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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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鲤鱼”有眼无珠(2)

刘金莲说:“翠珠,先莫讲我糊涂。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晓得的?”

翠珠向刘金莲诉说起原委:“今天下午,太太和我到怡和绸庄去选衣料。老板娘告诉太太,这几天,镇上到处都在传说,你在那天晚上见着了麻大喜的老娘,你让龙儿认了奶奶。”

翠珠带来的消息,让刘金莲感到突然,也感到事态的严重。她喃喃地说:“又是那些不得好死的在嚼舌头,这真是太无聊了!”

“嗨!街上的那些烂嘴巴,你又不是不晓得。”翠珠气愤地说。

“好翠珠,多谢你!”刘金莲对翠珠充满着感激。她说:“你说得对,我太糊涂了,真不该见那个老太婆,让人抓住了把柄。今天,龙儿又把我和老太婆见面的事,全都同复礼说了。他肯定是一肚子的气,这时候还没见他回,今夜只怕是不会回来了。事情弄成了这样,我真不知道怎么向他交待。要是公公、婆婆为这事生了气,那就更惨了。翠珠,你说我该怎么办?”

翠珠说:“眼下,老爷、太太对你的印象都是很好的。他们那天晚上见你和少爷同去同回,不相信你会和麻家老太婆说话,更不相信你让龙儿认奶奶。太太说,你是犯了‘指背煞’,逗小人的口舌。还说要请老司来为你打点。”

“可我真的是见到那个老太婆了呀!”刘金莲说。

“差错就出在这里。依我看你不如干脆去公婆那里认个错,说是看花灯的时候遇上了那个老太婆,原来你们就认得,也不过是打了个招呼,万没想到会招惹出了那么多的非议,给张家人丢了面子。你自己去认账,听凭发落,想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翠珠为刘金莲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刘金莲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丫头,一时间变得这么主意清楚起来。

这夜,张复礼果真没回家。他从望江楼出来,乘着酒兴在街上转悠,走来走去,到了自家的油榨坊。三九天油榨坊停工。只有一个叫九佬的油匠在守厂。榨坊的偏屋里,九佬正坐在火塘边烤火。见张复礼来到,九佬便开口禀报春季开榨的准备情况。张复礼却说:“九师傅,我们今天不讲榨油,只讲喝酒。”

这九佬,人们常称他为“酒”佬,是有名的酒桶。见东家来找他喝酒,不由得喜上眉梢。他指着壁上挂着的一排酒葫芦说:“少老板,你看,这里面都是包谷烧,就是没有下酒菜。”

张复礼说:“下酒菜容易得很。你说,什么样的菜下酒好,你就去买什么样的菜来,今晚我们喝酒!”

九佬说:“要说下酒菜,要数辰州城出的‘晒栏’。”

“那你就去买晒栏,我做东。”张复礼说。

张复礼和九佬坐吃着晒栏,喝着酒。壁上的葫芦,摘下了一个又一个。九佬越喝越来事,张复礼却喝醉了。张复礼觉得好痛快。他什么也不想了,一点儿烦恼也没有了。九佬要送他回家,他不肯,就在油榨坊里和九佬抵足而眠。

吃过早饭,龙儿读书是由翠珠去送的。刘金莲按照翠珠的主意,去到了公婆所住的上房。公婆二人在那里烤着炭盆火。手拿水烟袋的张恒泰,见刘金莲站在门口,问道:“金莲,你有事?”

“想找爹娘说点事。”刘金莲低着头说。

张王氏说:“进来!外面站着冷,进来烤火。”

刘金莲说:“爹!娘!金莲给二老添麻烦了。”

张恒泰想到,一定是翠珠找儿媳说过了。他说:“你是说外头那些传言吧!让他们去说好了。那天晚上,你和礼儿一起出去,一起回来,我们都亲眼看见了的。你怎么会单独见那麻家老太婆?!纯属是胡说八道嘛!”

“不!我见着她了,还和她说了话。”刘金莲说。

刘金莲的话,使她的公公、婆婆吃惊不小。张恒泰不相信,摇着头,眨巴着眼睛说:“不可能吧!”

刘金莲说:“上街没多久,复礼就和我们娘儿俩走散了。我和龙儿看跳灯时,遇到了她。我们原来相识,也就和她打了个招呼。没说几句话,龙儿就看见了复礼走了过来。我们跟着就一起回来了。前后没得一锅烟的功夫,没想到会惹出那么多的麻烦。给家里丢了面子,让爹娘为了难,想起来真后悔。”

张恒泰夫妇认真地听着儿媳的陈述。张恒泰吸着水烟,烟袋里传出“哗哗”的水响声。他将吸进去的烟从鼻孔里喷出,不无气愤地连声说:“好事之徒!好事之徒啊!这么一会儿,你就让他们给抓住把柄了!”

张王氏说:“金莲,这些年你怎么总是逗小人的口舌?好生生的人是不会这样的。想必你是犯了‘指背煞’。有人要说,你不能堵住他的嘴巴。没法子,就只有让他去说好了。我和你公公已经商量好,选个日子,去把龙家垴的老司龙法胜请来给你‘退煞’。老司打理过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中午,张复礼才回到了家里。他不愿意给父母添烦恼,闷着肚子,什么话也没有说。昨晚在油榨坊里,同那九佬在一起,包谷烧喝多了,脑壳一直昏昏沉沉。中饭没吃,他便去到卧房,想蒙头睡一觉。可不知怎的,一进到房里,就觉得每一件家什都充满着邪气,令他毛骨悚然,瞌睡便又全都没有了。板壁上挂着的那张灵官盖脸布,是他当年担任大头工时,扮演灵官的安花脸给他的。人们说,这张盖脸布上,印着灵官的脸谱,是可以避邪的,如今看来并不灵验。他必须当机立断,赶快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间充满邪气的卧室。

张复万回到了浦阳。他对翠珠很满意。亲事定了下来,他要带翠珠到洪江去见父母。临行前,他禀报了汉口庄上的经营状况。他说洪江油商在汉口的势力太大,把生意都抢走了。要想摆脱困境,只有打通同洋人做生意的路。他介绍说:“从去年春上起,洋行里的帮办,就开始在油号转悠,打听行情。”

复礼问:“来过我们‘顺庆`’吗?”

“来过呀!”复万说:“我们的招待也是很好的。可不知怎的,做起生意来,就没得我们的份了。”

张恒泰问:“同洋人做生意,划算吗?”

复万说:“划算呀!听说他们要的货非常注重成色,要的都是特级货。给的价比市价要高得多。付的是一色的洋花边,从来不赊账。”

“想办法,一定要和洋人挂上钩。”张恒泰下决心要和洋人做生意。

张复礼觉得是提出要求的时候。他说:“父亲!让我去帮复万大哥吧,我们一定能和洋人把钩挂上!”

张复万立刻接腔:“对!让复礼去,那是再好不过了。同洋人打交道,复礼肯定比我强。”

张恒泰问:“复礼去了汉口,家里这一摊子怎么办?”

张复礼说:“家里有秀山,还有您掌着本,货源和加工是不会成问题的。若是万一搞不过来,我回来就是嘛!”

“你让我想想。”张恒泰说。

让不让张复礼去汉口,张恒泰心里是矛盾的。那年他有意让儿子当大头工,就是让他得到历炼,树立他的良好的公众形象。儿子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如今儿子要求去汉口庄上主事,对他来说同样也是历炼。他担心不是浦阳货源的组织,和成品桐油的加工,而是儿子和儿媳一直别别扭扭的婚姻状况。这桩由他作主的婚姻,历经了太多的坎坷。浦阳镇上的一次次流言蜚语,都针对这桩婚姻而来。最近风波再起,又是如此。其实,当初的“见红”本应该结束一切怀疑与猜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在儿子的心中,永远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张恒泰甚至想像得出,儿子看着那满屋子的雕花家具,会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他也曾想过,把这套家具换掉,莫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永无休止地折磨着礼儿。可他又立刻觉得不妥,如果把这套家具换掉,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如今,儿子提出要去汉口,这固然是为了把生意做好,也必定包含着他对婚姻的逃避。让不让儿子去汉口,张恒泰左右为难了。

张家窨子请来老司龙法胜,为刘金莲“退指背煞”。退指背煞的所有仪式,都必须在暗中进行。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就会适得其反,逗的口舌就会更多。这天张复礼到麻阳察看一座新开的油榨去了。半夜过后,老司龙法胜悄然出现在张家窨子里。屋里的人全都入睡了,格外宁静。大堂里,除了老司和“犯煞”的刘金莲以外,还有婆婆张王氏和翠珠在陪同。明早,翠珠就要跟着复万乘船去洪江看公婆。她与金莲的关系非同一般,张王氏也将她叫来作陪。

龙法胜问张王氏:“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张王氏回答:“都按照师傅讲的准备好了。”

龙法胜问:“茶叶、糯谷和绣花针在哪里?”

翠珠将一个小布包递上,说:“喏!在这里。”

龙法胜拿过小布包,摊开在桌子上,一样一样,郑重其事地数过,茶叶是七片,糯谷是七粒,绣花针是七枚。他对翠珠说:“请你去拿一块磨石来。”

龙法胜将七片茶叶的叶尖摘掉,将七粒糯谷的芒尖掐掉。翠珠取来磨石,他又将七枚绣花针的针尖磨掉。龙法胜在家先坛前,悬挂起傩神总坛图像,摆起了香案。他指着坛前的草蒲团对刘金莲说:“少奶奶,你就跪在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