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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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浦光寺进香(3)

麻大喜竭力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他对刘金莲说:“金莲,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在天上,我在地下。地下的人,是摘不到天上的星星的。”

刘金莲摇着头,流着泪,充满着凄怆与怨艾。她说:“大喜,我既然作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地变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有没有胆量?”

“什么主意?”麻大喜问道。

刘金莲说:“走!我和你一同逃出这幢窨子屋,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一生一世跟着你!”

“你说是逃婚?!”

“是的。汉族人总说它是大逆不道。在你们苗家,可是司空见惯的事。苗家的汉子,你有这个胆量吗?”刘金莲在等待着麻大喜的回答。

“四门紧锁,怎么逃得出去?”麻大喜问。

“后门的钥匙在桂香那里,我已经同她说好了。”刘金莲说着,再一次问麻大喜:“我只等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让我想想。”事情来得太突然,小雕匠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好吧!还是这盏桐油灯,我们再来看着它,一生一世怎么过?就在这时候定了!”刘金莲说着,给昏暗的桐油灯盏里添上了一根灯草。

点着两根灯草的桐油灯,比点一根灯草时明亮了许多。刘金莲望着灯光,灯盏中的两根灯草,仿佛就是大喜和她。麻大喜也望着灯光。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纹丝不动的火苗变得晃动,如同光怪陆离的梦幻……

“大喜,那天晚上我就对你说过,我认定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跟着你比跟着那人要强。你是生得矮,长得丑。可那生得高,长得乖的又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受气,这比哪样都强。我刘金莲不图荣华富贵。凭你的一份手艺,我们就可以维持生计。粗茶淡饭里面,才有我真正的欢乐。我把这些话再给你说一遍,不知你以为如何?也不知你有没有勇气,带着我远走高飞?”

麻大喜泪水横流。他凝视着的桐油灯光亮,越来越变得模糊不清了。刘金莲出的这道难题,真叫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大喜,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为哪样总是哭?”刘金莲说。

麻大喜回答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是大喜有生以来最伤心的时刻。泪水便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刘金莲说:“大喜,你怎么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了。只要你点头,我就马上到桂香那里取钥匙。”

麻大喜沉吟了一会,说:“金莲,事关重大,我们是不是再仔细想想。”

“怎么?你不敢带我一起走?!”刘金莲瞪大两眼,陌生人般地看着麻大喜。然后指着他的鼻子,伤心地呵斥道:“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金莲,你听我说。”刘大喜希望以自己的想法说服刘金莲。他说:“不是我胆小。我们远走高飞了,你的家庭,你的父母怎么办?你的家庭,不是平常的家庭;你的父母,不是平常的父母。他们有名望,受人尊重,也尊重别人。对我这个做工的人,他们也从不轻慢。特别他们是那样的爱你……”

“他们既然爱我,为哪样要这样急着把我嫁到张家去?”刘金莲哭着,抢过话头忿忿地说。

麻大喜说道:“那天晚上,你和张复礼争吵的事,你的父母并不知道。你也从来没有向父母表白过,你不愿意嫁给张复礼。”

“那还用说吗?”刘金莲依然流着泪。

“你不说,父母怎么晓得?”麻大喜说。

“再说也迟了。如今是铁板钉钉,不能变更了。”刘金莲哭着对麻大喜说:“大喜,和我一起走吧!走了走了,一了百了。走了一个女儿,元隆木行照样做生意,刘家窨子照样是镇上的头牌大户。外面的人会说,他们养了我的身,养不了我的心。一切罪过,都在我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儿身上。大喜,你如果是一个男子汉,你就快下决心,带着我走吧!”

刘金莲动情的诉说使得麻大喜无言以对。小雕匠又何尝愿意将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让她终生蒙受屈辱,听任宰割?当刘金莲提出与他比翼双飞时,却又犹豫不决了。

“大喜,你说话呀!”心急火燎的刘金莲,等待着麻大喜的表态。

泪眼迷离的麻大喜,仍是一言不发。

刘金莲与麻大喜泪眼对泪眼。她奈不住性子了,“卟嗵”一声,双膝跪在了麻大喜的跟前,双手抱着麻大喜的大腿,呜咽着,叫人生怜地哀求道:“大喜,求求你了,带着我走吧!我会一辈子跟着你,心甘情愿服侍你,为你生儿育女,替你服侍老人。你听见了我的话吗?你说话呀!说话呀!”

“起来吧!金莲。”麻大喜终于说话了。他将刘金莲扶起,用粗糙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他再一次陷入久久的沉默,无望诞生,濒临死亡的沉默。

刘金莲自小到大,从没哀求过别人。当她第一次向人哀求,向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哀求时,却遭到了如此冷漠。她那一双凤眼,猛地圆圆睁开,直逼麻大喜。眼神里充满着愤怒与鄙弃。麻大喜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刘金莲一咬牙,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她指着麻大喜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刘金莲哪点配不上你?!配不上你这个丑八怪!”

打过,骂过之后,刘金莲似乎消了心头的恶气。闪念之中,她在问自己:真好笑!怎么就这样离不开他?莫非真的中了这鬼东西的身身身身迷药?!哼!哪有什么身身身身迷药!刘金莲是永远也迷不住的。走吧!一场恶梦也该醒了。她一扭头,便要离开小屋。她被麻大喜拦住了。麻大喜捂着被扇过耳光的脸,对刘金莲说:“金莲,你骂得好!打得好!只要你能消气,可以再狠狠地骂我,打我!”

“让开,放我走!”刘金莲感到恶心,她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

“不!你莫走,先听我说。”麻大喜闪念之间作出决定:“金莲,我和你的事情,只有得你父母的认可,往后才过得顺心遂意。就这样跑出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要去求你的父母开恩。他们通情达理,是会被真情打动的!”

麻大喜的想法,着实令刘金莲吃惊。她莫名的恼怒,顷刻之间消失殆尽。她不敢相信,这个矮小而畏葸的男人,怎会有这大的胆量,敢去面见自己的父母!她明白,这样的会见,必然是凶多吉少,希望渺茫。然而,哪怕是一丝希望,她也不愿放过。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去见?”

麻大喜回答:“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见。”

这时,小屋的门“嚯”地一声被推开,门外站着刘邬氏和伍秀玲婆媳二人。

“不要明天见,我亲自来了!”刘邬氏怒气生嗔:“听着!你不要白日做梦,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天一早收拾你的家什,回你的麻家寨!”

“娘!你不能这样对他!”母亲的举动,引起了刘金莲的忿忿不平。

刘金莲还要往下说时,母亲抢过话头:“秀玲,快和你妹妹一同回房歇息!”

“金莲,听妈的,我们走吧!”伍秀玲进到屋里,轻声地对小姑说。

刘邬氏瞪了女儿一眼,恶狠狠地说:“还不赶快回去!”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一个佣工敲开了麻大喜的房门,向他宣布:“老爷吩示下来,要你清理好家什,马上回家,一刻也不能停留。”

麻大喜说:“请转告刘老爷,我要见他。”

“老爷说,他是不会见你的。”佣工说:“老爷吩示,要你的父亲明天来到府中结账。”

麻大喜拿起桌上摆着的《坛经》,说:“我要亲自把这本书还给刘老爷。”

佣工说:“刘老爷吩示,刘家的东西,你一丝一毫都要归还,唯独这本经书,刘老爷说送给你,你可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