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枯荣家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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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以天府之国四川省为例:

四川全省在50年代初森林覆盖率为1996以上,1958年烧木头大炼钢铁之后到1962年,覆盖率下降到9。对四川盆地的宜宾、涪陵、万县3个地区19个山区县的调查表明:1975年时森林面积较1949年时,减少了1200万亩以上,森林覆盖率从30。4下降到10云南省西双版纳州的勐腊、景洪、勐海二县,1959年时尚有原始森林1074万亩,1973年为977万亩,1980年又减为810万亩。1959年至1973年的14年间每年毁林6.9万亩;1973年至1980年的7年中,每年毁林23.8万亩。照这样的速度砍下去,从现在算起的30年后,西双版纳宝贵的原始热带雨林将荡然无存。

简略地回顾中国森林的历程,我们已经看见了,在漫长的农业社会这一历史时期中,木材几乎就是一切,直到工业革命前夕,木制的机械比如风车和马车,仍然是这个缓慢地前进着的时代的象征。在以后的突飞猛进的岁月里,人类仍然离不开378森林,或者说拥有森林和木材仍然是财富的象征。但,把森林作为地球陆地上最大最完整并且与人类家园休戚相关的生态系统来看待——这一根本性的视角转换,却是迟至20世纪的事情了。

当我们呼唤《伐木者,醒来!》时,这个世界上,尤其是中国,森林已经所剩无几了。

据最近一次即1993年第四次中国森林资源清查,我国现有森林而积20.6亿田,森林覆盖率13.9296,活立木蓄积景117.8亿立方米。分别比第三次1988年的清查时有林地面积增加803万亩,森林覆盖率增加0.94,活立木蓄积量增加4.09亿立方米。笔者曾经为此写过,这是很不容易的艰难的增长,森林面积和森林蓄积量长期下降的趋势得以扭转。

但,使我不解的是,我采访过的西北、西南那么多的林业局、森工企业都濒临困境,发不出工资是常有的。我在榆林地区走访的一个曾经建设得如此规模宏大、为榆林的治沙造林作出了贡献的苗圃,不得不把大门关上了,已经无以为继了,留下一只狗把门。工程师和职工们都在苗圃中的零星地块上种地,“为了活命弄一点吃的”。祁连山的老护林员,则从农村的老家背着干粮上山护林,他们的感叹是:“我们这代人死了,还有人护林吗?”森工企业的危机便是森林的危机。从眼下来说,是80年代开始的用材林可采资源即成过熟林的危机;从稍稍长远一点去看,它必将或者说已经影响到了中国整个森林的保持和发展的危机。

我国用材林中的成过熟林不含西藏、台湾,还剩下37119.62亿立方米,略去不可采的部分,按目前公布的国有林区每年消耗森林蓄积1.5亿立方米计,则只能维持10年左右了。

一种不是臆测的实际的而又让人痛心的现象比比皆是:

许多林业部门为了缓解肚饿之急,增加利润,都在超采成过熟林;而已经没有成过熟林可采的林业局,便砍伐正处于旺盛生长阶段的中龄林;再加上10多年来从未停止过的乱砍滥伐以及森林火灾、森林病虫害对林木的侵害,中国森林前景便是非常不妙的了一全国林区可采资源枯竭之日将提前到来近熟林与中龄林难以接续的断档时间还会继续扩大。

以中国之大,就成过熟林而言,越采越多的只有3个林业局:黑龙江穆棱林业局、吉林汪清林业局、甘肃洮河林业局,而越采越好的,则至今未见一处。

如是观之,“消灭宜林荒山”,“实现消长平衡”,以及森林面积和蓄积量的“双增长”,都不是中国森林现状的全部。只要与绝大多数林区越采越少、越采越差相比较,即便非林业的外行也都能认识到,当年用材林的生长量与消耗量的平衡只是特定的有限条件下的资源消长平衡,其实这样的平衡充满了不平衡:100棵刚栽下不知能否立地成活的小树,从数量上看与被采伐的1棵或几棵大树相当,但离开林分质量、优良树种的保持则相距甚远了。

你只需看看从长白山、大小兴安岭到西双版纳、海南岛;从祁连山、天山、阿尔泰山到武夷山和神农架;中国森林中最宝贵、不可复得也不可替代的原始森林的倒地,乃至临近毁灭、所剩无几便会从心里涌出一股凉气。东北、西北和西南,大规模地禁而不止的滥伐之外,国有林区也普遍严重超量采伐,成过熟林可采资源急剧下降。东北、内蒙古林区在本世纪50年代有可釆的成过熟林1200万公顷,如今只剩下560万公顷,蓄积量从20亿立方米降到4.7亿立方米,黑龙江的红松蓄积量从50年代初的3.6亿立方米降到0.4亿立方米,曾经举目便是红松的优势树种,在大小兴安岭巳成为稀有树种,如果再砍伐下去,中国红松会不会消失于21世纪的开头几年中?红松之外,黄菠萝年生长量仅300立方米,消耗量达1000立方米;胡桃楸年生长量1000立方米,消耗量达3.7万立方米;水曲柳年生长量1万立方米,消耗董为11万立方米;紫椴年生长量2.2万立方米,消耗量为19万立方米。

这些权威数据,将要权威地成为子孙控告我们的诉讼状。

面对森林,我的心里还常常发出这样的感叹:这一根一根一片一片生长着的树木,是这个世界有序的象征,从一只小小的菌虫、地底下探索前进的根尖,到树干、枝叶、林冠,林冠中的鸟,枝叶下的群兽,林地上的灌木杂草,无不各自肩负着生命链一个环节的重任,而环环相接丝丝入扣。可是到了询问到底一年砍了多少树、尤其是计划外的木材消耗量时,得到的回答总是“没有账”,“说不清”。

实际上所谓“限额采伐”是一纸空文,超额采伐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中国特色之一便是做得说不得,说出来总是不好交待。然而毕竟还是算得出账的,据《森林与人类》杂志1994年第2期透露,仅1992年,全国超额采伐消耗的森林蓄积高达3800万立方米。

至于乱砍滥伐,同期的《森林与人类》在同一篇文章中也有惊人的披露:

林业公安局近两年每年受理盗伐林木案件约9万起,另有林政部门处理的、未处理的、未发现的。

吉林省靖宇县有木材经销点八十余处,每年政府批准该县生产1.5万立方米木材,而这些木材经销点每年售出的木材均为3万立方米以上。盗伐者不仅有农民,还有社会团体和公检法部门的执法人员。黑龙江省延寿县24万人口,竟设有木材加工厂(点)300多处,山上是国有林,山下是木材加工厂,坐地收购加工。

粗略的估算,我国每年被盗伐的林木对森林资源的破坏,约为500万至600万立方米。

森林话题,是一个何等沉重的话题!林业不同于农业,今年播种今年收割;林业也不同采掘,挖出煤就可以成为能源,或者烧了或者卖钱。因着森林之中的高大、综合、复杂以及森林可以庇荫从人到各种种群的别的生物的特点,我宁可说,森林的意义就其本原来说更多地是属于未来的。

因为树木的长寿,森林便久远地守望着,在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之前,巨大、真实而空白的史前,便守望着今天和明天了。

苹果树能活100-200年;梨树能活300年;核桃树能活300-400年;榆树能活500年;桦树能活600年;樟树、栎树能活800年;松柏的寿命可以超过1000年……

有的树能伴我们一生还绰绰有余。

有的树能伴我们几代子子孙孙。

没有一颗树的树皮不是饱经沧桑的,它的皱褶总是在提醒一代又一代的人,你要记住父亲母亲,你要牵挂儿女后人。

树的长寿正是森林生态系统所具有的时间的优势,它可以朝朝夕夕,年复一年,儿百年几千年地覆盖、护卫我们的耕地,保持水土,涵养水源,守望家园。

从时间的意义上说,森林是历史、现实和未来。

但,失去耐心的人类不希望树木长寿了,他们总是在不应该砍伐的时候,把森林成片成片地砍倒,冃光短浅地把它们出售变成金钱。

我们不得不再一次强调:中国的森林太少!以采伐天然林为主的中国林业,如果继续这样采伐下去,就会在本世纪末或下世纪初叶,消耗掉中国森林中的全部成过熟林资源,也就是说,我们的国土上将不再有天然的原始森林,而代之以全部的人工林。

我们就那么一点点森林了。

中国人均有林地面积不足1.7亩,相当于世界人均水平的180中国人均蓄积量不足10立方米,相当于世界人均水平的15/6。

中国森林面积覆盖率为世界第121位。

在这世纪之交的时刻,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加大对林业的投入,保护好中国最后的原始森林,以及138个围有林区的森林资源,继续植树造林,使之成为可持续发展的土地、水资源以及生物多样性的基地;要么继续砍伐,祸国殃民,为子孙唾骂。

以森林的名义,让我们说:

不是一切为了增长,而是一切为了未来。

1996年3月初稿1997年4月改定于北京一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