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视他,暗自斟酌。
“纤尘,不要与林默作对。”点墨费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啊?”林纤尘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却突然抬头深深凝视她,似要将她轻揉入骨,温和沉静如珍珠的眸子与素日冰冷寒彻的眸子迥然不同。一时,林纤尘觉得她又似回到母后死后不久他在院中弹琴,她在旁边吹笛伴奏的时光。他眼眸对外人再怎么冰冷疏离,对她却都是沉静温柔脆弱的令人心疼。
沉婉如水,清澈透亮,却让人甘之如饴。
“吧嗒——”一声轻响将林纤尘从回忆中惊醒,她转头便看见秦宁阎顶着侍卫统领僵硬死板的人皮面具惊慌的朝这边鞠躬,然后一副奴才相的退下。
嘴角轻微抽搐,她转头望向点墨,发现他正皱眉看着秦宁阎,心里顿时一紧,赶紧出声道:“点墨大人如果只是提醒我这件事,那么请回。”
点墨的脸一白,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开口赶他离开。他满目复杂,目光沉敛看她许久,见她眼神平静,并没有半分挽留,这才缓缓起身,颤颤巍巍迈动步伐。
林纤尘见他如此,心里难受,呐呐张口,却不知叫住他之后该和他谈些什么。与其两人继续沉默,不如赶他离开还她心里一片平静。时光匆匆,岁月是道天堑,消磨所有感情。
林纤尘伸手至眉骨,挡住细碎的阳光,蓝天白云,青天碧海,与她决定去大商之后约他去朝曦楼,望着滚滚江水向东流映出的天际完全不同。一半明媚,一半悲伤。
来不及做过多的沉思,一声略带颤抖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小林子一身白色素衣立于我眼前,面容沉静,眼含离愁,略带踟蹰停在她面前。刚刚与点墨擦身而过,见点墨满脸失落,他不知道她决意留下究竟是对是错。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林纤尘皱眉,半晌才抬头看他,声音发干:“你为何还来找我?”
老家伙经过此事打算不再呆在寺庙里,准备云游四海,背叛她的小林子照理说应该随老家伙而去,何故到最后转了个圈,回到她身边?
小林子喉咙干的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双眼发酸,他暮然跪倒在林纤尘面前。明明是小时候发誓过要保护的人之一,明知她不喜被人背叛却还是因为师父背叛她。他全身颤抖,情绪激动“纤尘,原谅我!”眼泪恍然落下,他泪眼朦胧。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他的心思不深,只知道师父被林默抓了要死了,他要救师父的命,只知道,纤尘生气了,她不原谅他了。
林纤尘看着他如被遗弃的花猫,哭的满脸无辜,挠得她怒火中烧。她恨不得将茶几往他身上扫去,让他彻底成为一个悲剧,奈何心里想这么做,却无法硬下心肠动手。
于是她只能黑着脸大声训斥:“哭什么,你以为你哭我就会心软,小林子,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
嘴上这么说,她的眼角还是不受控制变得柔软。
“纤尘……”小林子接着哭号。
林纤尘心烦意乱,抬脚一脚将他踹倒,烦闷的起身回屋。一天的好心情都因为他没完没了的哭号而消失殆尽。
夜半,院子里面还断断续续传来小林子的干号。他终于哭不出声,只是跪在原地,似受了万分委屈。
秦宁阎顶着他那僵硬的人皮面具出现在林纤尘房间里面的时候眉头紧皱,双眼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是不是把人家抛弃了,让他伤心成这样!”
林纤尘慵懒的躺在床上,无力的翻白眼,一副的疲倦状态,有气无力道:“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小林子恐怕对你芳心暗许,如今我成为他的对手,他明里不能对我下手,于是出此下策,想在精神上折磨我。”
“噗嗤——”秦宁阎没憋住,低笑出声,林纤尘为何生得这番有趣,让他爱不释手?他伸手,用力弹了弹她的额头,对她颇无办法的摇摇头,无奈道:“那我可真当是艳福不浅,要不我把小林子收进后宫,封一个小小妃子,你趁机利用皇后头衔对他进行打压报复?”
林纤尘听了他的话,唾了他一口,抬头朝窗外望去就可以看见小林子孤单的身影。心一紧,她烦躁起身用力关上窗户,彻底隔绝她的视线这才放松下来,只是那撕心裂肺的干号依旧不时传来,一点点柔化她坚硬的心。
抬头,看一眼秦宁阎,林纤尘眉头一皱,缓缓道:“我总觉得小林子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平日他做的坏事多了,就算他因为老家伙出卖她,他也应该知道她不会对他耿耿于怀。
毕竟人有软肋,触之即伤,是她没有保护好老家伙,让林默钻了空子。小林子跟了她那么多年多少有些了解她,只要他认错了,她嘴巴再硬,心里也是原谅,他又何须哭得那么伤心,不知轻重,徒惹她心烦。
“是吗,也许是这些日子连着发生太多事,你多虑了吧。”秦宁阎扶住林纤尘,微笑安慰,双眸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沉思。林纤尘的感觉向来准确,她觉得有疑惑的地方怕是有大问题,也许他该抽空和小林子好好谈谈。
听见他的安慰,林纤尘点点头,也不太确定。见秦宁阎担心的表情,她心里一软,伸手握住他的手,淡然一笑:“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今日你怎么都在我院子外晃荡,没其他事好做了吗?”
秦宁阎咧嘴狡黠一笑,轻声回道:“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不多,我想靠的离你近一点,增加增加对你的吸引力。”
但主要原因秦宁阎还是瞒了下来,他没有告诉林纤尘一向自信满满的他竟然会因为害怕他若不看牢她,她的心迟早有一天会回到那个玉面书生点墨那里。
林纤尘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挑眉调笑:“你不是对你自己很有信心吗,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码事归一码事,纤尘对我来说不同,竞争对手太多,太厉害,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他苦着脸,装出一副哀怨的抱怨状。
“既然我如此炙手可热,秦官人准备用何物来夺得我的芳心?”林纤尘娇笑,配着小林子哭号声,诡异得很。
秦宁阎闻言双眸一亮,优雅的上下拉扯衣服,再顺顺头发,双手一抖,一本正经的弯腰鞠躬,悠然道:“秦某人不才,家中仅半亩良田,陋室寡居,家境寒漏,每日自产自食,甚是辛苦,如林姑娘不弃,愿意与在下管理这不大的基业,在下还有一颗赤诚的真心奉上。”
听着他面不改色的自贬,林纤尘乐得不行,更是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乐道:“秦宁阎,有没有人说你很无耻?”
秦宁阎微微一笑,双眼狡黠的眯起,看着林纤尘缓缓道:“林姑娘果然慧眼识英雄,一眼就看出我潜藏的优点。”
林纤尘嘴角一抽,彻底对秦宁阎的厚脸皮甘拜下风。
“秦宁阎,你在大商呆了那么久,可有想好要怎么做吗?”言笑过后,林纤尘敛起脸上的笑容,满脸严肃的问他。经过养心殿大火,朝堂之上的计谋,她对林默越来越心寒,原本想留下陪他的心也开始动摇,特别是秦宁阎的出现让她几乎方寸大乱。
林纤尘自认为她的心狠起来会比谁都狠,却见不得对她好的人受到半分伤害。秦宁阎对她的情她看得真切,又怎么忍心让他陪她在大商皇宫之中涉险?
看得出林纤尘对她的关心,秦宁阎咧嘴,自信满满一笑:“纤尘不必担心,我既然来了,自有打算。反而是你,小心一些,如若林默真想要那玉玺,你给他又何妨。你早已将皇位交给他,又何故捏着玉玺不放。”
秦宁阎状似无心的提醒,却令林纤尘犹如醍醐灌顶,一直坚持不肯退却的问题也似乎瞬间找到答案。
“如果我将玉玺交给他,你能否确保端木家连同与端木家牵扯的几个家族安全送至大秦?”林纤尘抬头殷切望着他。
秦宁阎看着她满是希望的眼睛,心如蜜灌,双手抱拳,双眸认真:“承蒙皇后不弃,愿意全心全意信赖朕,朕一定会保全他们周全!”
他不是用‘我’,而是用‘朕’,用一个国家皇帝的信誉在向他的皇后做保证。
林纤尘心下感动,双目灼灼看着他,满眼复杂。
秦宁阎被她灼热的目光盯着,心跳不可遏止加速,小脸也开始发烫,白皙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他赶紧尴尬的咳嗽两下,痞痞道:“纤尘莫要这般看着我,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已经爱上我。”
林纤尘心一动,凤目怒睁,心里有种被拆穿,又觉得他是胡说的懊恼感觉,当下大声嚷道:“秦宁阎,你多虑了,我不过是感谢你罢了,你切莫多想!”
秦宁阎嘴角一勾,刚刚的不自在与无法适从全都消失,他自信满满看着林纤尘,眉头微挑,柔声道:“纤尘,美人与江山其实一样难得。”
他在告诉林纤尘,大秦江山对他来说很重要,但被他所认定的她也一样。
林纤尘小脸兀然发热。美目瞪大,她狠狠瞪他。
他低低笑出声,没敢告诉她他很喜欢她这个表情,凶悍可爱又傻气,让他君心不稳!
第二日,日上三竿;纤尘才悠悠转醒。一阵梳洗打扮,拉开窗户,小林子孤单的身影已经不在。她心下松气,用了午膳。秋季初到,林纤尘躺在院中躺椅上,还来不及感受秋高气爽,消失的小林子红肿着双眼一脸颓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惊得她差点从躺椅上摔下去。
手忙脚乱的坐起,她瞪大双眼警惕的看着他。这厮什么时候学会神出鬼没了?
“你怎么又来了?”林纤尘问他。
小林子抽了抽鼻子,满眼委屈的看着林纤尘。
林纤尘眼看着他又要落泪,头痛欲裂,急急道:“你若再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我就让人把你扔出我的院子!”
小林子闻言顿时止住哭势,俊俏的脸扭曲成一团,看得林纤尘揪心。
“老家伙云游四方,你若要继续留在我院子中便留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当年之事,林默迟早会知道,只是迟早的问题。”林纤尘情绪稍稍低落,撇过头不再看小林子。
小林子忍着泪,双肩颤抖,忽然抱住林纤尘,力气大的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林纤尘艰难的喘着气,却是心中宽慰,她伸手拍拍他的背,默默安抚慌张的他。
“看来朕今日来的不是时候。”院中忽然传来林默的声音。一入院他就看见小林子抱着林纤尘,没由来他就觉得碍眼,以至于他什么时候冷冷出声都不知道。
林纤尘抬头朝他望去,小林子却忽然转身双手摊开急急将她护在身后。
林纤尘眉头一皱,伸手拨开他。
林默今日来的突然,她原以为上次不欢而散他至少有半月不会来找她,没想到事隔几****便又重新出现。林默的双眸周边有漆黑的眼圈,一身龙袍,显然是这几日睡得不是很好,处理好折子就往她这边赶。他来的如此心急所为何事?
“你来找我何事?”她不想多猜,对他的耐心早已耗尽。她凝眉望他,等待答案。
被她这么冷冷望着,林默的心狠狠一颤,他强自镇定,却还是别开眼狠狠用眼刀剐了一下一边的小林子,见小林子垂首不敢与他对视,他的心情才好转许多。他重新转头看向林纤尘,缓缓道:“只是路过想来看你一眼。”
这句话是假话,他几日未见她,有些想念了。不管是仇恨,还是别的什么情愫,他们两个之间突然如此陌生让他忽然很不习惯。即使仇恨的想要杀死她,在她活着的时候他还是想常常见到她,哪怕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林纤尘咧嘴一笑,忍不住嘲讽道:“看来皇兄还真是关心我,纤尘无以为报,近日正琢磨着是否该将玉玺双手奉上。”
林默眸光一沉,一颗心因为这句话完全冷下。他大步靠近她,双眸深沉,停在她一步之外,一字一句道:“纤尘,你莫要逼我!”她这般玩弄他很有意思吗!
“能够让皇兄感到受压迫,纤尘无比荣幸。不过纤尘也未同你撒谎。”林纤尘挑眉,伸手朝他腰间一只绣功奇差的荷包抓去。几年过去,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是每日带着这只荷包。
林默警惕的退后一步,双眸疑惑的盯着林纤尘,再低头看看腰间别着的青色荷包,兀然有所悟的低头解下荷包,又十分怀疑的停手望向她。她是否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林纤尘见他不动,顿时不屑一笑,睨一眼他手中的荷包,缓缓道:“皇兄若是连这点勇气也没有,纤尘大可收回刚刚所说的话。”
林默的手一顿,不再看她,低头迅速拆开荷包。荷包的封口经过几年风霜,缝线早已不牢,他大力一扯,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一片干枯的花瓣中间安然躺着一只小小的四方玉石,玉石之上,一只飞龙盘绕,霸气非常。林默颤抖着伸手,碰触玉玺,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玉玺被拿出,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张小小的三角型黄纸,黄纸折叠的很好,纸张凝固,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岁月的痕迹。指尖触及那张黄纸,他的手一抖,眸光变沉。
第一次接过这荷包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沉,也就想着大概林纤尘捣鼓了很多东西放在里面,心里感动的他没有多想就挂在腰间,这一挂多年,竟成了习惯。谁又会想到原来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他身上?
林纤尘嘴角的讥笑微微收敛,躺回躺椅中抬头望天。
他设下一个个计谋同意她远嫁大秦,目的只是想趁着她不在削弱端木家的势力。朝中只剩几个没用的文臣之后,他又迫不及待的将她劫回,逼着小林子监视她,囚禁老家伙,目的只是为了一枚从来就在他身上的玉玺。真是可笑至极!
林纤尘还记得七年前,林默初登皇位,整日整夜睡不好,她去养心殿探望他才知道他整日做噩梦,梦见那些被她下令杀掉的皇子回来找他报仇,他梦见朝臣进谏,说无玉玺难承天意,誓要他下位。
她无能为力又心疼他,转身就孤身一人去太行山寺庙清茶小菜呆了一个月,吃斋念佛诚心诚意为他求了一道护符,并且顺道鬼使神差的连着那枚玉玺一起放入新绣的荷包中塞给他。
现在她不得不感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