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匍匐。
九点之后,鱼锤茶楼——
咚!
两只眼睛现“十”字符号,打转呀打转呀……不用怀疑,符沙的脑袋重重、重重地、撞在了玻璃上。
有预谋,这一定是有预谋的。
“……”
先是一串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就见俊美的金眸贵族小帅哥龇牙咧嘴,不知是自我催眠还是自我低咒,总之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一串“人”能够听懂的字眼,如下——
“我是北美洲猎豹的近亲,非洲狮子的表兄,东北虎的祖宗后裔……我要吃了你……不,我要把你撕成三百块……”
黑发轻拂,米寿嗔笑看着符沙一边揉脑袋一边咬牙,同时冷冷瞥了眼害小家伙撞到脑袋的罪魁祸首——房禺。
“你——到底摸、哪、里!”多次被挑衅,符沙忍无可忍,遗传的家族骄傲开始狺啸,隐藏在无害伪装下的凶性探出触角。
这家伙知不知道到底在摸哪里啊……
绿眸黑发的男人越过符沙,无视那隐隐狺吼的金色凶眸,径自在一张藤椅上落座,一手优雅地搁上藤柄,过膝的黑衣自腿边散开,令人讨厌地摇摆着(至少符沙这么认为)。仿佛,刚才他惹得小家伙一头撞上玻璃的“动作”,只不过是他在家中抚了一下桌面那般简单。
“米寿,你可是罕客。”房禺示意侍者上茶。
梼杌之王极轻极淡地弯了弯唇角,在房禺对面的绿皮沙发上坐下,同时拍拍手边的空位。这个时候,符沙才摸着小帅臀,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他身边坐下,开始打量这间“鱼锤茶楼”。
首先,很宽敞,尽管符沙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茶楼的面积大概是骨董店的三倍,甚至有两层。茶楼大门为不规则圆形,像两条鱼扭曲在一起的剪影,而嵌在门内一开一合的两片茶色玻璃,根本就是八卦图的鱼形变种,就边门缝都是“S”形。茶楼的装饰干净整洁,深红近黑的古木桌,六角雕花扶椅,每桌客人三三两两,已无虚席,虽然这些客人的声音沸反嘈杂,传入符沙耳中却只剩一点嗡嗡声。
掏掏耳朵,符沙打量自己所处的位置:刚才一进门,一名侍者就将米大人与他引入角落处这间布满垂纱的玻璃房间。房间无门,明明只有几层纱,隔音效果这么好?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看向正对大门的那片墙。整片墙就是一部大屏幕,此时正无声放映雍芜市新闻。扫了几眼画面,符沙偷偷嘀咕起来:加个“心”就是标准“愚人”的房禺居然开茶楼?从前数到后,从后数到前,他一只手就能算清茶楼里的侍者——三个——后来才知道他们叫和芥、乌芥、豆芥。
茶点端上来,那茶杯很像一节一节的绿竹……嗯,点心……符沙的心思立即被精巧可爱的点心吸引……不是他胆小,烤坏了一堆章鱼蛋糕,不用如卿姐拍他的后脑袋,光是看到惨不忍睹的章鱼表情,他就汗颜得不敢抬头。
侍者端上茶点,留连不舍地望着米寿,直到房禺冷冷送来一眼,才依依不舍慢步离开。
“果然是强兽型宠物,”房禺勾起暧昧不明的笑,目送侍者,吐字悠然,“梼杌之王,连我种的侍者也抵抗不了你的风采呵……”
嗯,米大人风华绝代……咦?符沙眨眼:什么是“种出来的侍者”?
“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喝茶?”
“如卿让我看看。”米寿居然出奇地坦白。
房禺笑了笑,雾绿色的眸子斜斜一瞥,意味深长。
米寿无视他的笑,端起竹节茶杯轻抿一口,趁此,符沙有样学样也端起一杯,将杯口抵在唇前,小声问:“米大人,他……他是不是有奇怪嗜好?”
“怎么?”米寿斜瞥一眼,点漆黑眸中是难得的揶揄。
他这一眼,勾得符沙好委屈:“他……他摸我的屁股。”
“那是他的习惯。”
“……”
“他是摸臀师。”米寿放下竹节杯,并不介意房禺听到他们的对话。
“……”什么怪称号。符沙横瞪那一脸天下太平表情的男人。
“我也是如卿的情人。”房禺整以暇尔地开口,将绿竹节似的茶杯托在掌中,轻嗅茗香。
“曾经。”米寿冷冷补充。
房禺耸耸肩,对米寿的不敬非常宽容。此时,一名侍者走来,在房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房禺冲他们笑笑,长身立起,黑袍随着他的站起在膝边打出柔美的花旋。
他垂眸颔首:“抱歉,我有客人,失陪!”
米寿的表情没什么起伏,仿佛他的离开和他的出现一样,引不来惊讶。
直到房禺迎上客人,进了茶台后的一间房,符沙才问:“米大人,什么是摸臀师?”
“古骨技师之一,”趁房禺有客人,米寿或是不想让符沙眼中堆满问号,轻声解释,“他……有告诉过你吗?”
“他?”符沙眨眨眼,立即明白米寿口中所指的“他”是谁,忙点头道,“嗯嗯,以前提过一点……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含在齿间。
“他”——如卿姐的弟弟,以前是有提过,不过那个时候他没用心听,在捉兔子。
惭愧。
看他脑袋几乎点到胸口上,米寿莞尔,“摸臀师是古骨技师中的一种,他们依据臀部肌肉的起伏、褶皱,以及皮肤和肌肉包披在骨骼上的弹性,来判断人种和骨种。”
“……”好奇怪的技能。符沙突然对眼前的点心没了胃口。只是,房禺和如卿姐“曾经”是情人耶,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八卦,这是好奇。
符沙正要问,米寿的视线却转向墙屏。屏上开始放映马戏团表演,一群大象摆出可以说“UV”的姿势后,轮到老虎表演。烟雾之后,驯兽师夸张的出场,灯笼裤,高腰白色小背心,灯光下,裤上的链饰金光闪闪,那穿了等于没穿的高腰小背心勾出驯兽师均匀强健的胸肌,裸露在外的腹肌纠结分明,又油又亮,仿佛刚从加勒比海度假回来。做了几个夸张的姿势引得观众尖叫欢呼后,表演开始。
符沙的注意力顺着米寿的视线移向大屏,他看到一只白色老虎,蹲在巨大的鼓架台上缓缓出现,睥睨的神情仿佛巡视天下的君王,罗马教皇的气势也没它盛。
突然,白老虎咧嘴——笑了笑。
它的笑一下子攒住符沙的呼吸,像是驯兽师的鞭子无形中缠上他的脖子,冰凉的感觉如蛛丝漫延在皮肤上,甚至渗入血液。
可怕的微笑!
符沙不明白自己为何心生寒意,只下意识地向米寿膝边靠去。抬头看了米寿一眼,符沙发现他竟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老虎。
身边风声一动,米寿侧目,极轻极淡地瞥了眼身边的金色小脑袋。
“轰——”声音一下子四面八方传出来,震惊所有喝茶的客人。
金眸竖瞳突然暴瞪,圆了那么五秒钟,适应了震耳的声响,慢慢复原。突然打开声音,房禺分明有吓人之心。
闪烁的灯光,呜呜作响的皮鞭,兴奋的观众,尖叫的口哨,沉重的鼓点……驯兽师狂笑跑完全场,最后停在老虎身边,他抬手一停,声音一时全部静下,这时,顶上落下秋千,观众屏息,满眼期待着看白老虎的秋千绝技,等着这头凶狠的野兽在智慧的皮鞭下展现它灵迅优美的舞姿。
无论尖叫如何刺耳,老虎一直没动,直到驯兽师的皮鞭在它鼻子前面威胁似的晃了晃,它的脑袋才懒懒歪了几公分,冰灰色的眸子滚到眼角,印上驯兽师疯狂的笑脸。
它轻抬前瓜,优雅从容,它……
它——突然狂啸一声,尖牙虎口直冲驯兽师而去。
喀嚓!
细细的声音,像草原的风拂过清晨的露珠,像洁白的云掠过平静的湖面,像孱弱的柳在鸟语中交颈缠绵,只那一声,细细的——喀嚓!
秋千荡了过来,老虎吐掉驯兽师的脑袋,一跃而起,给了观众他们想看的绝技,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虎啸震耳,白色凶兽的身躯如离弦之箭,借摆荡之力纵身而起,越过高高的围栏,不见踪影。
它跑了!
也可以说,它逃了。
符沙瞪大眼,被脑中残留的画面惊呆。大屏继续放着,一摊血自古铜色的肌肉后散开,像血色牡丹,艳红……他强迫自己转动脑袋看向米寿,此时,米寿手中的茶已然饮尽。
“米大人……”虚弱地叫了声,身体向米寿蹭近了些。
米寿垂眸含笑。
不行,他要……符沙意识朦胧之前,脸上突然感到一束尖锐的视线。这时,米寿毫无预警地站起来,他身边顿时失了依靠的温暖。金眸一闪,符沙明白米寿的意思。强迫自己站起,他走到米寿身边。
“茶楼的点心味道不错。”米寿声音平直,一贯的优雅,仿佛刚才看到的惨剧不过是惨剧而已。
门纱边,站着送客而返的房禺。
“是吗?”绿眸的男人视线停留在墙屏上,这也是他一手掀起门纱却不进来的原因。
“你会在雍芜待多久?”米寿向房禺走去,准确说,是穿过门纱。
“是……她想知道?”
她?如卿?米寿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交身而过的瞬间,漆眸倏垂,唇角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也的确说了两个字:“再见!”
“哦……不送。”房禺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视线还在墙屏上。
一缕乌发勾落在散笑的唇边,米寿步出鱼锤茶楼。
如卿让他来看看,他就直接来看看——看房禺到底打什么鬼主意。与其偷偷摸摸地在茶楼外绕圈,不如直接进来喝茶,一览无余。瞧这阵势,房禺似乎打算呆一段不短的时间,如卿又要头痛了……
坚持!坚持!不能晕!符沙顶着两颗猛闪“十”字的眼睛,抬着媲美棉花糖的两条腿,随米寿一起走出鱼锤茶楼。过了马路,头晕,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他弯腰,两手放在膝盖上支撑自己的身体。
“见了血。”米寿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
“唔……”符沙不想那么没志气,强忍着眼前跳八字舞的“十”字迷踪符号,转问道:“米大人,房禺的宠物就是那些侍者?”
“不,”米寿拨动符沙金色的软发,蹲与他平视,“他的……宠物……是……”
耳中声音越来越模糊,后面的话,符沙暂时是听不到了。
他晕了,晕在米寿怀里。
第二天,《FT第一报》头版,通篇报导除了一个“惨”字外,也告诉市民一个消息——闻名世界、受邀来雍芜市做巡回表演的“红蝙蝠马戏团”走失白老虎一只,全市已颁出一级戒备令,请市民谨慎小心,以防惨案发生。
谨慎——因为老虎会饿。
惨案——因为饿了的老虎会吃人。
雍芜市内一时人心惶惶。
两天后,鞠·骨董宠物店——
夜,八点二十分。
鞠如卿翻了一阵书,丢出一句“我去整理瓶子”,消失在鱼缸之后。
劳碌命的符沙盯着光鉴可人的地板,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要拖地。他问过米大人,米大人的回答是——因为有猫毛。
猫毛?!
他每天拖地的原因不过因为那群该死的猫每天会脱毛?
气闷……
地拖向左,金眸里是猫影子。地拖向右,金眸里还是猫影子。
“蒙甲——”有人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