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心的轰鸣,不再平静的时候我思念瀑布,一群光辉的源源不断的自杀者,不是有目的地去粉身碎骨,只是把粉身碎骨当作一种实践,一种美好,一种向往,总而言之它们愿意粉身碎骨,为粉身碎骨而粉身碎骨。
如果是身怀绝技的表演,舞台上的灯光已经暗淡,会喝彩会拍掌的观众已散去,代而取之的是熟视无睹的山林,黑色,幕布已经拉上,山坳与小虫有自己的歌。星星和月亮离你很远,今夜天上彤云密布。永远惶惑的是悬崖边上的那一棵小树和粉红色的三角梅,这样美丽的花朵,瀑布看见了吗?
如是在远处,这暗夜里可见的是一片涌动的白色,坚壁深渊。如是在近处,涓涓的细流可闻而不可见,粉身碎骨以后找到的归宿是滋润山花野草,或者在顽石上刻出花纹。
因为粉碎而绵长而锐利而坚韧而温和,或许会流出另外一条长江来。
积水潭里滋生着无数的蚊子,冒充绿色的青虫。它是平安的,虽然它很臭。
没有生的体验,没有死的体验,只有永恒的腐朽以及和腐朽一样永恒的麻木,瀑布轰鸣着从早到晚,积水潭里不会有微小的涟漪,它死了,生命不复存在,心死了,眼睛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于它已不复存在,在它已经腐朽而不承认腐朽的那一天起,它便死了,真正地死了!
献身者如瀑布却没有死,虽然它巳经粉身碎骨。
我徘徊在瀑布与积水潭之间。
美与丑是邻居,善和恶很相近,真与假互相依存着。于是,我在这静静的夜晚,生命如婴儿一样新鲜,思考如夜雾一般弥漫的时光,忘记了怨愤以及仇恨,记住了自己正是因为曾经丑过才向往美,如同我的夜行我们的不再仇视暗夜,我终于明白白天的太阳并非是环宇的一切,我想记起以前的梦,我要寻找现在的梦,我把每一个孩子当作天使,恶魔是仇恨养育的,爱,才是一条过去圣洁将来也圣洁的河流。
于是我祈祷有飞来石悄悄地填平了积水潭,或者竟由我自己去寻找去背负,我的杂草丛生的夜行路上到那时会有一个路标出现,宽容将要作为基石重新铺筑,自由的晓风与晚风在这路面上飘荡,小鸟们演奏着贝多芬的月光曲,与那瀑布的轰鸣遥遥地呼应着。
自从我的饥渴的心有了瀑布,假如小草需要,我的目光里随时会滴出露水。
1987年9月24日深夜
武夷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