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归田园:孟浩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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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韩公偕行赴京畿(2)

孟浩然如此好乐忘名,让在长安的众友人都感到不可理解。毕竟浩然先前已经答应和韩朝宗一起面见皇上,这么大的事,他竟能把它当作儿戏。如果这件事让李隆基知道了,孟浩然此举显然就是藐视皇上,如果李隆基予以深究,不仅孟浩然会是死罪,韩朝宗也很可能官位不保。

孟浩然这次来长安,对他来说,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是,他却在犹豫和忐忑中,与几个文友谈诗喝酒,最终把机会错失。不过,孟浩然也由此留下了铁骨傲帝王的美名。

年终岁末之际,孟浩然也决定离开长安。这天一大早,长安的大街上寒气逼人,然而,好友王维还是骑马赶到客栈,前来相送。

孟浩然见王维来到客栈,连忙端出一碗温好的老酒,让他祛祛身上的寒气。

王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孟浩然这次来长安,所带的行李简单。店里的伙计把孟浩然的行李搬到停在客栈外的马车上,孟浩然和王维也一前一后地走出客栈。王维一边走,一边问孟浩然以后有什么打算。孟浩然一脸无奈地摇头,心情沉重地说:“世事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孟浩然登上马车,王维骑着马,一直把他送到长安城外,二人依依惜别。

望着孟浩然乘坐的马车消失在长路的尽头,王维抑制不住自己的满腹情思,为孟浩然赋诗一首:

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孟浩然离开长安之后,乘车一路东行,经过半日行程,来到新丰。开元十七年(729)孟浩然在长安时,便常来新丰,与新丰镇上一家驿馆的主人结为知己,又通过驿馆的主人在新丰结识了不少友人。

一别四年之后,馆舍主人见孟浩然前来,非常高兴,于是留孟浩然在这里住下来,并且请来孟浩然过去在新丰结识的众友人作陪,酒宴之上,众人推杯换盏,孟浩然喝得酩酊大醉。

孟浩然住在新丰的驿馆里,主人每日作陪,在绿树四围的温泉洗浴,和新丰的故知旧交聚宴,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在新丰过完了除夕,开元二十二年(734)初春,孟浩然与新丰诸友告别,越秦岭,过嵩山,一路乘车向东,经过洛阳后,在洛阳留住几日,一路且走且游,南往襄阳而回。

离开洛阳之后,随着离襄阳越来越近,孟浩然的心情变得晦暗起来。自己一次次为了仕途离开襄阳,却又一次次空手而归,这让他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对家人和乡邻。特别是这次入京,自己没有如约接受韩朝宗的引谒,他不知道,家乡襄阳的人们对这件事又会如何看。

离家越是近,孟浩然就越是感到有些害怕回家。直到这时,孟浩然才开始对自己入京后的冒失之举感到后悔了。

孟浩然且走且游,在许昌住过几日后,才怏怏地动身再往南行。

当孟浩然赶到邓州南阳县北面的宛许之间时,天上飘起了雪花,由于风雪实在是太大了,车马一时不能行进,只好在路边的一个小村落里停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仅是一夜工夫,整个山川道路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孟浩然和车夫都被困在了路边村落的一间小小客栈里。

天晚时分,孟浩然心情沉重地走出小客栈,只见四野平旷,白雪皑皑。极目远眺,天地间一片苍茫。

孟浩然向着西京长安的方向望了很久,接着又向着东都洛阳的方向望了很久,然后再转头南望,一片莽莽无际的大平原上,不知乡山该在何处,只有腾腾炊烟袅袅而起,一只迷途归雁形单影只地往天边飞去。面对此情此景,孟浩然感到自己的心里变得空空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带着些许凄楚和沉重,孟浩然赋诗一首,言叙心境:

南阳北阻雪

我行滞宛许,日夕望京豫。

旷野莽茫茫,乡山在何处。

孤烟村际起,归雁天边去。

积雪覆平皋,饥鹰捉寒兔。

少年弄文墨,属意在章句。

十上耻还家,徘徊守归路。

尽管这场雪下得很大,但是,春天毕竟已经来到,孟浩然在路上滞行几日后,春日的阳光变得温暖,路上的积雪融化得很快。

二月里冰消雪融,四野里开始展现出盎然春意。孟浩然来到南阳后,为了让自己波澜起伏的内心变得平静,于是在南阳住下来,四处游山赏水,拜访故交结识新知,如此,让自己的内心一天天平复。

开元二十一年(733)入夏之后,关中一带久雨成灾,造成三秦之地谷物粮食几乎颗粒无收,粮价飞涨。随着开元二十一年岁末的来临,京师长安所需的粮食缺口巨大,闹起了粮荒,住在长安城里的人们叫苦不迭。

尽管朝廷派出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天天从东都洛阳源源不断地向长安运送米粮,但是,入冬之后的冰雪凌冻天气,常常影响道路通行,从而造成长安这座人口几近百万城市的粮食供应紧张,一时难以缓解。

为了减轻长安面临的粮食压力,开元二十二年(734)初春,李隆基决定将朝廷迁往东都洛阳。正月里,东迁的敕令一下,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宫廷的帝后嫔妃以及众多的羽林军卫队,合计十数万之众,在李隆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离开西京长安,向东都洛阳开拔而去。

东都洛阳,再一次变成大唐王朝的政治权力中心。

开元二十二年春,张九龄自家乡韶州曲江来到京师洛阳觐见圣驾。看到宰相张九龄回到朝廷,李隆基非常高兴,亲自上前拉着张九龄,执手相迎。

然而,张九龄一见到皇上,便说自己自幼病弱,是母亲含辛茹苦,带着自己四处求医问药,自己方才留得一命,后来效命于朝廷,终是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现在母亲去世了,自己五内俱焚,所以,这次自曲江入洛,是向皇上请求辞官,还乡为母亲守孝三年,以求终丧。

李隆基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把张九龄盼归朝廷,刚一见面,张九龄竟然就向自己提出辞呈,李隆基的心里颇为不快。于是,李隆基决定,让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代张九龄在韶州曲江为其母守孝终丧,而没有答应张九龄提出的辞呈。

尽管母亲的去世让已经五十七岁的张九龄悲伤不已,但是,他依然以国事为重,将丧母之痛深埋在心底,在洛阳悉心为李隆基秉理朝政。

身为一国之相,张九龄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上任伊始,他便向李隆基谏言,推行新政。当时,钱币只能由朝廷官办铸造,造成当时的货币供应严重不足,各行各业萎靡,投资贸易严重萎缩。作为一国之相,看到问题症结所在的张九龄心急如焚。财富财富,如果老百姓的手里都没有钱,那天下何时才能富呢?老百姓手里的物资如果不能通过钱币流转,实现贸易和流通,老百姓的生活如何才能得到改善?

面对市场货币严重不足之弊,张九龄向李隆基谏言,开禁民间铸币之业,朝廷只对铸币之事负责统一监管。张九龄此议一出,百官震惊。

与张九龄关系交厚的黄门侍郎裴耀卿,对张九龄此议提出质疑,他认为,如果开禁民间铸币之业,天下的人都去忙着造钱,那还有谁愿意去务耕农桑呢?

张九龄认为,世间百业,皆非自古有之,然而,世间百业皆兴,而农桑不废,这说明自然形成的社会分工,并不会因为某个新兴行业的产生,而被全面弱化。朝廷不负责造钱,而只是应该管好造钱的铜,然后根据市场需求,对钱币进行管理和投放。

然而,右监门参军刘秩认为,若是开禁私铸钱币,那些贫穷之人必然没有能力铸币造钱,而那些有能力铸币之人,终将多为绅商富士。如若此禁一开,只可能会让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如此将会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

张九龄此议由于受到了多数朝中大臣的反对,李隆基没有准奏依行。不过,李隆基对张九龄的睿智思维和他不因循守旧的性格很是赏识,于是对他更加信重。

五月,李隆基将张九龄擢升为中书令,同时策封裴耀卿为侍中,吏部侍郎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张九龄由此登上了宰阁首辅之位。

孟浩然在二月来到南阳之后,由于近乡情怯,徘徊于归路,在南阳停留了下来,直到入夏之后,方才离开南阳,一路且走且游,踌躇南归,回到襄阳已是五月初,家里春播夏种这些农事早就忙完了。

孟浩然回到涧南园后,好友张维前来看他,孟浩然在南山坡上的草庐摆酒相迎。茶酒之余,张维很自然地向孟浩然问起他此次进京不接受韩朝宗向皇上引谒之事的原委。

孟浩然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向张维讲起,稍作思量之后,他向张维赠诗一首,以此倾诉自己的复杂心绪:

京还赠张维

拂衣去何处?高枕南山南。

欲徇五斗禄,其如七不堪。

早朝非晏起,束带异抽簪。

因向智者说,游鱼思旧潭。

孟浩然用晋朝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所言的“七不堪”,来解释自己不愿接受韩朝宗引谒的真正原因。与其低眉颔首、屈心奉迎权贵,倒不如抱琴行吟,弋钓草野,期以放松心性。嵇康在“七不堪”中说,他之所以不愿接受朝廷俸禄,最重要的两条,一是不喜欢早朝时要早起,二是自己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在朝为官,却要接受各种各样的约束。

孟浩然用嵇康的“七不堪”解释自己不接受引谒的原因。其实,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远远要比这复杂得多。

这次从长安回到涧南园之后,孟浩然觉得自己已经在仕途上自断后路,所以,平时除了拜会友人和偶尔参加聚宴之外,更多的时间,孟浩然都是住在南山坡上的草庐里,日日往山坡下的园圃里荷锄而作,栽瓜种菜,灌蔬艺竹。盛夏时节,眼看着一棵棵瓜菜幼苗在自己的辛勤培育之下,变得花红蔬绿,孟浩然的心里便总能洋溢出一种说不出的逸雅和欢畅。劳作之余,把酒言咏,赋得闲适,却也自在。

入秋时节,孟浩然山坡下的田畦里,瓜菜满园,望着自己的辛勤劳作换来了秋天的收获,孟浩然日渐平静的内心,渐渐有了丝丝自豪和满足。

这天,几位住在城外的友人邀请浩然到城外的田户人家去吃鸡黍饭,他欣然应允。

秋天的襄阳城外,阳光明媚,菊花正黄。举目四望,满眼都是收割过后一眼望不到边的谷茬茬田。孟浩然和众友人一起走过道道熟悉的田埂,来到几间草屋前,见是浩然前来,田户家的主人高兴地迎了过来。

孟浩然随着主人来到草屋前面的院场上,他抬头看去,只见在院场的旁边摆着石磙、石磨、石碾、风车、木犁和许多庄户人家日常的农具。用石磙碾压得平平展展的院场正中,则是摆着一张四方柴桌,田户大哥从屋里拎来一壶开水,又是忙着为浩然几人沏茶,又是忙着为他们看座。

孟浩然和众友人纷纷在柴桌边坐下来,他们一边品茶,一边和田户家大哥说起田园耕种之事,人人心爽意惬,个个笑逐颜开。

一轮秋日艳阳和煦地从院场四周的绿树枝叶间照过来,花花落落地洒在农家的院场上,在院场旁边的园圃里,一畦金黄的菊花开得正艳。不时有微风吹来,阵阵馥郁的菊香沁彻心脾。

饭做好了,众人被田户主人请进屋舍,一甑香喷喷的鸡黍饭被女主人端上桌来,男主人则是打开一坛菊花酒,醇浓的酒香和着鸡黍的鲜香一起飘散过来,诱人馋涎欲滴。

田户主人打开屋舍的窗子,招呼大家围坐到桌边,众人临风把酒,换盏推杯间,共话桑麻之事,不知不觉,便已酒过三巡。坐在农家香气四溢的饭桌边,透过打开的轩窗,望着窗外一片闲适的村舍田园,孟浩然情不自禁,赋诗一首:

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过故人庄》诗句淡雅。词不华丽,而清新独妙;言似直白,而制思精美。短短的几句诗,叙事、写景、写意,娓娓而来,读之如清流潺潺,咏之如山泉淙淙。正是这种清新淡雅的风格,让孟浩然的这首诗达到了山水田园诗的最高境界。

进入秋末时,新到任的襄阳县令卢象前来涧南园拜访。

卢象,字纬卿,汶水人。开元中,由前进士补秘书郎,转右卫仓曹掾,张九龄担任宰相之后,将其提拔为左补阙,随后再次将其提拔晋升,授任襄阳县令。

孟浩然从卢象这里,知道了很多张九龄、王维、王昌龄在京师洛阳的消息。张九龄现在被李隆基授任宰阁首辅中书令,并且兼任河南稻田使,忙着在黄河以南组织民众开田,推广水稻种植。而王维则是在张九龄的庇佑下,先是被朝廷委官右拾遗,不久又被提拔为监察御史。王昌龄则是通过宏辞科考试,被朝廷授官汜水尉,开始做官了。

得知这些京城故知在仕途上都开始有所作为,孟浩然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孟浩然回到襄阳之后,韩朝宗并没有对他多加责怪,孟浩然也时常前往州府、县府拜访韩朝宗、卢象。孟浩然与韩朝宗的关系渐渐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