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含有多种维生素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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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张巍又仰起了大脑袋,像一个大问号似的站着出神了。他觉得他好像置身在一个挂满问号的世界里。这些问号有大的、有小的;有他现在多问问、多动动脑筋就能摘下的,也有他要读很多很多书、过很多很多年才能摘下的。人会不会有一天能摘下所有的问号呢?

不过,人生的乐趣也正是在摘除这一个个问号的过程之中。如果世界对于你来讲,一个问号也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这就好比张巍一旦把上海百货公司玩具柜台前的问号一个一个都摘除了,玩具柜台对他的吸引力也就失去了。

世界著名的大发明家爱迪生也罢,常州市一个功课都在九十分以上的普通初中生也罢,对什么都爱打上几个问号:为什么是这样呢一要是不这样呢——为什么不是那样呢?

小张巍就是这样长大了。

小爱迪生就是这样成长为大科学家。

人类就是这样不断地从愚昧走向聪明,从黑暗走向光明的。世界就是这样不断完善、不断前进的。

世上哪一天最好?

明天比今天好。

彩色的生命

全身都长了眼睛的孩子们——童话大王骑着神马跃过了第一道关卡——邮局里寄来一只整猪——石门开,石门开——绿色的泪水一个独一无二的筋斗——骗人的天心石——黑色的大门和彩色的生命

全身都长满了眼睛的孩子们

胃明灯亮了。“怎么回事?”盲童们啊、啊地叫着,转过身去,掉过头去,全冲着灯光站着。

“灯!灯!”他们全都“看见”了灯。

他们不是盲——童吗?怎么看得见?

“热!”“热的!”

“有黄色!”

“热!比教室的灯亮!”

“这灯是泡的,还是管的?”

“是照明灯!”“照明灯!”

他们连照明灯都能知道?

“照明灯是拍电视用的!”

“是电视台来拍录像了!”

“电视台到我们这儿拍过一次。”

“你是电视台的吗?”

我?我只是和童话大王郑渊洁一起到盲校来看看盲童的。“你是电视台的吧?你是哪个台的?”

我是北京的公民,那么,就算是北京台的吧。

“哦,那你是六频道的!”

盲童也能看电视?

“我们都喜欢看电视,我们更喜欢进电影院。”

能——看见吗?

“我们听。我们听声音能想像出画面。”

那么,这位小朋友,你听我的声音能想像出我是什么样的吗?“能。你不胖,三十岁左右,短头发,开朗。”*

不能说她答得百发百中,但是命中率相当高了。

郑渊洁正要说什么。

“郑老师来了!”一个叫王立忠的盲童喊着。

“郑老师来了!”一个叫郭晓玮的盲童喊着。

他们两个,在1986年7月参加过盲童夏令营,听到过郑渊洁的声音,而现在是1986年11月中旬了。

也许,盲人正因为双目失明,所以他们全身都长了眼睛?

“您姓什么?”王立忠问我。

“姓陈。耳东陈。不明白?就是一个耳朵一个东。”

刚才还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盲童,现在他们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茫茫然。

怎么?连“陈”字都不认得?

哦——他们学的是盲文。盲文和汉字是两码事,是两个语言世界。

但是盲人和明眼人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同一个世界里。盲人同样需要了解这个世界,同样应该得到这个世界。

怎么才能让盲童得到这个世界呢?

童话大王骑着神马跃过了第一道关卡

真正的作家都有一颗热情的心。譬如巴金,譬如冰心,替如在北京市作家协会门口站着的这个人。他直直地看着两个盲人。谁都在路上碰见过盲人。碰见了,擦身而过了,远去了,甩在脑后了。但是他呢,看见了,就盯住了,放不下了。一个盲爸爸带着一个盲孩子,可怜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盲人!

一个人,降落到这个艰难的世界里,是需要勇气的。可是这个世界还想对这个孩子关上大门!

北京市作家协会的作家郑渊洁直直地向两个盲人走去。他弯下身子望着这个盲童。盲童看都不看他一眼。盲孩子的眼前,有两扇漆黑的大门。缤纷的世界给关在大门外边了。

——小朋友,你看什么书呢?

——课本。

—有没有文学书籍?

—没有。

——有没有盲人的儿童文学期刊?

——没有。

如果盲人面前有一道道紧闭的大门,把他们和这个世界分割开来,如果九头凶龙和巨人妖怪把守着一道道关卡,那么郑渊洁也会跃上神马带上弓箭去大战妖怪,去砸开一道道大门。

童话大王的思想是不受约束的——盲童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刊物?为什么不能办一本盲童文学?

郑渊洁骑上他的神马——摩托车——直奔西郊中关村,找到失明的建筑工程师徐白仑。他的想法与徐白仑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又一起直奔中国民政部的盲聋哑协会。因为在我国办一本期刊,总得挂上一个单位,也就是说得由某某单位主办。

在盲聋哑协会,郑渊洁听到了一个个沉重的数字。我国有盲人四五百万。盲童五十万。但是全国只有十一所盲校,加上四十一所盲聋哑学校中的盲童学生,全国在校盲童也只有五千人。盲童只有百分之一能入学!像广东、浙江这些富裕地区连一所盲校都没有!

五十万盲童,可以是一个小国家了。

盲童王国不能成为文盲王国。

他们需要认识世界。世界应该接纳他们。

——我们要办一本盲童文学,请你们盲聋哑协会做我们的主办单位吧。

——你们为什么要办盲童文学?

——我们觉得盲童可怜。

——我们没钱。

——不用你们出钱。

——我们没人看稿。

——不用你们看稿。

——就你们两个人能办刊物?你们是什么单位的?证件?

盲聋哑协会的惊异的眼光,使童话大王清醒过来了。是的,都说在中国要办成一件事很难。现实不是童话。要攻下一座座城堡,看来还得求助于名人。按说出过二十四本儿童文学集的郑渊洁在儿童世界里也可算名气不小了。怛是中国是个文明古国,古国往往带有老人国的色彩。

郑渊洁年方三十,太不起眼了。

郑渊洁如果不是三十岁,恐怕也不会产生办盲童文学的大胆设想了。

在今天的中国,没有三十岁的想像,实难开拓;没有六七十岁,八九十岁的威望,也举步难行。

盲人作家徐白仑请到了叶圣陶、夏衍、******、吴运铎、巴金、冰心、刘伯承、康克清……为盲童文学题词、写文、当顾问。中国残疾人基金会承担了办盲童文学所需款项的将近一半。郑渊洁和徐白仑终于得到/盲聋哑协会的口头承诺——答应由他们作为盲童文学的主办单位。

郑渊洁又发挥了三十岁的年龄优势一富于行动。他立即找《北京晚报》发了关于中国盲聋哑协会主办盲童文学的消息,把此事变成不可后悔的定局。

童话大王骑着神马跃过了第一道关卡。

邮局里寄来一只整猪

全国儿童文学杂志都发表了关于1985年11月盲童文学创刊的消息。

《盲童文学》的几个上海编委,在上海的《小朋友》、《儿童时代》、《故事大王》、《少年文艺》等八家少儿期刊上发消息时,还加上一笔:希望小读者在可能的

情况下,给失明的小伙伴捐上一份心意。

于是,中国邮政史上开始了神奇的一页。

一封封夹着硬币、毛票的信,寄到了《盲童文学》编辑部,也就是徐白仑的家。按照规定,信封里是不准夹钱的,自然更不能夹硬币。但是邮递员叔叔知道,这是有眼睛的小朋友捐给没眼睛的小朋友的钱啊!寄什么就给递什么。

有一个小朋友寄来了一只整猪一只瓷器猪的存钱罐。这是他的全部积蓄。如果要把硬币取出来再寄,除非砸碎这只瓷猪。他怎么能砸心爱的瓷猪呢?干脆,邮寄整猪。

青海土家族自治县的一班穷孩子,捡羊骨头和空酒瓶子卖,全班凑上几元钱寄来了。

深圳一个富孩子,一下寄来了四十元。

山东农村一个孩子,他弟弟因为是盲童,小学校都不录取他。弟弟趁着家中人不在,自己背上书包走出去了,走向他心中的学校,走啊,走啊,走进了河里,永远地走进了那漆黑的世界……哥哥来信说:我代我死去的弟弟捐上两元钱。你们早些办盲童文学就好了。

七八千封来信,捐来了两万多元钱。

这两万多元钱是属于盲童的。

给盲童办一件什么事呢?怎么才能最好地发挥这两万多元钱的每一分硬币的作用呢?

应该让盲童享受到明眼孩子能享受到的一切。

办个盲童夏令营?

好极了!感谢童话大.ā那不着边际的想像和那颗热情的心。

不过,两万多元钱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敢想就先成功了一半。

童话大王又骑上他的神马,和徐白仑一起驰向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北京卫戍区、中国盲聋哑协会、宋庆龄基金会……,联合了八个单位一起主办盲童夏令营。卫戍区免费提供了他们供外宾住的最好的招待所。其他各单位也相继免费提供面包车,赠送每个盲童一人一只半导体,一人一只书包,一人一只水壶,一人一顶遮阳帽,免费为他们开放娱乐场所……

郑渊洁还想到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八元钱。那么,就得让盲童也吃上一天八元钱的伙食!

钱呢?他终究不是魔术师,不可能变出钱来。

他的力量终究有个限度。

但是,每一颗热情的心,就是一个力量的源泉。

他把北京市文联的两个姑娘——段秋红和刘燕平带到北京盲校。不需要多说什么r。看看这些盲童,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我们每一个健康人不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不应该去温暖他们、关怀他们、帮助他们吗?

秋红、燕平的心,热起来了,热起来了……

石门开,石门开

娇小的秋红找到北京义利食品厂快餐部的尹经理。嗯,是这样的,我们要办一个夏令营,想请您供应午饭,不知能不能便宜一些?

——夏令营?不行。快餐盒饭五元钱一盒,不能减价。

——可我们办的是盲童夏令营。

——盲一童?给盲童也能办夏令营?

——盲童视力没有了,他们能用身体的其他部分来感受。——行!快餐盒饭我们一定搞高质量的,只收成本费!每天给你们准时送到指定地点。另外每天送每个盲童软包装饮料力宝乳和巧克力。

啊,有一个温暖的角落,在人们的心灵深处。也许心灵深处的双门紧锁,也许已经锈住。只要打出盲童这张牌,那么,石门开,石门开,缕缕春光心中来。

维力饮料厂,免费赠送四百箱饮料给盲童夏令营。

义利食品厂每天中午必定准时把一份份丰盛的午饭送到十三陵,送到公园,送到盲童夏令营每一个指定的地点。只有一次,因为第二天厂休,所以提前把第二天的午餐送到夏令营的扎营地。碰巧这天卫戍区的冰箱坏了。那么,放地下室,那里阴凉些。不行啊,那里有耗子!

“耗子会把它的亲戚朋友全召来的!”郑渊洁急了。

他一急,他的想像又无限大地扩大了事态,他笔下的老鼠会开直升飞机,会吊起坦克车,会和牛决斗,会搞定向爆破。不行,必须轮流看守着盲童们的快餐。可怕的老鼠啊!

这一晚,他们几个和一份份快餐一起待在冰凉的地下室里,相对无言。

一夜无话。

盲童夏令营要赠送每个盲童一套营服。“要绿色的!绿色对视力有好处!”郑渊洁说。他希望盲童能有视力,想像盲童能有视力,终于把希望、想像和现实混搅在一起,相信盲童也有视力。

纤弱的燕平走进西单商场二楼的服装部,找寻绿色漂亮的衣服。商场正好新到一批最时髦的网球服,绿色的!买五十八套,三箱!五六十斤一箱。先得权衡一下双方力量的对比——是燕平重还是衣箱重?第二步,燕平一人怎么把这三箱绿色的衣服搬到商场门口?

让盲童们穿上保护视力的营服。让希望之光洒满人生的大道小路。

比起郑渊洁笔下那神通广大的老鼠,燕平是太纤弱了。但是,她可以拖,一箱一箱地拖。顺着一级级楼梯往下拖,再推着自行车,一箱一箱地运到西四羊皮市印染店。

这家印染店是五六个人的集体户。为首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女性白师傅。

——要在网球服上印字?把字给我吧。

——白师傅,我们要在每件衣服的胸前和裤后都印上营徽,在衣服背上印“盲童夏令营”这几个字。

——盲童夏令营?

——是啊。

——半费吧!

——啊?那太谢谢白师傅了!

啊,只要打出盲童这张牌,

石门开,石门开。

燕平的哥哥从西城蹬着自行车送旗杆来——自己油漆的大竹杆。骑到军事博物馆的路口,被瞀察扣住了。可不,自行车上绑着这么长的旗杆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可是盲童夏令营得有营旗,得有旗杆啊!

——盲童夏令营?好吧,我给你开个条,你一路骑过去就不会有人扣你了。

啊,石门开,石门开。

北京站打开了外宾候车室迎接从各地来的盲童。

石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