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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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铁门槛人家(3)

“表哥的香火旺得很,不是来给火儿烧胎,只怕是轿子都抬不来。”石老黑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到了火塘屋,他赶紧在一个吊网里,点燃了枞膏光。又拿衣袖揩了揩火塘上的长板凳,说:“表哥,你快上火塘请坐。”

龙法胜上得火塘,还没落坐便说:“哈!铁门槛的棒棒客,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在铁门槛遇着哪样了吗?”石老黑明知故问。

龙法胜说:“老雄的两个鬼崽崽,想搞我的路子。冒冒失失,江湖上的规矩,一点也不晓得。我讲我是‘弯子生’,他们不晓得我讲的哪样。”

“两个冒失鬼,没弄着你哪里吧?”石老黑一副很关切的样子。

“鬼崽崽财迷心窍,还以为我这褡裢里装着金银财宝哩!一摸,里头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副卦。”说着,龙法胜大笑起来。

石老黑也笑着。阿春是个精细人,她发现丈夫虽然是在跟着笑,但笑得极不自然。刹黑的时候,丈夫曾被石老雄叫了出去,或许就和发生在表哥身上的事情有关联。当着表哥的面阿春不便把事情讲穿。她接过龙法胜的话头,不无风趣地说:“表哥,你该对那两个鬼崽说,我带着这副卦,是去给老黑屋里的火儿烧胎。你们是不是也走了胎?要我来给你们烧胎呀!”

阿春的一番话,使龙法胜再一次笑了。这时,阿春对火塘角落里的三个小家伙说:“你们还不快叫表伯伯!”

白狗和甜妹似乎有点害怕,不敢说话,只是滴溜着眼珠,望着龙法胜。

“表伯伯!”火儿羞涩地叫了一声。

“嗯!到底是哥哥,比起弟弟妹妹要懂事些。让我来算算看,呵!已经六岁了吧。”坐在火塘长板凳上的龙法胜,把火儿抱在身边,看了看火儿的眼睛,又捏了捏火儿的小手,说:“瘦成了这个样子,是走了胎,乖伢儿,不要紧,表伯伯给你烧胎。烧了胎你就会肥得像小猪崽一样。”

阿春抓来一只母鸡,交给丈夫,说:“老黑,杀鸡!”

石老黑接过那只鸡,操起菜刀就要杀。龙法胜眼疾手快,一把将菜刀夺过。他说:“杀鸡做那样?我这个当老司的,吃鸡都吃厌了。阿春就要坐月子,鸡还是留着给阿春月子里吃吧!”

“为了火儿你摸黑上门来,没得一点吃的,那怎么对得人住!”阿春说。

龙法胜说:“弟妹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现在是有点忙,若不是为了火儿的事,就是吃龙肉我也不得来。这鸡,你们就千万莫杀。夜饭,撇撇脱脱吃一点,莫把时间耽搁在吃饭上了。吃过夜饭,我就给火儿烧胎。烧胎过后,还想同你们商量个事情。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赶到焦溪,那里有一堂傩愿等着我,选好的日子是误不得事的。”

老黑夫妇依了龙法胜。阿春捧来一大捧朝天辣椒,丢在火塘坑里,任柴火把辣椒烧得爆裂。满屋辣椒味,呛得众人咳嗽不止。她将烧爆的辣椒和着酸薤头放在擂钵里,用木杵不住地擂捣成泥状。石家人就用这种擂辣椒子招待客人。开饭了。擂钵辣椒飘散着令人垂涎的酸辣味。龙法胜三扒两咽,就把一碗饭吃完。他笑着把碗递给阿春说:“擂钵辣子真好吃。来,给我添碗饭。”

吃过夜饭,白狗和甜妹就在火塘角落里的板凳上趴起睡着了。火儿听说表伯要给他烧胎,没有了睡意。龙法胜问阿春:“弟妹,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火儿的一件衣服,五根麻线,一个鸡蛋,一团艾叶,还有一升香米。”说着,阿春做一筛子端了出来,香米上,放着个红纸包的利市。

“这五根麻线是哪里得来的?”龙法胜指着筛子里的麻线问。

阿春说:“讨了五户人家,每家讨了一根。”

龙法胜说:“这就对了。伢儿的胎走了,我帮你寻回来。寻回来了还要走,只有用五根麻线才能掏得住,只有用众人的绳索才能掏得住。”

龙法胜开始“烧灰胎”。他用火塘里冷却的柴灰,均匀地平撒在堂屋地面上。他念动神词,取来火儿的衣服平铺在木柴灰上,按照衣服的样子在柴灰上画出轮廓。再在这衣服的图形上加画上头、手、脚和阴膛。柴灰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继而他将揉成粉团状的艾叶,分别放在图形的人头、胸口、阴膛,以及两手的掌心,两脚的脚背,用神香将艾叶一处处点燃。艾叶燃过,将灰烬归聚到图形的胸口处。这撮艾叶灰便是治好火儿走胎的灵丹妙药。

接着“烧火胎”。石老黑按照龙法胜的吩咐,端来了一盆燃烧着的木炭火。那五根从五户人家讨来的麻线,其中有两根黑线,三根白线,交织在一起。黑白交织,昭示着阴阳的协调。阴少而阳多,表现了阳气的上升。患儿的病体自然也就会痊愈。龙法胜诵念神词“化线”,麻线才能具有神力:

太上老君赐吾金线、银线,金线捆,银线缠,刀来砍不断,火来烧不燃!

龙法胜边念神词,边用五根“化”过的麻线,缠在一枚鸡蛋上: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三才,三才生八卦,八卦定乾坤。

神词念过,麻线也缠好在鸡蛋上。龙法胜将缠着麻线的鸡蛋,投入火炭火之中,并扇动扇子,使火燃烧得旺盛。他再次念动神词:

太极生来两个圈,无极太岁两相连,中间有点真消息,便是老君亲口传。

火盆里的木炭火,经过扇子的扇风,吐出了熊熊的火舌。炭火中的鸡蛋被烧得爆裂,那缠着鸡蛋的麻线,不知怎的却没有被烧燃。龙法胜用手从炭火中将鸡蛋取出,通过对鸡蛋爆裂不同部位的观察,得到太上老君传递来的消息。

“请问师父,火儿走的是哪样胎?”阿春没有叫表哥,而是在问师父。

龙法胜没有立即回答阿春,而是仔细地观察着那爆裂的鸡蛋。他看见那鸡蛋烧过之后,有两个部位爆裂出两它蛋白。他掷卦占卜。当神卦一翻一复成为“胜卦”时,龙法胜问道:“火儿夜里睡觉,喜欢怎么个睡法?”

阿春说:“他喜欢趴着睡。”

龙法胜说:“这就对了,蛤蟆总是趴着的。你看,这鸡蛋烧爆出的两它,正好是蛤蟆的眼睛。太上老君把信了,火儿走的是‘蛤蟆胎’。蛤蟆胎神用火烧过了,火儿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烧胎时,火儿一直躲在堂屋的黑角落里观看。听表伯伯说他的病会好起来,心里很快活。他从黑角弯里钻了出来,对龙法胜说:“火儿多谢表伯伯!”

“哈!火儿还懂礼性。”龙法胜很高兴,问火儿:“怎么?你还没睡呀!”

火儿说:“表伯伯费神为火儿烧胎,火儿怎么能去睡呢?”

“火儿真懂事!”龙法胜从心里喜欢上了火儿。说着,他缠在鸡蛋上的麻线解下,结成了三个黑白相间的麻线圈,分别戴在火儿的脖颈、左手腕和左脚腕上。他说:“火儿,带上这线圈,胎神就近不了你的身,你会壮得像头小水牯。”

火儿睡觉去了。龙法胜又走进火塘屋,坐到了火塘上。这时,石老黑将那升香米倒进他的褡裢,将那个利市塞进他的怀中。

“老黑,你这是做哪样?”龙法胜不肯收利市。

石老黑说:“按照规矩办,‘没得利市法不灵’啊!”

龙法胜说:“怎么?你有钱了?!未必你也到铁门槛‘坐坳’了!”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去做那事?”石老黑说。

龙法胜给石老黑敲起警钟:“老黑,这铁门槛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好啊!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就是那棒棒客千万做不得。”

石老黑说:“表哥,这事你尽管放心就是。”

龙法胜接着说:“老黑!阿春!你们俩公婆都在这里,想同你们商量件事情。”

“不知表哥说的哪样事?”阿春问。

石老黑说:“表哥,你有哪样事情,尽管说。”

龙法胜说:“我们两家是姑表亲。两家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瞒的。这些年来,我有点道艺在身,日子过得还将就。老黑虽然也有道艺,可运程不对,又遇上一把冤枉大火,日子就过得艰难点。我的日子虽然过得还可以,可也有不顺心的事:四十多岁的人了,只有一点妹崽,连个接香火受道艺的人都没有。你们真好,膝下儿女双全,眼下阿春又有喜了。”

石老黑联想起那天他对表嫂的承诺,立刻明白了表哥的言下之意。他说:“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我是血老表,是至亲,你有话只管说。”

龙法胜说:“你表嫂和我讲起那天你说的话,我可是当真了。今天一来给火儿烧胎,二来是特意来和你两公婆商量你说的那件事情。”

“我和表嫂说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同阿春商量。”石老黑说着征求阿春的意见:“表嫂说,他们希望有个男丁;表哥的道艺也希望有个传人。我就说,我们的火儿和白狗随他挑选。伢儿当儿子可以,做女婿也行。不知你意见如何?”

阿春是个爽快的人,她立刻觉得是可行的。伢儿过继到龙家,把表哥的道艺接过来,一世人生的吃穿也就不用愁了。比起窝在这臭名远扬的铁门槛,只怕要强万倍。她说:“我和老黑的伢儿,就是表哥和表嫂的伢儿。只要你们不嫌弃,火儿和白狗两个伢儿随便挑。”

龙法胜说:“弟妹呀!伢儿是你身上的肉。你舍得把伢儿放给表哥,表哥感谢不尽。你们让我挑我就挑火儿。”

阿春说:“既然是表哥看上了火儿,就让火儿跟着表伯去龙家。伢儿身后能有表伯这蔸大树,也是他的福气。

第二天,火儿就跟着表伯龙法胜下了铁门槛,去到了一个神秘的巫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