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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702疑问(7)

县交警副大队长郭水龙是当晚车祸中警车里唯一幸存者,经医生全力抢救,他奇迹般在病床上苏醒过来,渐渐恢复意识。他已经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记起了家人,但是对车祸发生时段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医生们见多识广,对此不表奇怪,他们说有的病人会丧失记忆,会下意识地抹去特别恐怖的那些印象,就如从电脑里剪切删除一样。这种删除有时是暂时性的,慢慢还可以恢复,有的则会是永久性的。

我跟医生们探讨是否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病人其实并没有丧失记忆,他整个都想起来了,但是事情不能说,说了很麻烦,因此宁愿装傻,做痴呆状,因为他是病人,旁人奈何他不得?医生承认,这种可能在理论上是存在的。

我们向郭水龙问起那个密码箱,他表情一片茫然。他应当知道这个密码箱的,如果东西是他的,或者是钟昭放上车,他必定知道,如果是搭车女士拎上车,他也肯定当场看到,除非当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我们等待他恢复意识,如果他愿意的话。同时警察也在追索车上死亡女子的线索,查她身后以及非法******的来历,这种事只要投入足够力量,总会搞清楚,但是有可能耗费相当时间,甚至旷日持久。

汪国华给我打了个电话,提出要找我们谈一些情况。我当然不好劳驾老领导,赶紧带着组里几个人一起登门拜访。

他向我们表示痛心。他的女婿死了,遗体已经烧化,所谓入土为安,人都烧了,怎么没完没了,议论纷纷,总是安不下来?这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把我们调查的情况扼要说明了一下,有的东西是公开的,可以谈及,有的还在了解,不宜多讲。我发觉他对相关事项其实了如指掌。他是钟昭的岳父,当然非常关注女儿女婿,他还是市里的老领导,他有很多了解情况的渠道。

“现在症结在哪里?”他问,“那个密码箱?”

我说那是一个问题。

“小李你们抓紧一些。”他说,“这种事拖下去对家人伤害很大。”

我表示理解。

两天后情况突然发生变化,有一个人出面认领了那个密码箱,为我们解了套。

这个人是物流商马大道,他跟钟昭他们签了一个项目,正在做前期审批事宜。钟昭出事之前数小时,他曾与两位县局局长跑到市美术馆找钟昭,还跟钟昭“小意思”一下,带两瓶酒放在郭水龙的车上,当时钟昭笑他是假酒,声称要“验一验”。现在马大道报称,两瓶酒是真的,他还给钟昭送了那个密码箱。

“送他五万?”

钱不是他主动送的,是钟昭直接开口向他要,但是不属公然索贿,而是作为善款捐赠给郭水龙的下属。县交警支队一个干警家逢不幸,上初中的女儿患白血病,为治病几乎倾家荡产。钟昭知道情况后,要马老板拿点钱帮助,奉献爱心。马大道考虑到自己的项目需要钟昭支持,就咬牙放血,拿出了那一笔钱。这笔钱还没有拿到凭证,钟昭表示会让当事人写张收据给马老板,不想却死在路上。

我们追问:“这个事情为什么早不来说?”

马大道解释,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外边跑,还出国去了一趟,事情多,连钟昭的葬礼都没赶上。回来后听说密码箱成了一个事,有心找我们澄清,只怕反受怀疑,影响他的项目,所以迟迟没有出面认领。为什么现在忽然想通了,出面说明疑款?因为有位老领导找他了解情况,督促他主动找我们,这位老领导就是钟昭的岳父汪国华。

我们立刻核实情况。郭水龙所在县交警大队,确有一位干警女儿患白血病,需要筹集治病经费,大队里的干警都给他捐过款,但是患者家人以及其他大队领导都不知道马大道这件事。有可能是钟昭在事成之前不想张扬,要等马老板把善款拿出来后再予宣布。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马大道这笔钱本与慈善无关,它就是送给钟昭的礼金,因为车祸意外暴露,有如当初一只黑塑料袋的结子意外被我打开,这时候需要给它找一个说法,于是它就成了善款。

钟昭已经死亡,这笔款究竟是啥对他个人价值不大,但是其名声对家人还有意义,汪国华出于对女儿、外孙的关心,出面干预此事。这位老领导很有经验,知道应当怎么处置,他亲自导演了马大道的认领行动,而且并不着意隐瞒。他不怕我们知道是他在马大道背后,他关注女婿后事属于人之常情,马大道的说法也无明显破绽,因而与其鬼鬼祟祟,不如明摆着以示正常。汪国华以老领导之影响帮助我们找到一个答案,我们不能漠视。在掌握足以推翻马大道证词的可靠依据之前,只能先接受马氏说法。

“702疑问”各重要问题就此圆满解决,在“一官员离奇死亡”之后,历经多方猜疑和深入调查,钟昭终于被画上句号,入土为安。作为领衔描画该句号的具体人员,我觉得自己已经尽职尽责,从心里说,身为往昔故旧,我也希望钟昭早日入土为安。

人都死了,算了吧。

6

钟昭的夫人汪玲提出要求,以其丈夫因公深夜归返处理突发事件,途中救助求助女性,还为困难干警家人设法筹款,不幸车祸身亡为由,要求追认其为烈士。

我觉得这个不好办。且不论烈士条件是什么,无论钟昭经我们认真调查如何灿若桃花,他毕竟是车祸的直接责任人,是导致自己死亡的肇事者。

钟昭的岳父汪国华比较务实,他说钟昭死了,遗属最可怜,出于对以往的抱憾和对未来的考虑,有些要求可能不尽合理,办得到当然好,办不到也不必勉强。但是至少可以整理一下先进事迹,适当宣传一下。这么做似乎并没有太大困难,也算是对外界各种声音的澄清,还钟昭及其家人一个公道。

汪国华是老领导,他说的事哪怕办不成,也须认真对待。我们部长很重视,要求我提出一个意见,因为钟昭这件事的调查由我领衔牵头。我心里说钟昭这家伙真是难缠,没完没了,以为他已经入土为安,哪想还有折腾。阳光下的路线图不幸走完,中途夭折,难道他心有不甘,还要在阴间于黑暗中继续奋勇前进?他又能走到哪里去?那边是不是同样也要认真开展课题调研,尽量多做好事?他是不是还会一边拎着黑塑料袋,一边悲天悯人。忧国忧民,担心这样下去还得了?

此刻车祸中的幸存者郭水龙已经有所恢复,有选择性地记起一些细节,例如出事之前他的肚子阵阵发痛,钟昭指着前方下坡大转弯让他忍一忍,等等。至于钟昭其他先进事迹和好人好事,他暂时还未能为我们提供更多情况。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市里派了一个人到县里接任副书记,需要把钟昭已经用不上的办公室腾出来。办公室虽是办公场所,免不了有若干私人物品,因此县里特地派人过来,请钟昭夫人汪玲和我一起去现场参与清理,清理中公物留下,可以确认的私人物品交家人带走。我因为工作职责关系,在这个交接活动中充当监督和见证人,如果双方有不同看法,对清理出来的某些物品归属发生争议,由我现场提供权威意见,如他们不能认同,则报上级处理。

我们打开钟昭办公桌的抽屉,这个抽屉上锁,由于不知道钥匙是哪一把,特请一位锁匠现场开锁。该抽屉为钟昭自己掌握,未经秘书整理,物品显得比较零乱,我们从中翻出若干文件材料,一些杂物,最特别的是一个大档案袋。档案袋看上去很普通,牛皮纸质,有一个封口,用一条细绳缠在封皮纸扣上,袋里鼓鼓囊囊满装材料,打开封口看看,却不是什么材料,整整一个大档案袋装的全是人民币,一共有十万元。

参与清理的县委办主任和钟昭夫人汪玲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我问:“这笔钱是谁的?”

双方都不吭声。

我说:“那么暂请县委办登记保管,待确定来源后处理。”

由于钟昭已经死亡,这笔钱的来历无从查实,无法认定它是否是礼金贿款,也没有第二个马大道闻讯前来认领并提供又一个感人故事。这样一笔数额的秘藏款项令人怀疑,汪玲不敢要求作为钟昭个人财物交还家人,最后它被交由有关部门充公。

关于追认钟昭为烈士,以及“适当宣传”其先进事迹的动议因意外发现的十万元而草草作罢。这以后钟昭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网络点击率迅速降低,人们的注意力转向层出不穷的其他类似事件,直到这个时候,该同志终于入土为安。

但是疑问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