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潼关射子原来屈突通守潼关,与刘文静相持月余,复使桑显和夜袭文静营。文静尽力苦战,显和败走,通势益蹙。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受国厚恩,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 。”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 !”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
当日唐兵前去到河东,刘弘基来禀世民,即曰:“潼关是屈突通守把,筑起土墙,四面遍排鹿角,十分守护得严紧。不若弃了此关,从右小道而出,直抵河东城下,使人招谕通守尧君素。君素一降,通亦随手来降矣 。”世民曰:“屈突通何等之人,敢以兵拒我?”左右曰:“此人为官劲直。其弟屈突盖,先为长安令,亦以直言显。时人语曰 :‘宁食五斗艾,无逢屈突盖;宁食三斗葱,不逢屈突通 ’,正此二人耳 。”世民曰:“此关乃冲要之路,不得此关,安能得至河东城下;如得此关,尽以关上之物赏军,不可迟滞 。”刘弘基得了号令,令军四面攻打。连日不能破,且撤军退,再来票世民,说关难讨。
世民大怒,欲斩刘弘基,帐下一人进曰:“某虽不才,愿去潼关掉三寸之舌,说屈突通来降,不须动劳弓箭 。”世民喜,乃部下高显道也。世民曰:“汝以何言说之?”显道曰:“屈突通与某同乡,自幼曾结兄弟。某流落江湖,久不相见。今若到彼,以利害说之,必来降矣 。”世民便遣显道一行。显道乘马到关前,高叫故人高显道求见。关上报与屈突通,通即放入,至关相见。通曰:“故人自何而来?”显道曰:“某今在唐参赞军机,待以上宾之礼 。”通勃然变色而起曰:“世民是吾仇人也!吾事隋,汝事唐,各事其主。昔日为昆仲,今日乃仇仇也,不必多说,烦请出关 。”显道欲开言,通已自去了。军士忙催赶出关外,回头看见通倚于木栏杆上,显道指而言曰:“贤弟何薄情而忘义也?”通应曰:“法度如此,我之为人,兄所知也。我受国厚恩,今日之事,但有必死耳,不须再说。回见世民,便叫来攻,吾不为惧 。”显道见说,便人回报世民,世民曰:“汝曾以天命并势利说之否?”显道曰:“屈突通不待开言,而便绝之 。”世民曰:“汝可再往,就关前大叫而说之 。”显道又往,立马于关下,大叫曰:“贤弟听吾忠言,汝以一孤关欲拒数万之众,不亦愚乎?关破身亡,无[济][于]
事,不顺大唐而屈膝他人,乃不识天命、不辨清浊,贤弟细思之 。”屈突通拈弓在手,指显道而言曰:“前言已定,不必再说。我便识兄,箭不识兄也,可速退 。”显道回见世民,言通如此。世民大怒曰:“匹夫焉敢如此!以我无攻城之策耳。量潼关此样城池,便满屯军马,安能拒我哉!传下号令,可速攻之 !” 通在关内,见四面攻急,相持日久,粮食又缺,终是势穷难守。又闻长安不守,家属皆为李渊所掳,乃留桑显和镇守潼关,一夜引兵众趋洛阳求救於越王。桑显和知越王被李密围逼,势亦不久,次日即将潼关来献。刘文静乃使首将窦琮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通见后面人马追急,遂结成营垒自守。窦琮遣通之子寿至营前,苦叫其父曰:“今日君亡,国祚已绝,父亲所守为谁?不若投唐以救全家老小 。”通大骂其子曰:“汝这禽兽,如何来此?昔为父子,今为仇敌 !”喝令左右射之,箭如雨下,将寿射伤于地。众牌手一齐向前救之,抬进关内养病。
文静、显和营下高叫谕诸将曰:“今京城已陷,隋祚已绝,汝等皆是关中之人,家属尽在长安,唐主宽仁抚之如旧。今汝相随屈突通欲往何处?若肯归降,父母妻子可保,岂不为美?”
众军听之,皆释仗奔入唐营,单撇下屈突通一人。通知自不能免,乃下马望东再拜,仰天而哭曰:“臣今兵穷力屈,以至于此,非臣敢负国思 !”言罢即欲自刎,不防数卒一拥而上,将通捆缚,随即解送长安,来见于帝。帝赐之酒食,谓通曰:“朕知卿真忠烈之士,特赦卿罪,封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国公,兼秦公长史 。”随遣同世民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
却说尧君素,字守直,桐乡人也。官拜击鹰郎将,率领人马从屈突通镇守河东,以拒唐公。世民令独孤怀恩领兵四面攻之,其城坚固,更兼守城用心,急不能下,招之又不肯归附,相持已久。世民大兵继至,围城铁壁相似,音信不通。君素乃造木鹅数只,击表文于鹅颈内,封固坚漆,装点已备,放在黄河,顺水浮流至河阳。有守卒得之,奏达东都。彼时东都事迫,不得遣将来救。当日世民遣屈突通至城下,以言招谕君素。君素在城上哭声不绝,通立马城下,呼君素曰:“守直贤弟,听吾一言:今隋祚已绝,人心已离,大事如此,何不早降,庶救一族之命?某今在唐,封吾兵部尚书,参赞军机,待以厚礼。
何自执迷如是?”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更与人作说客耶?且汝所乘之马,尚是代王所赐也,有何面目乘之?”通曰:“吾今力尽,不得已如此 。”君素曰:“汝力已尽而降,吾今力犹未尽,何用多言 !”遂不顾而去。通惶愧无语,勒马回营。世民大怒,麾兵攻打城池。比及一月,不能得下。刘文静曰:“今君素家属皆在长安,令人护其妻子至城下,以刀斧挟之,使其哀告于夫,降则有生,拒则必死。君素一见,必动夫妇之情,不攻自降矣 。”世民遣人取至君素之妻李氏,绑于城下,告其夫曰:“今唐兵获我,来告夫主。今隋祚已绝,夫君何故自苦如此?
若实秉忠诚,使妾今日得死于夫之足下足矣 !”君素曰:“天下名义,岂汝妇人所知 !”言罢,呜咽泣下,遂拽满雕弓,单射一箭,其妻应弦而死。后人有诗赞云:生死从来自有天,夫人秉节死弓弦。
将军未画麒麒阁,李氏芳名已早传。
君素射死其妻,只是固守不出。刘文静见不能取胜,谓世民曰:“潼关既破,此城不下,乃癣疥之疾耳,不足介意。今李密在东都与隋相拒,可移兵骤至其城,必为我有,何在此迁延岁月,取小失大乎?”世民从之,即引兵还入长安,商议进取之策。当日李渊欲进兵东都,遂先写表申达炀帝,看其说甚来意。 总批:屈突通死守潼关,盖以人臣既受国恩,则当报国主耳。通子劝父授唐,岂义哉?以箭射伤于地,宜也。尧君素亦不听妇言,而射死其妻,吾谓人臣之义,当以二人为正。
第一章 王世充东都救援却说炀帝在江都,各处报急,皆被虞世基隐匿不报。至是得闻大惊,便唤众臣商议。帝曰:“李渊已陷长安,李密围逼东都。今渊表奏,欲引兵救援,皆是虚意;称言救援,实欲取之。朕欲征讨二人,汝诸臣以为何如?”卢芳进曰:“李渊入长安迎立代王为帝,尚有尊君之义,外假仁义,其情可恕,宜以缓计图之。李密,世之豪杰,今又遣徐世勋袭破黎阳,据守其仓,得胜兵三十余万,远近攻陷,实国家之大患也。今围逼至急,越王朝夕悬望,宜先发兵救之 。”帝闻奏大言曰:“谁敢领兵前去?”一人应声出曰:“臣虽不才,愿领兵往 。”帝曰:“卿去救援,破密必矣 。”帝令整点人马,急向东都进发。
此人是留守王世充也。世充字行满,霸城人。身长七尺,豺声卷发,膂力过人。初为民部侍郎,出为江都郡丞。帝数南幸,世充能伺帝颜色,阿意顺旨,阴奉远方珍物,以媚于帝。
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略,累委之捕贼,所向辄定,由是功高得宠。
是日世充出班奏曰:“臣举一将为先锋,可破李密 。”帝曰:“卿举何人?”世充曰:“臣举河间郑州人,姓丘名瑞,现为右将军 。”帝曰:“朕正欲用此人 。”拨军五万,令二人领去。
时李密进攻东都,人报江都王世充兵来救援,遂命秦琼各拒一处隘口,密自拒洛南,以孟让为先锋。秦琼守洛北,夏琦为先锋,两边皆来动兵。王世充兵至黑石,安了营寨,分兵守营,自持兵至渭北。相遇先锋孟让,自引军哨出,正与世充军相遇。孟让欲退,手下牙将项钊曰:“今隋兵入此,若不挫其锐气,何颜见魏公乎?”于是骤马提枪,来与隋军搦战。世充自提刀出马,与项钊交战,只一合,斩项例于马下,乘势掩杀。
孟让大败,回寨去见李密。密责之曰:“不得吾令,何故轻敌,以致挠败?”让言项钊不听,故有此失。李密曰:“传下吾令,勿与交锋,紧守寨口,以老其师。待其粮尽击之,世充可擒矣。
”王世充恐李密有谋,引兵退回下郏。
却说丘瑞来见世充,问曰:“将军既斩将,如何退兵?”
世充曰:“吾见李密不出,恐有别谋 。”瑞笑曰:“彼有甚谋,但欲老吾师,待粮尽自獘之故。若果如此,城中越王岂坐视而不付粮乎?”世充曰:“近闻东都城内正虑无粮,只有布如山积。又闻密新得秦琼之辈,不可轻敌 。”丘瑞曰:“人皆惧秦琼,吾独视为小儿耳,此去必擒 。”世充曰:“倘有失如何?
”瑞曰:“合正军法 。”世充令瑞进兵。原来丘瑞所屯兵三万,分为三寨,各傍险山:一名天渠寨,二名新罗寨,三名滋石寨。
三寨军兵分一半去取洛北,一半守寨。丘瑞进兵前行。
却说秦琼在洛北守寨,报马到,说丘瑞兵来搦战。此时琼已得了密令,遂唤夏琦商议。琦曰:“洛阳地面山险,必有埋伏。将军引正兵出战,琦出奇兵,必擒丘瑞也 。”琼拨精兵五千与夏琦,琼自引兵万余,离寨三十里,地名石子河,与丘瑞相遇,两军摆开。岸上是一望旷野,好片战场。秦琼出马搦丘瑞战,瑞亦挺枪骤马相交。战到二十余合,原来丘瑞后军见背后山中有魏兵旗号,自相惊乱,瑞知便退。秦琼背后掩杀,前面夏琦杀出,两下夹攻,瑞兵大败。秦琼、夏琦连夜追袭,直赶到天渠山。瑞仍旧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坚守不出。
琼离石子河十里下寨。次日,引兵挑战。瑞在山上,与副将石一清、范德大吹大擂,大笑饮酒,并不下山。秦琼令军士大骂,瑞只不出,琼收兵回。次日,令夏琦去山下搦战,瑞又不出。
夏琦驱军上山,山头擂木炮石打下,折了数十人。夏琦急退,新罗、滋石二寨兵出,杀败夏琦。秦琼次日又去搦战,丘瑞又不出。琼使军人百般秽骂,瑞山上亦骂。琼寻思无计可施,相拒五十余日,琼就山前扎住大寨,每日在寨中饮酒至大醉,坐于山前辱骂丘瑞。李密差人来军前打探,见叔宝饮酒,回见李密,说叔宝饮酒,恐失军机。密笑曰:“此叔宝之计也 。”众问其故,密曰:“叔宝与丘瑞相拒五十余日,近闻日饮醉时,只在山前秽骂,旁若无人。此非贪杯,乃赚丘瑞之计也 。”遂令程知节解酒到寨中助之。
且说秦琼拜受其酒,马传李密令摽赐众军讫,吩咐程知节、夏琦各引一支军马为左右羽翼,只看军中红旗起,便各进兵。
秦琼叫将酒摆列于帐前,令军士大开美酒而饮之。有细作报上山来,丘瑞自来山顶窥望,见秦琼坐于帐下饮酒,令三军健儿面扑为戏。丘瑞曰:“秦琼太欺我耶!传令今夜下山劫琼寨,令新罗、滋石二寨军皆出劫,为左右翼 。”丘瑞乘月色微明,引军从山侧而下,径到寨前。遥望秦琼大明灯烛,正在帐中饮酒,丘瑞当先大喝一声,山头擂木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秦琼端坐不动,丘瑞骡马到跟前,一枪刺倒,原来是个草人。急勒马回,帐后连珠炮起,寨中一将当先,拦住去路,横眉竖目,乃秦叔宝也。挺枪跃马,直取丘瑞。两下[相遇],各自拒定,两将在火光之中交锋。瑞只望两寨来救,原来已被程知节、夏琦两将杀败,就势夺得山头。瑞与琼死战到五六十合,山上火起,原来被秦琼后军夺了营寨。丘瑞败走。秦琼赶了一程,回守石子河,飞报入洛口城来。李密大喜,方知秦琼饮酒是计,只要赚丘瑞下山。
此时东都越王亦发兵接应,丘瑞退守巩北关,三万军已折大半,遣人问世充求救。世充大怒曰:“汝不听吾言,务要进兵,倒折了紧要寨口 。”不肯发兵接应,却使催丘瑞出战。瑞心慌,只得定计,分两军于关前山僻埋伏,吩咐 :“我佯输诈败,引过秦琼,汝等皆出,截住归路,破之必矣 。”次日,丘瑞搦战,唐将夏琦出马。战不五合,丘瑞败走,夏琦乘势追之。
瑞闪过山僻去处,俟夏琦马过,两下伏兵齐起,丘瑞后面刺杀夏琦于马下。败军回报秦琼,琼自来与瑞战。瑞又诈败,琼不赶,瑞又回,如此者三次。琼知诱敌,收军回寨,与程知节商议 :“丘瑞用埋伏计杀了夏琦,又要赚吾,何不以计就计 。”
知节问如何,琼曰:“我明日当先杀去,汝即引精兵后至。待伏兵出,汝可分兵击之,用车数十乘,各带柴草,会合小路,用火烧之。吾乘势擒丘瑞,与夏琦报仇 。”知节得了计,次日秦琼引军前进。丘瑞兵又至,与琼交锋。战到三十余合,瑞诈败走,琼引马步军追赶。瑞且战且走,引秦琼过山谷口去。丘瑞后军为前部扎住,专望两彪伏兵各出,却被程知节精兵赶入谷口拦住。其柴草车两路点起火,沿烧及山上,草木皆着,烟迷其径,兵不得出。琼引兵夹攻,丘瑞大败,夺路走上巩北关,收聚败兵,坚守不出。
却说秦琼与程知节引数十队,自来关两边哨探小路。当日忽见男女数人各背小包,于山僻攀藤附葛而走。琼马上用鞭指与知节曰:“夺巩北关,只在这几个百姓身上,好好唤那个百姓来,用好言以安其心 。”百姓告曰:“某等皆是洛阳居民,今欲回乡,听知大军厮杀,今欲过松溪,从八圣山出潼溪,入洛阳还家去 。”琼曰:“这条路取巩北关多少近远?”百姓曰:“从八圣山小路却好是巩北关背后 。”秦琼大喜,带百姓到寨中,点了酒食,便与程知节商议 :“汝便引兵扣关攻打,我亲自引轻骑出蓝田山袭关后,丘瑞可擒矣 。”琼交百姓引路,选轻骑五百,从小路而行,知节扣关攻打。
却说丘瑞为救兵不到,心中正闷,军报程知节在关下攻打。
却说丘瑞披挂了,欲下关,忽报山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处军到。丘瑞自引兵来迎,为首一将,却是秦琼。丘瑞大惊,急走小路,马不堪行,后面秦琼追赶甚急,丘瑞等尽皆弃马上山,寻樵径而逃。比及走脱,随行只有十余人。步行走还东都,来见王世充。世充见丘瑞只剩下十余人,大怒曰:“吾叫汝休去,汝委下文状要去,今日折尽人马,尚不自死?推出斩之 !”未知性命如何。
总批:王世充东都救援,诚有将帅才略,所举丘瑞亦能与叔宝辈累战争锋,可称隋之名将者此也。但恐救兵不到,即瑞亦不能保其后来性命如何耳。
第一章 含嘉城秦琼战丘瑞时有行军从事交留人来见瑞,与说曰:“今含嘉城密令赵仁基保守,保汝救此城,将功赎罪,若何?”丘瑞言愿往。有一湘阴人姓赵名泰来,见王世充言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丘瑞虽然有罪,主上之所深爱者也,不可诛之。再与五千军,令求含嘉城,则牵动诸处之兵,东都自安矣。如不成功,并罚前罪 。”世充从赵泰之言,再与兵五千,交瑞救含嘉城。瑞努力而去。
却说守城赵仁基、邵旦知丘瑞兵来,邵旦只要坚守,赵仁基定要迎敌,引军与丘瑞交战,大败而回。邵旦急申文书到洛口城,李密请诸将商议。此时徐世绩据守黎阳,房彦藻曰:“含嘉城紧急,必须秦琼方可退丘瑞 。”贾闰甫曰:“今秦叔宝屯兵巩北关,亦是紧要去处,不可取叔宝回,帐下诸将内选一人去破丘瑞 。”房彦藻曰:“丘瑞,隋之名将,非等闲可及,不着叔宝,无人可当 。”忽堂下一人厉声而言曰:“汝等何视人如草木也!某虽不才,愿斩丘瑞首级以献 。”众视之,乃罗士信也。彦藻曰:“尔性暴悍,不识进退之法,非丘瑞之对手也 。”士信坚执要去,彦藻曰:“将军要去,可令一人副之。
”裴俨曰:“我两个同去 。”李密大喜,即时交裴俨、罗士信同行。贾闰甫谏曰:“今丘瑞亲打含嘉城,越王又遣段达、韦津、庞玉等互相接应,汝等休以为儿戏。若此城一失,东都安如泰山矣。若破丘瑞,可以取洛阳诸郡。何故以此二少年当此大任乎?”李密曰:“汝以二后生无谋,不能成事乎?吾料远近诸郡必在此二人手内可得 。”闰甫等各晒笑而退。
却说罗士信、裴俨到含嘉城,赵仁基、邵旦见二将到,心中亦笑李密如此调度人马,这般紧要去处,如何只叫二后生来。
时士信年十六,俨年十五,随即交割牌印,看二人如何调遣。
裴俨使军人将认旗去城上竖起,丘瑞听知士信、裴俨到,心中暗笑。次日,引军搦战,士信对裴俨曰:“你见诸人动静,笑我二人。必建奇功,以服众心 。”裴俨曰:“愿从尊命 。”当日引军出城,与丘瑞对阵。罗士信出,与丘瑞打话,瑞曰:“汝等群贼,侵夺城池,大兵到此,尚自不降,引兵来相拒乎?
”士信怒曰:“汝贼亦有心为乱,何敢责人乎?”遂拍马向前,与丘瑞决战。二马相交,战到四五十合,忽闻背后喊起,裴俨从小路抄在丘瑞军后,一阵夹攻,丘瑞大败。连夜赶去,丘瑞兵退八九十里,士信、裴俨收军下寨,俱各按兵不动。
王世充听知丘瑞又输了一阵,又欲见罪,赵泰又谏曰:“今丘瑞事急,若再击之,必降李密矣。可遣副将相助,使其不生异心 。”世充从之,即遣冯慈明并东都将庞玉二人引兵五千,前去助战。二将即时起行,到丘瑞寨中,问及军情,瑞曰:“罗士信虽年幼,甚是英勇。更有裴仁基之子裴俨为助,不可轻敌 。”庞玉曰:“初生之犊,不足惧之 。”遂与冯慈明引新军离寨前进。原来罗士信连日哨探,已知路径,裴俨曰:“此去不远,乃是五里山,山中乃是王世充粮草出入之地,若取那个去处,其势可破敌,洛阳军士自相离散矣 。”士信曰:“汝见正合吾意,可与吾如此如此 。”裴俨领了士信计,自引一支军去了。 却说罗士信听得冯慈明、庞玉兵来,遂令叫庞兵先退寨中,搬运粮草去了。士信引马军出迎,庞玉在阵前大骂士信逆贼小辈,遂拍马挺枪来敌士信,冯慈明使出来夹攻。士信力战二将,略斗数合,士信败走,二将赶二十余里,夺了士信寨。士信又创一营,次日冯慈明、庞玉又来。士信又出战,略斗数合败走,二将又赶二十里,夺了营寨,却唤丘瑞守后寨。瑞来前寨谏二将曰:“罗士信连退二日,于中必有诡计 。”冯慈明叱丘瑞曰:“据你如此胆怯,可知折了山寨。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
”丘瑞羞惭而退。次日,又战,士信又退二十余里,二将迤逦趱上。次日,二将兵出,士信兵望风而走,连败数阵。士信直赶入城下,将次城门下寨,士信坚守不出。赵仁基暗暗发书申报李密 :“罗士信连败五阵,现今退入城内 。”李密慌问房彦藻,彦藻曰:“此骄兵之计也 。”贾闰甫等未信,李密又差王当仁到城接应。士信相见了,问当仁曰:“此来助战何意?”
当仁曰:“魏公知将军数败,故差某来 。”土信笑曰:“此骄兵之计也,看今一战,可尽复诸营,夺其粮食马匹。此是借寨与彼,令安辎重也。今夜令邵仲明守城,赵将军搬夺粮食马匹,将军看吾破敌 。”
是夜二更,士信引五千人马出城。原来二将连胜,尽皆懈怠,被士信斩寨直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将逃命而走,军器鞍马无数,尽皆交赵仁基搬运入城。士信便催军马相继而进,王当仁曰:“军众力困矣,可以暂歇 。”士信曰:“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愿随者进,不愿者退 。”众军努力前进,丘瑞兵反被自家败兵冲动,背后追兵太急,都把不住,望后而退,弃了许多寨栅。到洛水旁,丘瑞寻见冯慈明、庞玉曰:“此去五里山,乃柴草之所,更连接叶公山屯粮之地,乃是罗士信军士养命之源,倘有疏虞,愿死此地也 。”冯慈明曰:“叶公山乃越王遣刘长恭领兵守护那里,正接五云山,又是段达之弟段焕保守,宜往投之,就往此山 。”丘瑞与二将连夜投五里山来见段焕,说罗士信用骄兵之计,诱到城外,军马突出,势不可当。又被此贼连夜追赶,自相冲击,弃了许多寨栅。又金鼓大震,人报士信兵到。焕大笑曰:“此贼不读兵法,只持勇耳。
”瑞曰:“此贼虽是年幼,智勇皆有也 。”焕曰:“不识机变,此死牒也 。”瑞曰:“亦不可轻料 。”庞玉曰:“愿得三千精兵击之,无不克也 。”焕遂与玉兵下山,士信整兵去迎。当仁谏曰:“红日沈西矣,军皆劳困,且宜暂退 。”士信大呼曰:“不然,昔日古人顺时而动,见机而发,今蒙天赐奇功,何可逆之?”言讫,金鼓大震,庞玉引军来迎。士信挥刀直取庞玉,只一合,斩玉于马下。士信之兵大喊,杀上山去。丘瑞、冯慈明急引军来迎,忽闻山后大喊,火光竞天而起,上下通红。段焕提兵来救火时,正遇裴俨,手起刀落,死于非命。原来罗士信使裴俨预先引军伏于山后小路,只等士信军到,故来放火,柴草堆上一齐点着,烈焰飞腾,照耀山谷。裴俨既斩段焕,随后杀来,丘瑞、冯慈明前后不能相顾,只得弃五里山,望五云山逃奔。早有人飞报王世充,世充后面继至,皆被李密之兵杀败,密遂乘势引兵,进据金墉城,拥兵三十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越王侗使段达、韦津二人拒之,达望见密之兵排列森严,威势烜赫,段达大惧而走。密后面纵兵追之,军士大溃,半被杀死。城中乏食,于是偃师、柏谷、河阳、河内四郡之地皆降于密。此时王世充得东都兵合击李密,不能取胜,遂收拾人马,屯于宜阳城。自后累与密战,数阵皆败,至是密之声势远近皆惧,耸动一人,且看是谁。
总批:丘瑞再领兵救含嘉,以图后功。虽其百折不回之志,倘不得副将慈明之助,其不敞于士信也者几希。迨世充后面继至,皆被李密之兵杀败,密之声势亦可畏哉。
第一章 李密诱杀翟让此人姓王名儒信,河东人也。因翟让与李密分为二部,在让部下为司马。素惮密之威望,当日见密又败世充之兵,所向皆捷,料必得东都,遂劝让自立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李密之权。让不肯从,乃令让之兄翟弘以说让曰:“富贵人所共欲,天子天下第一,下足难得。今汝如此兵势,吾料天下唾手可得,只宜自取,何可授与他人?”今见推魏公,凡事似有不为之意,汝若不为者,我当为之 。”让曰:“此非兄所知也,吾自有主意 。”让但大笑,不以为意。早有人报与李密,密闻,恶此二人。
正值密连败世充之兵,降得数郡之地,让心有忿,乃谓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之时,所得宝货计以万数,尔等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何薄我而重彼乎?
”彦藻曰:“前日之事,皆徐世绩之谋,于我何事?吾只拱手以听指挥而已 。”让怒略息,忿然而去。彦藻大惧,乃与郑(王延)共说密曰:“让之为人,贪复不仁,与公势不共立,不先设计图之,待彼事发,悔无及矣 。”
密遂陈设筵席,使人请让饮酒。让坦然不疑,与兄弘惠然而至,与裴仁基、郝孝德四人共坐,其余单雄信、王伯当等皆侍立于侧。彦藻、郑(王延)往来检校,众皆不晓其意。密曰:“今日吾有密事,欲共商议,不须多人 。”左右各自引去,独有让左右犹在坐侧。彦藻告于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之人请给酒食 。”让诈之,乃将让手下之人尽数引出,独李密部下壮士建德持刀侍立。食尚未进,密乃出一雕弓,将与让看,言弓有三百石之劲,非力能敌万人者不足以拽此。让即试手,把弓来拽满。密目视蔡建德,建德会其意,从让背后挥起剑来,首随剑落,斩让于地下。一声号起,伏兵齐出,将儒信并让之兄侄尽皆捆缚杀之。王伯当、单雄信众人惊扰,莫知所为,皆来叩头请命。
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翟让专行贪虐,凌辱同僚,今所诛止其一家,与诸君无预耳 。”让部下之人见让死,即欲散去,密先使单雄信前往宣谕,密随后独骑入其营,各加抚慰,军士无敢动者。遂命徐世绩、王伯当、单雄信三人分统其兵,中外遂安。密并得让部下人马愈盛,居于金墉城,用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此时李密欲引兵南向,房彦藻曰:“只一东都尚不能取,便欲南向江都,则金墉谁与之共守哉?今世充之兵正在目前,吾兵一动,首尾相击,亡无日矣 。”
却说炀帝在江都荒淫益盛,然见天下危乱,亦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遍历台阁,汲汲观景,唯恐不足。时江都粮尽,从驾骁勇之士多是关中之人,见帝如此,每怀归意。内有一人,姓赵名行枢,万年人也,为隋郎将。一日径至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宅下,告于智及曰:“如今随驾军士见天时人事如此,商议收拾行装,皆要逃回长安,足下知否?”智及曰:“是何言乎?
炀帝虽是无道,威令尚行。今汝等相聚逃回,空把性命自寻死耳 。”行枢曰:“吾见时势如此,故敢发言。今天下英雄并起,四海盗贼蜂发,我与汝等所掌禁兵已有数万,因众人有思归之心,成帝王万世之业,不足难矣 。”智及曰:“汝言极是,只吾智不及此 。”适司马德勘至,德勘曰:“汝二人言甚好事?
”行枢无言可答,但只微微冷笑,似有惭色。德勘曰:“吾已听闻,汝欲谋杀主上,吾当出首 。”行枢泣曰:“君若如此,满门尽皆休矣 !”德勘曰:“吾与汝交结极厚,安忍负汝?吾欲助兄一臂之力,共杀无道,吾前言特戏之耳 。”行枢曰:“果有此心,吾之大幸 。”德勘曰:“将军裴虔通,与吾刎颈之交,吾必令同力举事 。”行枢曰:“元礼、直阁、令狐行达是吾心腹之人,必能顺我 。”德勘曰:“既如此,可令人请至,同时商议 。”
不移时,数人皆至。行枢以实告,众人欣然从之。德勘曰:“先使人入宫,举火为号,军士以救火为名,一涌而入,大事定矣 。”智及曰:“众心不一,必须立一盟主,听其约束,则有次序不乱 。”德勘曰:“遍观众人之中,非令兄化及不可为也。兼是许国公之子,现任右屯卫将军之职。况勇智兼备,无他疑矣 。”众皆曰:“非此人不称其职 。”商议已定,遂同至私宅,请化及为主。化及慨然应允,遂集骁勇将士数万余人,谕以所为,皆曰:“惟命是从 。”时值黄昏左侧,内外举火相应。帝在宫内,望见火,发问随诗曰:“宫外人马如何喧闹?
”裴虔通对曰:“此草坊失火,外面军人共来救火,故如此喧闹 。”帝以其言为实,不疑而寝。比及天色未明,只见德勘使虔通领数百骑入宫,正迎将军独孤盛引千余人来,与虔通交战,未及数合,被虔通刺死地下,德勘遂引兵从玄武门入。此时帝始闻兵乱,遂更换衣服,逃入西阁内藏之。虔通径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以手指向西阁内去,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扶帝下阁,帝曰:“汝等皆朕之臣,因何故如此相逼?
”行达叱曰:“吾不知有甚事故,汝只见许公去 !”帝披发跣足,众甲兵推拥至外殿前。萧后见帝如此,拭泪送帝出殿,抱帝痛哭。行达叱之曰:“许公有命,可速行 !”帝大哭曰:“不能复相活耳 !”后亦泣曰:“我亦不知命到何时 !”兵士前推后拥炀帝而去,行达勒兵守之。至天明,众以甲骑来迎化及,化及大惊,战栗尤不能言。既至,德勘与虔通皆来迎谒,引入朝堂,称为丞相。众扶帝见化及,化及叱曰:“此等昏君,留之无益!作急下手 。”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行达皆持刀侍立于侧。帝叹曰:“我有何罪,得至于此?”贼党马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壮丁尽死矢刃之下,幼弱填于沟壑之内。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汝等,荣禄兼极,何[谓]如是?今日之事,谁为首邪?”德勘曰:“普天下之人同怀怨恨,皆欲啖汝之肉,何止一人 !”化及又使封德彝来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亦如此?”德彝羞惶而退。帝爱子赵王果,时年十二岁,在帝侧号哭不止。
虔通拔刀斩之,血溅御服,遂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叫取鸩酒来 。”文举等不许,帝泣告曰:“乞全尸而死,勿使彰露 。”行达取白绢,令武士缢死于武门之侧,年五十二岁,是年夏四月也。丽泉有诗叹曰:隋室当年何太弱,宇文得志挺成权。
虚名立国遗千载,枉说兴邦丧九泉。
炀帝横亡魂杳杳,少君杀死恨绵绵。
行枢德勘并化及,同恶相谋不可言。
原来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化及既弑帝,欲迎立之。
众议以为不可,乃杀之。及齐王暕,宗族无少长,尽皆处斩,惟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得以保全。化及又遣人收杀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数十人。世基之弟世南抱住世基之身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曰:“炀帝之恶,皆因此贼积成,安可留之?”但是炀帝左右近幸之人,悉令斩之。且看后事如何。
总批:密以酒邀让,乃用计杀之,何让坦然不疑,而还为其所中乎?宇文德勘辈。同恶相谋,略无君臣之义。至帝之爱子,亦拔刀斩焉,呜呼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