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远离养心殿内部,林默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耳边木头烧裂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房梁摩擦旁边墙壁的声音听得他脸色大变。瞥一眼身边的林纤尘,他才发现她没注意到这异常的声响,来不及多想,林默猛地伸手推开她!
抬眼,林纤尘可以清晰的看见紧张的守候在外的宫女太监,他们满脸惊恐,令她顿时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只觉得腰间一疼,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外倒飞。双眸瞪圆,她眼睁睁看着养心殿的房梁忽然落下,毫不留情的朝一直复杂望着她的林默。
“皇兄——”悲呛哽喉,几日几夜一直强撑着的那根筋彻底崩断,一口血吐出,腥甜浓烈,林纤尘只觉得头晕眼花。宫女吓得脸色苍白,急急扶住她。林纤尘大力甩开他们,跌跌撞撞跟着侍卫统领朝那倒塌的房梁奔去。
房梁下,林默安静的趴着,鲜血从他额角流出,顺着他平缓的轮廓一滴滴落入泥中。林纤尘伸手用力去顶那压在他身上的房梁,与房梁接触的手掌顿时鲜红,一个个被烫红的水泡如雨后春笋冒出,伤口疼痛难耐,她却倔强不愿放弃。
在一旁搭手的侍卫统领脸色一变,赶紧蹲跟着公主用力将房梁顶开。
房梁一点点移动,太医远远奔来,更多侍卫着急上前推房梁。
房梁彻底被挪开,露出林默鲜血崩离被烧焦的背部,惨状,令一旁的宫女不忍多看一眼。
林纤尘脸色惨白,一言不发,默默将林默抱起,快步冲到一旁。大脑空白一片,已经无法思考。几个伶俐的宫女迅速在一边递上铺上棉被。她小心翼翼将林默放置在棉被上,手抖得厉害。
“太医,快施救,如果皇兄有任何危险,你们全都给皇兄陪葬!”林纤尘冷冷瞟一眼颤颤巍巍跪在一边不敢上前的太医,双眼发寒。
“微臣遵命!”太医们着急的将林默围拢在中间,各自使出看家本领。
百年帝居养心殿在林纤尘寒冷的命令中轰然倒塌,大火冲击上天,爆出一道亮丽的光芒。
她看着太医们一个个在搭脉后面容形同枯槁,忐忑的瞄她一眼,复又垂头跪在皇兄身边,不敢抬头。
心一点点冷下去,林纤尘转身朝侍卫统领吼道:“宣小林子觐见!”
现在,整个皇宫也就只有小林子能够救林默一命!
不多时小林子被带上来。数日不见,他的脸色好了许多。他抬头看林纤尘,他直直跪下,面容平静。
林纤尘望着他,忽然沉默。
他默默望着她,似苍白桑田,只此一眼,纳尽百川。
林纤尘心里难受。她知道开口让他救林默很难,毕竟林默抓过老家伙威胁他,他心里不愿意救也很正常。
林纤尘觉得她就快要绝望。
半晌,小林子突然站起,不再看林纤尘一眼,转头靠近林默,从太医手中夺过银针。她若想让林默活,那么他便会动手成全她。
林纤尘眉眼一亮,瞪大双眼欣喜的看着行动的小林子。
“……”太医们惶恐不安的抬头看一眼满脸欣喜的公主,再看一眼沉默的小林子,不敢吱声。
小林子眉头紧皱,抬手一针扎下,接下去,银针在他手中舞动,他动作流利,如同蝴蝶飞舞,绚烂的让一干老太医羞愧难当。
停手时,林默背部已经扎满银针,头上更是有几根银针闪闪发光。
“皇上已暂无危险。”小林子满心复杂,背对林纤尘不敢看她的眼,缓缓道。
林纤尘点头,心里一松,这才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踉跄两下,她无法控制她再倔强的站立,身子一偏,整个人沉沉倒下。
一连几日未进食,刚刚又太过激动,这副孱弱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
醒来,抬头看见头山明黄色的床帘,林纤尘精神一振,迅速坐起。
“来人……”刚发声,她才知道她声音有多沙哑。闯入养心殿救人,被烟火熏了嗓子又昏迷几日,嗓子干哑,受了损伤,需休息几日才能康复。
守候在一旁的宫女闻声赶紧上前。
一番洗漱,吃了点参粥,林纤尘沉默一会儿,这才换上宫装缓缓朝朝堂走去。喝粥的时候,她已经问了宫女,得知林默已经转醒,只不过伤口还未愈合,就去上朝。她与他昏迷的这几日朝事暂搁,折子快堆到房顶。
林纤尘在皇兄皇位后方的帘子内坐下。大商开国皇帝曾经定下一条规矩,那就新皇登基,老皇帝只要没死,就要坐在这皇位后方的帘子里辅佐新皇一年。她一开始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对那位林家的先辈非常佩服。他如此下令也是怕新皇登基,其余皇子不服,拥兵自立。
可是到她和林默,没有父王的支持,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位坐了七年,就算其余皇子已被她斩草除根,余留他这个没有权势的皇子,他这七年的生活也怕是很艰辛。
林默与林纤尘不同,林纤尘的母后乃端木家独女,端木家在朝三代,多少控制部分朝臣,她的命令他们不敢议论,而林默的母妃宁贵妃本事民间入宫的宫女,无权无势,成为新皇老一辈的臣子总喜欢以辈分压他,他做事要考虑的方面比她要多很多。
她坐在他身后,低头看一眼恭敬弯身的满朝臣子,默默品茶。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她眸中那复杂的情绪。
几个朝臣启奏,无非是关于江南一带百姓抱怨苛捐杂税太多,边境大秦军队依旧蛰伏,胡族迄今没有动向,还有就是林默这几天没有上朝的事情。
说到这件事,几个老臣完全无视林默的存在,翻翻白眼自顾自道:“皇上应以天下百姓为重,这几日不上朝事情可大可小,臣等为臣,就算病重也会咬牙上朝。”
他的话尖酸刻薄,更是太高她,贬低林默。
说话的这人林纤尘知道,当朝太傅。当年林默登基,他便是支撑他上位的老臣之一,名唤蒋遂。这个老鬼年逾六十,照理说早就应该回家休息,奈何他自恃将林默扶上位,比其他人也多了一分骄横,到告老还乡的时候暗暗联合朝中几位官员,硬是让他留在朝堂之上。
如果是以前,林纤尘会顾忌他乃老臣,为人骄傲却也不会因为权力大而目无王法,一心为大商鞠躬尽瘁,放任他老死在朝堂之上,也算为他蒋家争光留名,名留青史。可沉默的看着挡在眼前的皇位,那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人,她的心开始泛疼。心中腾起的怒气难以压制。林默为何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与这大商皇位,与这群逼迫他不得不残忍的朝臣有绝对的关系!
“蒋大人此番话语是在邀功吗?”林纤尘听见她平静出声。
朝中大臣皆是一愣,随即诧异的抬头看一眼皇位之后帘子之内露出点点身影本该嫁去大秦的七公主,赶紧恭敬的低下头。
“臣并无此意。”看见林纤尘,蒋遂迅速低头,全无刚才半点傲气。
“哦?本公主刚刚还听见蒋大人自吹重病也会咬牙上朝。”林纤尘嘴角勾起一丝薄凉的笑容。
“此言乃微臣肺腑之言。”蒋遂深吸一口气,大声回道。
“哦?蒋遂认为如果一朝臣子重病依旧上朝是值得称赞的事情吗?”她挑眉问他。
“这……”蒋遂摸不透七公主的心思,不知该如何回答。稍稍沉吟,他朗声道:“微臣认为值得称赞!”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乃臣之本分。为臣者,如果不能帮助皇上兼济天下,那存在又有何用,我大商不需要废人!蒋大人如果觉得一个臣子遵循他的本分也需要称赞,那么本公主与皇兄岂不是要拜访所有大臣的府邸?”林纤尘兀然冷声质问。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蒋遂额头薄汗,扑倒在地,大呼出声。
“蒋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难道本宫冤枉你不成!”她大声质问,目光冷冷扫过一干朝臣。
“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各位朝臣证明!”蒋遂被她逼急了,语气也逐渐有反应。一届女流之辈,他心中并没有太多在意,难不成她敢杀了他不成!
“证明?”林纤尘冷哼,扫一眼低头站立一旁,从她出声到现在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无喜无悲的点墨,缓缓出声,“点墨大人,你位列三公,你告诉本公主,我可有冤枉蒋大人?”
点墨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将祸水移到他身上。他眉头一皱,躬身行礼,看一眼站立一旁悄悄向他使眼色的蒋遂,半晌,沉着道:“回禀公主,臣刚刚神游,未能听见公主与蒋太傅的谈话,臣甘愿领罚。”点墨不动声色的将祸水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却惴惴不安,她发现了今日的早朝有猫腻,发现养心殿的那场大火的主谋了?她会怪他吗?
林纤尘心里沉闷,冲他咧嘴一笑,早就猜到他会那么说,可听见还是要难受一阵。她默默转头看向端木家扶植的几位朝臣,不再看点墨一眼。看见那个人,她的心就会如滴血般阵痛。这大商她最容不得也最不敢相信三个人会害她。一个是她尊之又尊的兄长,一个是他爱慕情深的点墨,一个是她朝夕相处的小林子。可是这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这让她怎么能够不心寒!
那些端木家扶植的朝臣一看林纤尘的眼神扫过去,立即就有人要走出来站在她这边,林纤尘赶紧伸手碰掉桌子上的茶杯。杯水溅起,清脆的声音让想出列的那人一愣,随即止住身势,了然有所悟,躬身弯腰,再也没有要站出来的意思。
林纤尘的心略安,随即优雅从容的掀开帘子,步行至林默身边,着急躬身:“参见皇兄,臣妹有罪,在金銮殿上砸坏茶杯一只,惊了圣驾。”
林默低头看她,目光深沉,心中惊疑不定。就是这样,只要她出现这帮臣子就会比谁都安静,这就是他无法操控的局!她刚刚阻止端木家扶植的那几个他无法铲除的朝臣说话是发现什么了吗?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尴尬的将这出快要闭幕的戏演完。
所有心机,都因为她的冷静而破除。林默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捏,脸上古井无波。半晌,他抬手虚扶林纤尘一把,柔声道:“纤尘免礼。”
“谢皇兄。”林纤尘站直,垂首一旁。
林默见她站定,这才缓缓朝朝中沉默的朝臣望去,目光悠远。“可有人证明蒋遂大人是无辜的?”他的目光在几个新近的臣子身上扫过。那几人都是他一手扶持上来,是朝廷中少有的死忠人士。
“皇上,臣可以……”
“皇兄,蒋遂大人的话臣妹可能误解了,但是蒋遂大人年老至此,依旧包藏祸心,此人皇兄留不得!”林纤尘平淡的看一眼那站出来想要保住蒋遂的人,双眼微眯。
林默脸色一沉,深深凝视林纤尘。她嘴角含笑,眼眸冷彻。
养心殿大火之后掩饰在他们之间的那层虚假将要破裂,那一层最后的亲情破裂后下面究竟隐藏的又是怎样让人心痛的过往!
无声的硝烟弥漫,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