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乌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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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花笑对 (2)

拾起书,拍去泥土,顾不得那群眼睛瞪得凸出来的兵部官员,勾唇又是一笑,走!当然,公孙太一没忘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瞧,出外仪门时,很适时地让腿软了软,也很得当地让身子在门槛边摇晃摇晃……啊,悠悠苍天,方才落地前的最后一句,他糊涂他口误,千万别当真!

越走越远……越远越安全……

自这一日后,宫中暗暗飘出一道传闻——如今的兵部不仅有暗器,有阵法,还多了一样可怕的武器。

据说,这武器是资武库依火炮的功能研制改良,式样小巧。当这武器献到皇上面前时,龙颜大悦。此后,大都内的各个官衙皆派出“探子”,明里暗里探听这武器厉害之处,以备万全之策。一时,资武库的门槛差点被踩平。

与此同时,太医院也议论纷纷——

“这火铳若是伤了人,咱们应该怎么救啊?”

“要看伤在哪个部位。”

“以老夫之见,这大概和暗器差不多,只要弹丸无毒,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某个白胡子老太医说了这句,众太医面面相觑后,一致点头。

哦,原来如此。

神秘火器的流言在宫中传了几天,慢慢淡去,换上十天之后的端阳节。

大都的端阳节,不仅商旗迎展,商会喜色,皇城的怯薛宿卫也忙碌非常,筹备节日当天举行的龙舟、马球、捶丸之赛。(注:捶丸,类似于高尔夫球,比赛之人以长棍将球击入洞中为胜。)

大都城,煅铸铁兵器闻名的铁布坊内有一条街,名为棋盘街。在棋盘街的街角,有一家三代铸铁的方姓人家。

“方老板,半个月,你若能将这兵器铸出来,我重赏。”

闷热的铁炉室,一袭黑金滚边袍的男子将手中画卷抛向摇炉的男人,他身后,五名褐衣侍卫拦出五尺空间,供得男人傲然独立的身姿。

摇炉男人接下画卷,打开看了一眼,点头,“我试试,薛大人。”

薛石微微一笑,转身便走。若不是为了铸兵器,他今日也不会出门。

信步游街,大都繁华尽入眼底。

大元版图傲绝前朝,天下为一后,各地商贾少不得交流一番,北人的茶坊粗犷,南人的酒楼精柔,加上色目商人的小玩意,将都城的街坊点缀得热闹非凡。一路默默看着茶楼招牌,倨傲身影无意停留。

前后两名护卫分别拉开三尺距离,为那抹倨傲身影拦出一片信步的空间。一名虎背熊腰的褐衣侍卫走在男子身侧,让路人胆怯三分,主动让道。自男人经过,路人纷纷低头,暗猜是哪家王爷公子出来游玩。

薛石随意走着,脑中却想着如何再探公孙太一的底。

那日在兵部,他宁愿就这么跌下也不肯露半分马脚,分明就是心机深沉。他的身手,他在月下看得清清楚楚,比之摘花之高,他分明能安稳落地。偏偏,那小子竟然闭上眼睛任自己摔下来,若非是装模作样到了极至,他潜伏宫内则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掌上突然忆起当日抱住公孙太一时,那布料的柔滑感……

他定是心软,才会在落地的前一刻接住他,唉……薛石为自己的心软小小自叹,盘算如何再找个机会探探公孙太一的武功及他潜在宫中的目的。

盘算之间行过一间酒楼,突听得酒楼上传出一道轻滑嗓音,他顿步皱眉。

“……美人儿既然想尝乳糖狮儿,小子我当然愿以糖狮儿换来美人嫣然一笑,垂青一季,哈哈,一颗换一笑!等着,我这就下楼去买。”

“胡闹!”柔柔的娇嗔,虽诱人,却如澄澄夜风,拂得人心一凉。

跨出的左脚慢慢收回,抬头,见到栏边飘起一缕白纱。

褐衣侍卫抬头,便见靠近雕栏的桌边站起一道蓝影,随后,蓝影冲出酒楼大门直奔街对面的糖摊……片刻,笑眯眯捧着一包枣粒大小的狮形乳糖,蓝影再一鼓作气冲上酒楼,讨好地放到白纱覆面的女子面前。

视线转向酒楼,入眼的是匾上的五个大字——“一尺水酒楼”。

“小王爷!”侍卫轻叫,却不及那一畔冲入酒楼的黑色身影快。

薛石锦衣玉带,在店小二的招呼下直接上了二楼,走到蓝影身后的一张酒桌坐下。蓝影面向街道而坐,看不到梯边上上下下的酒客。与蓝影同桌的是名女子,苎蓝纱裙,白纱勾在发上,掩去容颜。

薛石落座时,女子正拈起一颗狮糖含入口中,白纱掀起一角,露出一段凝脂白滑的肌肤。纱未落,蓝衣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折扇,呼扇两下,啪地收了,托向女子白玉般的下巴。

“嘿嘿!温泉水滑洗凝脂……”

女子拍开男子的折扇,轻斥:“没个正经,真不知你……怎会如何安稳?”

中间数个字被女子含在口中,薛石听得不明,却听蓝衣男子道:“不说不说,今日休息,我们也……嘿嘿,我们也好久没在一起玩玩了。”

女子低笑,半臂轻抬,动作轻柔如湖上秋水,为蓝衣男子撩起耳边的落发。

腾!直坐的身子看到此动作时蓦然一僵。

“小王爷……”侍卫趋身上前,伏在他耳边叫了声。

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薛石不动声色。他倒要看看这装模作样的家伙今日搞什么鬼。

那日近距离盯着公孙太一的脸,薛石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真是……阴柔过分。紧蹙的细眉,颤抖的黑睫,眼角隐隐泛开的水汽,明知会重伤却倔强抿起的淡唇,睁开眼看到他时的惊愕、释然,和那淡如冬雪落地般弯唇一笑……

男生女相,嘴又油滑,定不是个安分的汉人。

讨厌,讨厌,看了就讨厌。

许是他的眼神太凌厉,太厌恶,白纱转向他的方向,顿了片刻后移开。这一顿,面街而坐的男子有了兴趣,嘴里问着“看什么”,身子随着说话侧转。顿时,男子表情一变,吃惊跳起。

“薛……薛大人?”

“公孙司辰,好……”讽笑挂在唇角,薛石看了眼慢慢站起身的白纱女子,“雅致啊!”

“下官……下官今日轮休……”

“所以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低垂的头掩去白眼,公孙太一侧脸,冲贴身而站的女子比个口型,“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买狮糖儿的时候。”女子回以悄声。

啧,真是冤家路窄。公孙太一心头升起不耐。当日被他故意用小石子击落,虽说没摔成烂柿子模样,但,没人会喜欢遭人戏弄。何况,他为官一年多,向来平顺有余危险不足,那天回去想了大半夜,总想不透到底何时何地得罪过薛石。

“公孙司辰,我瞧你身子瘦弱,若是有空,不如多练练身子。”薛石瞟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低语,眼中焰火突炙。

“薛大人说得是,下官谨记。”长长一躬,公孙太一连连点头。

白纱女子在两人说话之间轻移一步,徐徐福身,声如夜风:“小女子不打扰两位大人,告辞。”

宽袖微拂,人已飘向楼梯。

“哎……小……”公孙太一大叫。

女子倏地回头,“叫我什么?”白纱轻挡看不清容貌,语气却不怒自威。

公孙太一难得讪了脸,干巴巴嘿笑,最后哀哀一叹,冲女子挥手,“姑娘好走……姑娘慢走……太一恭送姑娘!”她要走,他又哪能拦得住。

侍卫本想拦下女子,薛石冷冷皱眉,站在他身后的褐衣侍卫立即轻抬下巴,示意让道。

眷恋地……眷恋地……女子的身影在楼梯消失后,公孙太一竟然将头转向街道,盯着白衣女子走向街尽头,直到女子拐弯,他才幽幽一叹收回视线。

“唉什么,舍不得可以追呀!”薛石不知何时走到楼栏边,高大的身影形成压力投在瘦弱身影上。

“嘿……薛大人说得是……”移开一步,公孙太一又低下头。

他的后退在薛石眼中无疑又是装模作样。

“对着本官说话,把头抬起来。”高傲的声音夹上莫名恼怒。

“是。”脑袋微抬,看向滚金绣领上的隐隐花纹。

出宫在外,公孙太一穿着粗布蓝袍,黑发随意扎束,全没穿官服的整齐正统。几缕乌发飘落在颊边,甚至被无意识地含入紧抿的嘴角……薛石心中一动,不由分说探手抓向他。

不防他的动作,细臂被他抓个正着,令垂眸的人惊愕抬头。

“怎么,终于敢正视本官了吗?”薛石傲然一笑,脑中突闪过一念,官中正筹备捶丸赛事,正好借此来探这小子的底。思及此,他笑道:“公孙司辰,我瞧你爬树时动作蛮灵活的,宫中端午举行捶丸比赛,你不妨参加,许能得到皇上赏识。”

捶丸比赛?

莫名其妙看着放大的刚毅脸庞,公孙太一竟忘了抽回手,就这么被一脸傲慢的男人拖下楼。等到回神,人已走过两条街,也不知要被他拉向何处。

“等等,薛……薛大人,下官不会打捶丸。”

“不会可以学。不是本官看轻你,公孙司辰,你们汉人的身子骨太弱了,若以后大元要扩大版图,你如何上战场?”

他他他、他为什么要上战场?瞪着对方恶劣的笑,公孙太一嘴角抽搐,肯定眼前这男人长得很金玉其外。

“薛大人,下官爬……会爬树,是因儿时家前有颗枣树,下官贪嘴,爱爬上去摘枣子吃,这才……这才现丑,让薛大人见笑了,这捶丸,下官真是不会。”

薛石听后,却不回他,仅侧首道:“沙沙不花。”

他身后,褐衣侍卫低头,“在。”

“给公孙司辰报名,若公孙司辰不会,你就负责教会他打捶丸,知道吗?教不会,唯你是问。”

沙沙不花点头有声:“是,小王爷。”

“呃,那个……薛大人啊,下官真是不会……”搞什么鬼啊。

“公孙大人,属下会尽全力让大人学会。”

“不是……那个……沙大哥……”

“属下沙沙不花。”

“好好,沙沙不花大哥……”公孙太一正要推托,手腕上力道一紧,被薛石拉入一片喧闹之地。

“进去吧,公孙司辰。”

公孙太一抬眼。

这儿……练兵场?薛石将他拉到练兵场?

僵硬着脖子,他回头瞪看沙沙不花一眼,脑袋如久未上油的木轴,再咔咔咔转向薛石,不信自己还没决定的事就被他擅自定下。

悠悠苍天,他到底何时何地得罪了薛石,给点暗示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