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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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沈鸿庆在绍兴呆了一天,又到上海去了。因为明天正是大家欢送孙中山去南京就职大总统的日子,也是改中华民国元年的日子。陈其美早已为孙中山准备好了花车,沪军最精锐的部队也已调至上海北站。各国驻上海领事、代表,各通讯社、报社的外国新闻记者,以及中国新闻记者,在沪各界名流都将聚集上海北站欢送孙中山。沈鸿庆到了上海,直接去了宋耀如的家。

这天晚上,聚集在宋耀如家的大部分是曾经在日本的留学生。老同学在这特别的地方相聚,快乐无比。沈鸿庆在宋耀如家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的蒋中正,突然被他的英俊和双目中闪烁出的聪慧而心里一动。自然这晚在宋家,蒋中正只是一个不被引人注目的小军官;而孙中山的女秘书宋霭龄,风姿绰约又仪态万方,才是最耀眼的牡丹花。

第二天一大早,沈鸿庆与弟弟鸿武还有张静江一起,坐一辆小汽车去上海北站送孙中山。通往上海北站的路已被布置得花团锦簇,彩旗飘扬。大约上午十点多,上海北站已拥满了欢送的人群。孙中山到达上海北站时,沈鸿庆看见蒋中正率队戎装肃立,跑步向前立正报告道:“报告大总统,沪军第二师第五团团长蒋中正一切准备完毕,请大总统上车。”孙中山昨晚刚见过蒋中正,因此对这个英武的年轻人颇有好感。

接着,孙中山在胡汉民、陈其美、汪精卫、宋耀如、宋子文、宋子良、沈鸿武等的簇拥下登上了花车专列。顷刻,礼炮声响起,人山人海中,人们欢天喜地喊着:“中华民国万岁!”“革命党万岁!”“孙中山先生万岁!”其喊声响彻云霄,盖过了火车的轰鸣。火车驶出上海北站时,悬挂在火车头上的孙中山肖像,赫然醒目。沿途的群众,手挥五彩小旗向大总统表示敬意!傍晚五点整,火车进站时,在轰隆隆的礼炮声和铜管乐队的演奏中,准时到达南京下关车站。

这是大喜的日子,南京城里随处都可看见彩旗飘扬,灯火辉煌。火车站更是黑衣警察来回穿梭,戒备森严。军乐奏响时,除临时政府副元帅黄兴、总司令徐绍桢、江苏都督程德全外,还有宋教仁等全体代表,以及驻南京各国领事,基督教主事等站在一边恭迎。在一片欢乐声中,紫金山天堡城炮台、幕府山炮台、雨花台炮台、石头城炮台,及巡洋舰、飞鹰等所有泊在南京港的战舰,皆炮口向天,鸣炮二十一响。

这天孙中山穿着土黄色呢质军服,尽管没有佩戴肩章金带,但浑身洋溢着军人气质和领袖风范,让欢迎他的官兵莫不惊叹。下车后,一辆金黄色彩绸的马车载着孙中山朝总统府驶去。总统府设在前清两江总督衙门,即太平天国天王府。此刻的天王府,电炬闪亮如白昼,很是辉煌。孙中山目光炯炯,与所有在总统府的人含笑握手。直至晚上十点,临时大总统就职典礼开始啦!

孙中山在大家的簇拥下,步履矫健地走到大堂。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礼炮声又隆隆地响起。各军团长、各部司署科长以上,或穿礼服或穿西装,排列两侧。军乐奏毕,孙中山举左手宣读誓词道:

颠覆满清****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其实,黄兴奉孙中山特派,昨天已向代表会议提案:临时大总统建议改用阳历,并以中华民国纪元。自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起,改用阳历,以中华民国纪元,称中华民国元年一月一日。

沈鸿武回到上海,陶成章已住进了上海广慈医院。沈鸿武知道陶成章被人追杀,才躲进医院。沈鸿武心里不难猜测追杀陶成章的人,但是他不愿相信那种可悲的事会真实发生。那天午后沈鸿武受哥哥鸿庆之托,去广慈医院看望陶成章。陶成章的病房门口已戒备森严,但他心里根本不想过这种东藏西躲的日子。鸿武进门时,陶成章正捧着一本书,他见鸿武道:“你哥怎么样?还好吧?”沈鸿武道:“好。你怎么病了?”陶成章道:“身体略有小恙,但无大碍。”沈鸿武曾与陶成章和尹维俊等革命党人一起北伐南京,参加南京战役,因此,他对陶成章的感情不亚于哥哥沈鸿庆。现在他们两个人推心置腹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小时。陶成章看了一下表,快到下午四点了,他突然想起那个年轻人蒋中正要来,便道:“等下蒋中正要来。”沈鸿武道:“他是陈其美手下的人,他来做什么?”陶成章道:“他有诚意前来,岂可不予理睬?”

沈鸿武没有做声。然而,沈鸿武没想到,就在他离开广慈医院后的第二天,悲剧发生了。1月14日凌晨两点多,陶成章的病室里,突然闯进来两个戴黑罩的蒙面刺客。他们拔出手枪朝他一阵猛扫,无数颗子弹穿进陶成章的胸膛。陶成章来不及呼叫,便倒在血泊中了。守候在门外的警卫闻枪声而入,然而一切都晚了,不仅陶成章命归黄泉,连刺客也逃之天天。

陶成章是光复会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光复会同仁早已知道陶成章被追杀,因此无论在上海江西路光复会机关部门口,抑或是广慈医院,便衣光复会员为保护陶成章怀藏手枪警戒着,百步以外亦有光复会员巡逻、望风、监视。然而,刺客还是无孔不入地闯了进来。

陶成章被刺的消息传到绍兴,沈鸿庆悲愤填膺。他不能忍受陶成章枉死,立即通电全国,要求严惩凶手。沈鸿庆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妻子邬爱香等也都感到非常震惊。自从沈鸿庆去日本的第一年,全家人就知道陶成章了。父亲见鸿庆流着泪道:“革命革命,怎么就革命党暗杀革命党呢!这样下去你的胳臂白丢了,天下还将大乱呢!”沈鸿庆没有做声。他不想与父亲说什么,他满脑子全是陶成章留在他记忆里的东西。这天晚上沈鸿庆奋笔疾书《陶焕卿先生》。天蒙蒙亮时,他已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千字。

快放寒假了。学生们进入复习和考试的阶段,教师们就比较轻松一些。沈鸿庆一大早到学校,周树人已经在忙碌着写东西了。自从周树人写了小说《怀旧》后,他写小说的兴趣更浓了,对校长这一职务倒只是应付着。沈鸿庆声音低低地问:“你又在写什么啦?”周树人抬起头来,无比沉痛地道:“给陶君写些文字。”说着,他就将写了一半的手稿,递给沈鸿庆。沈鸿庆默默地读着他的一个个字:“……而今陶君复殒于私剑矣,车过腹痛之感,如何可言!使君辈存,令此人死,华土之人,其永却不悟者矣。呜呼!陶君经营伟业,福被吾族。今不死于异族,而死于同种之手,岂命也夫!君之死,本于敌谋,或出自私利,虽不可知,要之汉人亲将其事则一。”读毕,沈鸿庆潸然泪下。

周树人在东京就加入了光复会,与陶成章的关系亲如兄弟。在东京时,周树人与沈鸿庆、许寿裳谈起陶成章便赞不绝口,称他为“用麻绳做腰带的困苦的陶焕卿”,并戏称他为“焕强盗”。而陶成章也不把周树人当外人,将许多革命文件托周树人保管。现在光复会的重要领导人被暗杀了,光复会将何去何从呢?沈鸿庆与周树人心情沉重地聊着陶成章后,周树人道:“我应教育总长蔡元培之邀请,将赴南京任教育部部员,并决定辞去校长职务。”沈鸿庆欣喜道:“好啊,这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去南京吧!”后来,周树人向绍兴军政分府都督王金发提出辞去校长职务,立即得到了批准。赴南京的那天,沈鸿庆一直把周树人送到杭州火车站。分别时,两个人拥抱着互道珍重。

送走了周树人,沈鸿庆有些落寞和孤单。尽管这阵子他与魏兰和寿昌田常在绍兴的小酒馆里相聚,但依然不能减轻他内心的孤单和寂寞。自从南京临时政府宣布汤寿潜为交通总长后,沈鸿庆和魏兰、寿昌田都力主陶成章回浙江主持军政府,并派人去上海迎请陶成章。然而陶成章坚持不就。沈鸿庆知道陶成章的脾气不再吭声。寿昌田则给陶成章发电报道:“吾浙倚先生如长城,经理浙事非先生其谁任?”

这会儿,三个老光复会会员又聚在小酒馆里喝酒聊天了。酒是最好的东西,一醉解千愁。酒喝高了,话就多。三个人正喝得醉醺醺地聊着天儿时,王金发穿着便衣走进了小酒馆。王金发作为绍兴军政分府的都督,由于缺乏经验,不谙吏治,又受封建衙门的影响,不少措施令出未行,或执行走样,甚至被歪曲。他想改革,可是旧的习惯势力抵制改革,矛头直指他和亲信,并且告状告到了南京临时政府大总统孙中山那里。因此,这些天王金发烦恼透了,也来小酒馆借酒消愁了。

“嗨,大都督也来小酒馆?”沈鸿庆道。

“什么大都督呀,尽遭小人嫉妒攻击。”王金发既怒气又沮丧。接着,又道:“孙中山专门为我的事发电给浙督蒋尊簋道:‘整顿吏治,廓清积弊。’后来孙中山听了陈其美为我作的解释后,立即又再一次给蒋尊簋发电道:‘所控各节,语多影响,显系挟嫌者所为,希即将前电取消并行知绍兴军政分府,查明孙杰等捏词诬控,系何人指使。按律严究,以销隐匿而雪冤诬为望。’看来孙大总统还是肯定我在绍兴军政分府的政绩。”王金发说毕,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

魏兰听见陈其美的名字就不高兴,陈其美帮王金发在孙大总统面前说话,可见关系非同寻常,便对王金发摆着一张脸道:“无论陈其美对你多么好,但他暗杀陶成章,这口怨气我咽不下。”王金发道:“没有证据,不能瞎猜。他们是有私人恩怨,但不能证明陶成章就是被陈其美派人暗杀的。”魏兰突然火冒三丈道:“不是他,还能是谁?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光复上海时陶成章专门派李燮和与你等三百多名光复会敢死队攻破制造局救出了他,这些你不会忘记吧?”

沈鸿庆离开小酒馆时,夜已经深了。月光皎洁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沈鸿庆晃荡着没有手臂的右袖筒,沿着投醪河边朝家走去。仿佛饱经沧桑,沈鸿庆突然感到自己老了。沈鸿庆老眼昏花地走着,远远望见红、黄、蓝、白、黑的五色旗,在自己家的屋顶旗杆上高高地迎风飘扬。他知道作为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面对百废待兴的重重国务,其草创的艰难可想而知。因此当别人争着封官晋级时,沈鸿庆婉拒了不少官衔职位,决不参与是非纷争。然而他的母亲并不理解他,常说他读书读傻了,连个官位也没有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