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纳兰将军府。
一个小丫鬟在绿树环绕的花园回廊里提着裙子飞跑。
“依依,怎么了?”几个端着食盒的丫鬟迎面娉娉婷婷走来,看到她的样子都急忙问道。
“大小姐……”依依停下喘粗气,“有没有看到……大小姐?!”
“大小姐在后面的菜园里呢,这几天辣椒熟了,大小姐都在菜园里整理她亲手种的菜——”
她们话还没说完,依依又提起裙子飞跑过去了。
“小姐!小姐!!”离着菜园还有好远,她就扯着嗓子叫起来了。
“我在这。”一片碧绿的菜园里,一个穿着粗布旧衣服的纤细身子站了起来。
纳兰兮若——纳兰家的大小姐——抱着一只小筐子从菜地里走了出来。
夏日炎炎,连瓜菜都躲在了叶子下面乘凉,可是她却连草帽都没有戴,整张脸晒得通红。红红的脸上,五官别扭的摆放着,眼睛很小,眉毛也只有稀疏几根,大鼻子占到了整个脸接近一半的面积,她看着依依笑,嘴巴想要整个翻出来一样。脸上的皮肤也很差,斑斑点点简直就像是新翻好的土地,深浅不一。
“怎么了,依依?”她走到丫鬟旁边,把小筐子放下来,擦擦脸上的汗。
这是一个对比非常鲜明的画面,任何不相干的外人看到,都会把她当成丫鬟,而且是绝对进不了前厅,只能一辈子埋头在炉火灶台里的烧火丫头。
可就是这个样貌丑陋的女子,就是纳兰老将军的掌上明珠,“京城第一才女”纳兰兮若。
依依还在喘粗气,一句话开了好几次口还是只说出个“少”字。
“少爷回府了?”纳兰兮若替她说道。
依依拼命点头。
“他又发火了?”
“恩!恩……”依依总算把气喘匀了,“小姐……你快去书房吧,再不去老爷的古董就被摔得一件都剩不下了!”
纳兰兮若眉头一皱,把脚上粘泥的鞋子换了,立马向前厅赶去。
穿过后花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了依依几句,依依点头从一条小路走开了,她又继续向前厅走去。
刚走过门厅,就听到不绝于耳的瓷器爆裂的声音,桌椅被踢开的声音,还夹杂着低低的喝骂声。
她摇摇头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各色的瓷片碎得满地都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几张黄花梨的画案也被踢翻在窗边,座椅更是狼狈倾倒。一个穿着白色御前武将官服的挺拔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片混乱中,肩膀还在一起一伏的。
纳兰兮若回身关上门,踮着脚尖找着能落脚的地面一点点的走了进来。
看着那张还安好的桌子和其中一只椅子,她微微一笑,坐来,从桌子上拿过那只黑色的药壶斟了一碗药慢慢地啜了一口。
这是她每天不定时要喝的药,放在纳兰府上每间房里,不管这个火爆的家伙如何发火,这放药的桌子和座椅都是从来完好的。
“我叫了依依去我房子搬花瓶,你稍等片刻就有的摔了。”她放下手中的药盏。
那挺拔的肩膀还是在起伏,一看就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怎么,现在脾气真的是大了,连姐姐说话都不理了”,她叹口气,“你这是在和姐姐怄气吗?”
“我没有!”一个金声玉振的声音响起,那个华服少年转过身来。
他身材颀长,英气逼人,五官俊美。只是身子略显单薄清瘦。
他冲纳兰兮若走过来,嘴里还愤愤的:“我是气仲勖那个龟儿子!”
纳兰兮若一口药差点喷出来,呛得自己咳嗽不止。
纳兰夕雪赶紧走过来,用手拍着姐姐的后背帮她顺气:“姐,我错了你别生气,姐!”
纳兰兮若回头拍开他的手,“你简直越来越放肆了,京城隔墙有耳人人自危,你居然敢这么骂当朝皇子!”
原来纳兰夕雪口中的“龟儿子”竟然是当朝的皇子——仲勖!那“龟”……岂不是……?
“可是他确实气人啊!”纳兰夕雪不敢再惹姐姐生气,可是心里还是忿忿的。
“那你也不可以这么说!如果被别人听了去,你会给你自己、给爹惹多大的麻烦。”
“哦。”纳兰夕雪扁扁嘴,不再说什么。
“仲……四皇子他,到底怎么了?” 纳兰兮若问道。
“他居然抱我!!”纳兰夕雪咬牙切齿,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纳兰兮若手里的药盏一下子掉了下来,被夕雪眼明手快一下给抄了回来,还好里面的药汤一点没有洒出来。
纳兰兮若的愕然惊讶让她本来就丑陋的五官简直都扭曲了,她捂着胸口开始气喘,脸色很快就变了。
“姐!姐!”纳兰夕雪大惊,把药盏小心的凑到她嘴边,侯她喝进几口,帮她顺气。
“他……他!”她抓起夕雪的手,“难道他发现了你是女儿身?!”
纳兰夕雪一下子捂住了姐姐的嘴,“小点声,没有,嘘,没有~~~”
“那他为什么……”
“他就是个人渣,整日的在唱月宫藏污纳垢,弄些见不得人的事”,纳兰夕雪一脸嫌恶,“今天禁卫巡殿正巧我当差,经过他那里的时候,就见好多个太监执事,涂抹得花花绿绿跟唱大戏似的,在花园里又笑又闹。我正想开骂,你猜怎么着!”
她撸起袖子又开始愤愤然,“他居然蒙着眼睛,袍子都敞开着,从花草中间直冲着我过来了,一把抱着我还喊什么‘今晚就是你了’!”
纳兰兮若也摇摇头,神色黯淡下去。
“我一拳就打在他眼睛上”,纳兰夕雪攥着拳头眯着眼睛挥出去,仿佛空气中又锤扁了那张脸。
“你打他?!” 纳兰兮若哭笑不得。
“那我还和他客气!我还嫌我打轻了!他现在在宫里也是个‘万人嫌’,什么皇子嘛,简直瞎了那副好皮囊。”
纳兰兮若忽然叹了口气,“夕雪,不然和皇上说你染了病,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吧。”
“那可不行!”纳兰夕雪忙摆手,“虢赫尔新皇即位,不日就要来朝了。皇上钦点我负责御前护卫呢,我怎么能休假。”
“是尉迟夜即位?”
“恩!”纳兰夕雪开心的点头,“姐,你确实厉害,你一年之前就说虢赫尔的老皇帝会传位给尉迟夜,说只要他即位了,就会边疆安靖两国交好,爹就能回来了。”
纳兰兮若点点头:“尉迟夜从很小的时候就列国周游,是位很有策略和大志的皇子,是他把东陆的很多礼仪和物种带回了虢赫尔。十五岁的时候,他就一人一骑去游说虢赫尔西边一直虎视眈眈的游夏国,他的独到见解让游夏王大加赞赏,刻下‘游夏虢赫尔万年交好’铁卷,还把他用皇帝的仪仗送回了虢赫尔。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虢赫尔已经由一个闭塞的游牧族小国变成了东西交通要道上实力最强的国家。这种人生下来就是帝王之才,虢赫尔王舍他其谁?”
纳兰夕雪一脸的憧憬,“姐,让你说的,我都忍不住想马上看看这个人了。”
“虢赫尔的队伍几日后到?”
“三天。”
“夕雪,姐姐还是那句话”,纳兰兮若抓起她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发现你是女儿家!”
“知道了。”纳兰夕雪回答着,天生对乱世英雄很是敬仰的她,心已经飞到了三天之后。
这,就是名冠京城的纳兰将军府,这里恢弘万分,这里权倾朝野,这里——有很多秘密。
景祁十年。
春日。
虢赫尔新皇尉迟夜登基,亲率使团巡游,四月抵达东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