给我们的窗子装上了漂亮的窗帘。强强与我们住一起,青草就有小伙伴。我们的新生活开始啦!东边的邻居豆芝打趣我:“返老还童新气象,明年再生个娃娃让人瞧啊!”我呵呵笑道:“哪里还能生得出孩子来呢!”

其实我与傻傻虽然结婚,但我们并不睡在一张床上。我仍旧一个人睡在单床上。傻傻带着强强,睡在大床上。我们在一起,虽然没有身体的触碰,但居家过日子还是互相都有了照应。秋霜来临时,我们的屋顶被涂上了一层银光。菜园荒芜了,蝴蝶和蜻蜓全不见了踪影。傻傻开始忙腌大白菜、酱猪肉。屋檐下悬挂的东西,五花八门:一串白色的地瓜干垂下来了,一串鲜红的辣椒垂下来了,一串紫色的豆荚垂下来了。它们在风中摇曳着,紫白红黄,分外妖娆。

傻傻虽说七十出头,但她身子骨依然健朗,做家务特别勤快。每天都把家里擦得窗明几净,还帮我到菜园锄草。她与隔壁的丁港母亲很说得来,与豆芝便说不到一起。海云基本不理睬傻傻。小抗敌偶尔会叫一声:“傻傻阿姨。”章珍妮就是傻傻的心腹了。她俩聚在一起,仿佛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桑果儿自从母亲嫁到我家后,便名正言顺地带着女友柳枝儿常来家里吃饭。小抗敌骨子里并不认同这弟弟,在村蚕办他宁愿与从前的党支部书记吴星星,或者村委主任严发财合作,也不想与桑果儿合作。

现在桑果儿成了村里的一把手,许多在小抗敌眼里认为不合理的事,也都由桑果儿签字办理了。这让小抗敌和严发财,心里都不舒服。但小抗敌不是小风林,他凡事会忍让,而且有本领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使村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和谐的环境里。所以村民们家里有事,或者闹纠纷,不找桑果儿,也不找严发财,总是喜欢找小抗敌为他们排忧解难。

小抗敌在村里的人缘不错。他不仅能吹拉弹唱,还自学兽医,村里的牛呀、羊呀、狗呀、猪呀的生病丁,经他一医治就好。不少人叫他许医生,有时半夜三更也有人来敲门,让他去给牲畜看病。那个刮着凄厉秋风的傍晚,他听迪杰卡在院子里汪汪地叫着,便跑出去开门。一打开门,飞旋的沙粒迷了他的双眼。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站在他跟前的是庞子遗。庞子遗已长成十二岁的小小少年了。他结结巴巴地对小抗敌说:“许由伯,我……我妈……妈病了,你……你去看看。”庞子遗这孩子,以为小抗敌是医生了。小抗敌也并不推托,不顾风大,在家里找了一些感冒药,拿着温度计跟着庞子遗去了。小抗敌跨进庞寡妇的家门,庞寡妇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他给庞寡妇测了体温,三十九度八。但由于刮着大风,去镇上医院不方便,小抗敌给庞寡妇吃了退热药:怡芬宁。他想如果是感冒发热,吃一片就会退烧。如果不退烧,明天再送庞寡妇去医院检查。他关照庞子遗要给姆妈多喝水,用湿毛巾放在姆妈的额头上降温。

小抗敌回来,傻傻正拿着鸡毛掸子撵得强强满屋跑。傻傻发现强强偷了他闭儿姐姐搁在客堂桌上的一瓶香水,并且把墙的角角落落都喷了一遍。傻傻气急败坏地说:“小小年纪就知道偷,看我不斩断了你的手?”傻傻用鸡毛掸子,在桌上啪啪地敲了两下,吓唬强强。强强见卟抗敌来了,一头撞进他怀里喊:“三伯救我。”小抗敌不喜欢桑果儿,却喜欢强强。他对强强说:“奶奶说得对,要听奶奶的话。向奶奶道歉,奶奶就不打你了。”可强强倔强地说:“不,我不。”看着他们祖孙追来打去,听着小抗敌的一番教育强强的话,我就想起我小时候偷二叔许跃辉的钱,挨父亲打的情景了。那时候母亲梅梅为了我少挨几下打,让我向父亲道歉。可我英雄就义般,硬是不肯认错道歉。这强强的倔脾气,倒是很像我的。

第二天一早,小抗敌并没有忘记到庞寡妇家探病。当他发现庞寡妇的热度还有三十九度时,要送庞寡妇去镇上医院。但庞寡妇死活不肯去,她认为再吃几片怡芬宁,病就彻底好了。小抗敌拗不过庞寡妇,临走时把一盒怡芬宁全留给了她。庞寡妇知道一盒怡芬宁,起码要十多元钱。庞寡妇等小抗敌走后,支撑着上班去了。

这些日子,我与我的第三任妻子傻傻生活在一起,心里非常踏实。

天冷了,傻傻早就把我的新棉裤翻好了。她的针脚,比麦粒还要细密匀称。我们虽然没有了肌肤之亲,但我们常常被这温馨的生活所打动。

有时我们一起回忆往事时,总会为那不可避免的人间悲剧而痛心疾首。

年,虽然已如旧照片和枯叶一样成为历史,但傻傻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耻辱的日子。荻港村沦陷了,不少赤手空拳的老百姓顷刻间魂魄归西。傻傻的父亲、我的师傅独眼龙被日本鬼子砍死了。鲜红的荻河水,呜咽不已。

我对人的怀疑,是从年的岁月开始的。而我对人的缺乏信任感,却是这岁月的二卜年后。我看到了非人的东西,看到了暴力、罪恶和毁灭。我憎恨战争,但我又崇拜那些因战争而成就自己的将军。

元旦过后,春节便临近了。许高墩渔场的生意不错。六指儿和兰兰,高渔儿和闯儿,还有静儿和宝儿都各守其职。渔场培育出了第一批,“四大家鱼”鱼苗。宝儿忙着渔场的事,二十八岁了还没找对象,这让他母亲海云着急。海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女儿一个个嫁出去,媳妇却迟迟没娶回来。海云难免要唠叨圭儿,让他别太挑精拣肥的。她说晚上灯关了,还不都一样?然而宝儿有自己的打算,他并不想一辈子务农和打工。他想有自己的企业,很多事必须努力探索。至于女人嘛,他认为有了钱和事业,不会找不到的。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三九严寒的日子,田野一片荒芜。年轻的农民大都进社办企业赚钱,田地反而成为他们的副业了。现在大家都讲效益和利益,种水稻的农民已经越来越少。我们家的小抗敌和六指儿、宝儿、桑果儿都不种水稻,所以他们夏天也不用双抢了。我坚持种水稻,即使有一天全村的农民都不种水稻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种下去。

这年除夕,是伴着雪花一起来临的。田野、院落、古桥一片白茫茫。

好些年没下雪了,大家见到雪都很高兴。真是瑞雪兆丰年,期待着来年有个好收成。我的菜园里,覆盖着一层茸茸的雪,白得非常耀眼。除夕之夜,我们全家老少围在客堂的八仙桌上吃团圆饭。从前是章丹风掌勺,现在就是傻傻掌勺,章珍妮协助了。海云做菜不行,在自己的小家,也是由小抗敌掌勺,只管吃现成的。章丹凤活着时,常说小抗敌太宠老婆了。

大年初一的那天凌晨,天还没亮,家里便被窗外的白雪映照得莹亮莹亮。傻傻睡不着,一早起来用红纸包上压岁钱。她口里念念有词:这是青草的,那是强强的,这是石榴的,那是小丁丁的。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哇,今天已是世纪年代了哩,日子过得真快呀!”

过了春节,傻傻整天乐呵呵的。与我结婚后,一天天胖起来,眼睛都快成一条缝了。那天下午,她在家里干完家务后,看窗外院子里飞着一群灰褐的麻雀。它们唧唧喳喳的叫声,仿佛要把人心捣碎似的。这时有人在门口喊:“傻傻奶奶,傻傻奶奶。”那喊声非常急,傻傻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道:“谁,谁喊我?”“我爷爷去世了。”丁一松的孙女说。“去世了?一会儿我就来。”

村里大家都知道丁一松中风不省人事,已经很久丁。他去世对家人是一种解脱。他的两个儿子把丧事,办得像喜事一样热闹。外乡女胡二嫂只要村里有丧事,她的豆腐生意便比平时好出十倍。赚死人的钱,对她来说并不悲哀。她有时想,没有死,只有生,这世界就不太平了。生生死死,才是自然法则。

外乡女胡二嫂与胡国庆生的儿子胡军军,与庞子遗是同班同学。

胡二嫂很妒忌庞子遗成绩比胡军军优秀。胡二嫂丈夫胡国庆前妻留下的儿子胡卫民,已是一个二十周岁的大小伙子。前些日子,胡二嫂让我给小抗敌说情,介绍胡卫民到东风砖瓦厂打工。那天正好严发财的小儿子严土根,没考上高中,也想进东风砖瓦厂。小抗敌便让严发财一起给厂长说情,严土根和胡卫民就这样被录用了。但严土根丈着老子的官位,时常捉弄憨厚的胡卫民。

埋葬了丁一松,我从前的部下只剩傻傻和高大年了。那天,我们三人在丁一松的墓地闲聊。我的心恍恍惚惚,知道自己人泥土的日子不远了。我对生命感慨着。我想我这一生做了些什么呢?虽然我的革命理想是我一生的追求,可我追求到了什么?当然我也知道,我在追求一种精神。它不是章荣初的实业,亦不是闯儿、六指儿他们的实业。但它支撑着我的平凡岁月,伴随我走过一生的坎坷之路。

高大年平时话不多,这会儿很感慨地说:“日子快如闪电,每个时代都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你看我们乡镇现在有了楼房和水泥马路,但世风每况愈下。乡镇在飞速发展的时候,也出现了杀人、放火、偷盗、强奸等事件。我们老了,只能冷眼看世界哕。”傻傻说:“重在参与嘛,别冷眼旁观,要积极投入。”

这天我们三个老人,从丁一松的墓地直接去了镇上。镇上某个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