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条小巷子里就2户人家,而且平时经过的人很少,但巷子外的马路改建之后车水马龙,人流不断。一有风吹草动,欧阳情逸就挺胸收腹、严正以待。竖起的耳朵再仔细一听,原来只是过路的。叹气,继续望穿秋水。
“你这样很容易变成望夫石。”安静的院落突然出现了一个温和的男声。
欧阳情逸扭头,两人的目光接壤。呆呆地看着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的瞳眸,竟如同碎钻石一般,璀璨的让她移不开。多久没有这样坦诚地对视过了呢?
杭以晨紧紧看着欧阳情逸,神色专注,他的唇抿成一条线,良久才有一条缝隙。慢慢走过来,踩在正逐渐泛黄的草地上,柔软的听不清脚步究竟是急促还是缓慢。往日磁性清朗的声音却带着一腔嘶哑:“欧阳情逸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胆小鬼?”
他早就到了?
甚至比自己还早?就等着看笑话?
欧阳情逸不是傻瓜,看了看大门,又看了看他。脑子稍微一转就能把细枝末节的串联起来,被看穿了小伎俩,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懊恼地轻咬着嘴唇。本是丰润、鲜艳的唇被咬成稍纵即逝的灰色,如同被晨曦抹尽的最后一缕夜雾,瞬间踪迹全无。
“杭以晨你什么时候也有了这么重的心机?”欧阳情逸忽然觉得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一个原本可以在自己掌握中的男孩儿已经不复存在。
“怎么?角色变换得太快让你不习惯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碍着你了?”
“碍着了!你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碍着我了!”既然撕破脸,欧阳情逸也不怕歇斯里底,影响形象。“你在国外好好发着洋财就偏偏要回来,回哪里不好就偏偏要到AMI,你来的第一天就有人要跳楼,跟你同桌吃饭我就吃进医院酒精中毒,怕被人寻仇逃到瑞士身上一分钱没有,跟你坐电梯都会故障,出门遇到你之前还发生交通事故……”掰着手指,她一一细数,自从这个男人回来以后她有多倒霉。
“是吗?那你当初全身每一处细胞碍着我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杭以晨这样反问她。想想也是啊,明明是去辅导她们学习的,莫名其妙就成了跟班,莫名其妙没了初吻,莫名其妙和她初恋,莫名其妙被她甩掉,又莫名其妙赌气出国,他的人生因为欧阳情逸的强行介入简直就是一团的莫名其妙!
这下子可轮到欧阳情逸哑口无言了。
“我回来不好吗?你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告诉我我离开后的事?”
听到这句话,欧阳情逸猛得心头一惊!
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是谁告诉他的?
张嫂还是张辛阳?
虽然脑子里炸成一团糊,一连串的问号,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摆出防备的姿态:“我的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早在那年冬天里的KFC,我们已经把一切都了解了!”吃10份儿童套餐汉堡的感觉,刻骨铭心。“如果你今天不是来看张嫂的话,我就不送了!”要是这个时候再看不出他的意图,自己身上那么多年那么多斤的肉就算是白长了。
欧阳轻逸扭头就要走。但这一次,那个人却没有再迟疑停留,伸手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怎么,又打算缩回你的壳里面去吗?”张嫂给他看的那些书上的星座言论还是非常准确的,眼看着要把她给逼出来,怎么可能轻易放她逃回去。
“你才有壳呢!不止有壳,还是长绿毛的那种壳!”欧阳情逸转身,怒目而视。
时间,又似乎静止流转了。
眼前站着的,还是那个每每遇见都会竭力甜腻地喊着“以晨以晨”的人,当初的自己总是会在愕然中抬头,眉眼又忍不住慢慢漾出笑意。花落水流,春去无踪,校园桥上无数逝去的岁月,在这一刻卷土重来,冲杀进眼眶……而今时今日,自己仿佛在桥这头,她却已在桥那头。遥遥相望,无言以对。
还记得小姨在他高中毕业册上写过一首诗,直到此刻,再拿来轻轻复诵,他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无奈与苦涩。
《青春》
——席慕容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麽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後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著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放手!男女授受不亲!”虽然这话从欧阳情逸的嘴巴里说出来明显有点心虚,要知道当年她拿魔爪去摧残杭以晨的时候可没管什么授不授的。
“欧阳情逸,现在是轮到你自卑了吗?”
“你才自卑!用我说你的词反过来说我就能找到点心理平衡了吗?”
“我是自卑。”谁料到杭以晨这次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因为我曾经自卑过,所以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欧欧,自卑不可怕,跟你这些年经历的相比你觉得哪个更可怕?”
“你……什么意思?”突然的一句话,让欧阳情逸的心无所遁形的慌张起来。
小楼的二楼,书房。
“这孩子性格还是那么固执,一点儿也没变。”放下厚重的窗帘,把似乎早已经洞悉一切的晨光阻隔在外。转身,缓缓踱到那张红木桌前。这里的摆设不曾改变,一如当年。
“要是被她知道这房子是你买下的,肯定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张嫂边说边弯着腰,从地上的水盆里拧湿了块抹布,然后直起身,擦拭桌子。她擦得很仔细,先去尘,同时将桌面上的笔筒、纸镇等都一一拿起,擦拭一遍,再放回到原处。一支签名用的的钢笔孤零零躺在案头上,总是在右手方偏下一点的位置。
这些细微之处无一遗漏,都落在了她面前的中年男人眼里。“我很意外,当年你知道后依然肯接受我的帮助。”
“因为先生相信你。”手里擦拭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当时外面的那些传言,他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别人无法了解的感情就是朋友’。他最后一封从里面寄出的信上,也只有你的名字。”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情谊吧?并没有亲如手足、情意金坚,也没有两肋刀,排忧解难,而是虽淡如水、调侃间又能感受到浓若酒的味道。
“在那个敏感时期,他搞这么一出,简直不害死我不罢休啊!”他仿佛十分疲惫般往后躺入太师椅内,手指轻揉着太阳。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步步为营走来的艰辛路程全都是败他所赐,有时候真的是恨不得直接下去把他拖上来换个位置。
“是吗?你不正是靠那封信才脱离双规的?越是在那个时候,一封只有你名字的信件,让所有的人都误以为先生是在暗示你就是那个写匿名信的人。那批政府官员里,只有你被降级到外省,其他都或多或少吃上了官司。”张嫂虽然只是个跟随丈夫从乡下上调来的妇人,但是在欧阳家多年,见多了利益熏心的官商,看惯了不见硝烟的争斗。
“呵呵……”无奈地笑了笑,“他那个时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从当时上头掌握的资料来看,依我和他交情根本脱离不了干系。他们之所以一直没动我,是希望从我身上找到更有利的证据。匿名信出来以后,我成了头号怀疑对象,不过也是,能了解到这么多内幕的,当时除了我应该没有其他猜想。要不是当时我的脑子还算清醒,真是差点自己也要怀疑自己了。没谁想过多久,我的双规就被解除了,出来以后才知道,他曾经拿我的命赌了这么一把。他是料定那个写匿名信的人不会站出来领功,才白白让我捡了这么个大便宜。计划中应该是连我也一起要除掉的吧,可惜了……”
张嫂自然是听得出这些话里的辛酸,也知道他曾一度误解欧阳耀华陷害了他,而之后的悔恨应该是比之前的怨恨更加痛彻吧!
“时间过得快啊!算算你儿子也应该快大学毕业了吧?家里人都好吗?”
“都好。还得谢谢你在我双轨的那段时间照顾她们。耀华没把他们安排出国的决定是对的。如果在那个敏感时期家人移民国外,我今天估计还在里面没被放出来呢!”只有那个真正写了告密信的人才会如此胸有成竹,等候风平浪静。“不过,背了这么个出卖朋友的坏名声,我倒宁愿那时候跟他一起去了。”
“听说你这次是请调回来的?”
“这么多年了,该还他一个清白了!否则到时候两腿一蹬,拿什么脸去见他?”为朋友两肋刀未必是要不顾一切、不看时机的发作,男人除了血性更应该有头脑。这些年在外省他可没白忙活,除了在官在商建立自己的人际圈,像周传雄这样三教九流的家伙更为他提供了不少的内幕。这个世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嫂听到这儿,急切地问道:“是谁?你找到足够的证据了?”
“只怕对欧欧来说,并不一定是好消息。”
“能有多坏?”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忽然切入到空气中。
“欧欧?!”
欧阳情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楼上,正脸色煞白地站在房间门口。“你们告诉我,还能有多坏,有比那时候更坏吗?”见那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她双手握拳,怒吼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我不能够知道的?”
陈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口:“你能接受吗?即使是你一直感激、敬重的人?即使是你一直视如亲人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下轮到欧阳情逸懵了,垂下眼睑,把他的话仔细想了想,心头猛然一惊,“他吗?怎么可能……”她永远记得欧阳耀华突然被逮捕后的那些天,家里用尽了办法也无处打探消息,所有相熟的政府官员不是连带双轨就是一概避而不见,是张辛阳带来了欧阳耀华被关押后的地点和其他内幕消息。
“不可能……”要说是那个人,就连张嫂都不相信。“他当年双轨后也被连降两级,本来是要被外派的,后来因为对省区建设有特殊贡献,省长特保才被留了下来。”
“是他抓住了亏空我爸公司的罪犯,出面平息了追债的人,是他供我念完的大学……”欧阳情逸细数着这些年来受到的恩惠,“你说他就是当初的那个告密人,那这些年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因为内疚?他根本不用做那么多,做那么到位。如果不是因为内疚,你说他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