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
“那边是观众席,我们是啦啦队啊,陶老师,当然要在这边。”
“那边……”
“陶老师身材真好!”小女生丢出一句赞美,将意欲离开的人拉回篮球场边的后备席,“球赛要开始了耶!”
死瞪着手中的彩球流苏,再瞪一眼抱在胳膊上的手,陶凡九暗骂上当。
马马虎虎的,她也顶着实习老师的头衔,就算她无聊,也不会沦落到充当啦啦队队长的地步。问题是——她,陶凡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懊恼地盯着距离一个球场远的观众席,她泄气。
昨天,小琼小乐鬼鬼祟祟跳进办公室时,她正要去解意书店。两个丫头二话不说当尾巴,一路老太婆般地叨叨念,目的是邀她参加啦啦队,为今天的篮球比赛加油。
本班与别班的友谊篮球赛——关、她、什、么、事?
本着不屑一顾的定律,她当然拒绝。然而,在淇奥听到高中友谊篮球赛,说了句“我通常会去看”之后,她的回答不经大脑,直接首肯了两个丫头的“邀请”。
那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所有的球赛场都是约会的好地点。试想,三五罐啤酒、三四包薯片,看台下热血沸腾,看台上,她可以借着与淇奥共食一袋薯片的机会,顺理成章依偎过去。等到球赛结束,他们当然也相依相偎得不分彼此……美景,真是美景!
越想越兴奋,兴奋到很配合地换上可笑的啦啦队服……低头审视一身穿着,陶凡九心中升起强烈的人道毁灭冲动。
高中生就喜欢这种怪异的调调?
球鞋,正常。牛仔裤,正常。好好的白T恤下摆两边被剪开至腰部,系成两片燕尾式样垂于腰间,露出半截腰腹——不正常。
真该庆幸她的肚腩不大,腰部有一定的弧度。
心烦地抬头,眼不见为净。
淇奥来是来了,却远远坐在观众席上,当真应了周才子敦颐先生的“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脑子里怎么会跑出这么酸的一句?
皱起鼻子,以彩球轻敲额角,杀掉被文学白痴感染的脑细胞。突听球场中一阵轰响叫好,她放眼望去,原来是进了一个三分球。
兴致缺缺地越过跳跃的热血躯体,她心馋眼馋地望向遥遥对坐的男子。
五点多的夕阳,余晖似虹,斜斜映衬在他身后,看不清表情,却勾画出一抹剪影般迷人的身姿。
淇奥的坐姿很随性,两腿微张,上半身前倾,一手横过大腿,另一只胳膊倚撑在大腿上,脑袋搁放掌心,似乎很专心地看球……嗯,记下记下,他喜欢篮球。
远观就远观,反正她可以想象出他珊瑚般迷人的白牙。
突然,郁淇奥动了动,脑袋似乎向啦啦队的方向偏了偏。陶凡九心头一跳,急忙举起彩球挥动,笑脸全开。
挥手!
再挥手!
跳跃着挥手!
整场球赛下来,陶凡九的眼睛只盯着遥遥对坐的男子,只要郁淇奥一动,她就将彩球挥得又急又快,完全不知过于频繁的挥手将啦啦队的气氛带到多高,更不知因为啦啦队的活跃让本班赢了球赛。她只知道,当自己回头应付完拉着她衣摆尖叫的女生时,再转头,遥坐的身影不见了。
“赢了!赢了!孙老师请吃庆功宴!”一身臭汗的男生在欢呼中冲过来,与啦啦队拍掌欢叫。
“对哦,孙老师和刘老师打赌,看谁教的班厉害,赢了请吃饭耶!”
“陶老师,一起啦!”
欢乐过头的声音在陶凡九听来,简直就是噪音。因为球赛结束,操场上的人开始四下走动,一身臭汗的男生又在她眼前跳来跑去,害她无法搜寻到那抹潇洒身影。心一烦,顿时丢开彩球冷道:“不去。”
彩球落地的声音,与尖叫相比只是稻草比之泰山。背向她站立的孙希圭却突然回头,瞟了眼彩球后,笑说:“今天有朋友和我们一起庆功,陶老师真的不去?”
“不去。”陶凡九瞪他一眼,正要转身,也的确转了三十度角。然而,视线的移动让她倏地一愣,呆呆盯看不远处慢慢走近的人。
他冲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他是来……找她的?
只一刹,她终于明白心跳如鼓是什么感觉。
陶凡九吞咽口水,唇角扬起,正要迎上前,迈出的脚步却因孙希圭的一句话定住——
“淇奥负责今天的庆功宴。”
被他搭上肩的人——郁淇奥——无奈一笑,扫过学生们惊奇的脸,视线最后定在微呆的素净小脸上。
实际上,只要孙希圭挂出“因某某赛事请学生吃饭”的幌子,饭钱多出自他的荷包。这家伙除了在他店里睡觉外,最常感叹的就是教师薪水微薄。很庆幸这家伙一学年让他请不到三顿,否则他也会感叹书店经营微薄。
推开故意将重量压上肩头的友人,他轻轻打招呼:“凡九!”
一直听她说讨厌做实习老师,但她方才加油时的热情倒真让他意外。看球时,身后传来轻声笑语,是学生在谈论老师。他原本关注球场,听到熟悉的名字后,心神一分,眼睛虽然盯着球场,却找不到焦距。
“陶老师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
“其实心里也冷冰冰。”一位男生接下话,“从她出现在课堂上开始,什么时候有过耐心的表情?谭老师在上面讲,她在最后一排打瞌睡,我有偷偷看到。”
“是哦,陶老师第一次上讲台,我记得她瞪着课本差不多三分钟,然后从头翻到尾,最后抬头来一句‘自习’,哈哈,笑死我了。”
……
这比较符合她的个性,率真、爽朗——心中肯定了男生的话,直到球赛结束的震耳欢呼响起,他才发现自己分神分得有多厉害。因答应了孙希圭的庆功宴,顺着人群慢慢走过球场,就听到她说“不去”。不明白他们的话题,他也不便插嘴。
以兴奋的尖叫为背景,陶凡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以滑稽的语调问:“孙……老师,你说的朋友……是他?”
孙希圭点头,笑中藏着捉弄,“既然陶老师不去,我也不勉……”强字没出口,陶凡九已经跳着叫起来——
“去!淇奥请我吃饭,当然去!”
“……”变得也太没节操了吧。
“淇奥,我们去哪儿吃晚餐?西餐还是中餐?你喜欢日式还是韩式?法式不错,最有气氛。”
郁淇奥呆呆,没想到她直接得这么彻底。
“咦,你的书店这么早就闭店?”她想到什么,皱起苦恼的眉头。
“没有,请了一位工读生。”他扬起礼貌的笑。书店原本有一位工读小弟,因为上个月辞职,他一直没时间再请,前些天终于请到一位合适的,斯文细心。
“哦,那就好!”眉头舒展,她再问,“我们去哪里吃晚餐?”
“……”
收到友人求救的眼神,孙希圭隐忍笑意,努力让自己字正腔圆:“咳,陶老师,我这位朋友要负责我的学生全部吃饱,只要他不介意破费,我们吃什么式都可以。”
不看孙希圭,她的耳朵却听进了他的话,大眼一转,笑脸仍是向着郁淇奥,“他是你朋友啊,淇奥?”
“是。”
“没听你提过,他……”
“我们不像朋友吗?”他淡淡一笑,眼帘垂下,盯看地面。
“不是,我只是奇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气质跟你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比他有气质。”
“……”脖子微微出现僵硬,郁淇奥不敢看身边瞬间沉默下的友人。
与一群高中生胡闹吃饭并不是件快乐的事情。
洁净素雅的餐厅包厢内,陶凡九乖乖坐在郁淇奥身边,偶尔向尖叫的高中生投去厌恶一瞥——真吵。
对于郁淇奥与孙希圭的朋友关系,高中生们惊奇加尖叫之后,立即接受。有吃有喝,他们当然开心。菜一盘盘慢慢上着,兴奋的高中生已经开始你一拳我一脚地玩闹起来。
新上一盘鹅皇焖豆腐,陶凡九默默舀了两勺,吹气等凉。垂头之下,眼角偷偷觑向身边人,见他轻啜一口啤酒,含笑看着玩闹的高中生,姿态是说不出的优雅。
她也想喝啤酒……
心头一跳一跳,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身后一声尖叫,下一秒背部便受到猛烈撞击,身子斜倒向身边人的……怀中。
“小心点啊,撞到陶老师了!”小琼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陶老师!”一名男生的声音。
因冲击过大,陶凡九此时斜扑在郁淇奥怀中,若非意外,倒像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他穿着棉质高领衫,肌肤摩擦时完全没有粗糙感。淡淡的肥皂香气夹着啤酒味钻入鼻息,悄悄猛吸几口气,她竟然舍不得抽离。
真想抱抱他的腰……
“凡九,撞到哪儿了?”温煦中带点询问意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她摇头,将脸埋在淡香的胸膛上,胳膊动了动。郁淇奥并未推开她,等她自己慢慢扶着椅柄坐正,才将手扶在她的臂弯上使了些力。
坐正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似想看清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撞了她。
在并不冰冷却令人心头打寒战的视线下,撞她的高壮男生无意识退了一步,摇手道:“陶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男生拉过身边的伙伴,“他推我。”
“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一笑,粲若樱花,瞬绽,“你是曾浩,对不对?”
一片死静。
“哈哈,你们很怕陶老师啊!”孙希圭先笑出声。他的笑打破突来的死静,高中生开了几句玩笑,慢慢恢复了喧闹。
那边,撞人的曾浩迟疑点头,结巴道:“是……我是曾……”
不是吓呆,他只是、只是……上课时很少见陶老师笑耶。刚才她捏着拳头,他以为自己又要吃一记过肩摔。不过……陶老师笑起来……
“当心点。”不理他的结巴,陶凡九转回身,将半凉的鹅皇焖豆腐塞进口里。
鹅蛋黄的香气混着豆腐的嫩滑,又带点麻酥酥的痒意刺激着味蕾,很像……瞟一眼神色自若的身边人,她偷偷一笑,抬手替他舀了两勺。
“淇奥,吃豆腐。”
这话很有歧义,他似未听出来,浅笑道一声“谢谢”。
“不客气。”她也礼貌回一句,为自己补上三勺。
看在曾浩让她吃了一记豆腐的分上,她决定忽视手肘撞上椅柄以至于明天肯定会青一块的事实。
实际上,她很想拍拍曾浩的肩,赞一句“撞得好”。
酒足饭饱,荷包瘪瘪。
与乱吠的高中生们分手,因接近午夜,当然不能放任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回家,孙希圭没开口,陶凡九已指明非郁淇奥不可,司马昭之心表露无遗。
良好的礼貌让郁淇奥没有反驳,轻笑点头,应允。
夜半的出租车不比日间流量大,久等不候,两人慢慢沿着马路向前走。
餐厅正对江水,过了马路,是一排江水石栏,枝大叶茂的榕树随着江风摇曳,供人休息的石椅上零星坐着数位夜游者。路灯打出绿莹莹的灯光,比鬼火还可怕三分。
郁淇奥超出陶凡九一步,在前方默默走着,眼睛四下打量,似欣赏月夜江景。迎面扑来一阵风,卷起些许酒气,扑入陶凡九的鼻息。
深深地吸一口气,忆起他身上的味道。她抿唇皱鼻,不禁跳前一步,贴着他一起走。
不是说女人心才是海底针嘛,要她看,男人心一样是海底针。就算他一声不吭,高挺俊直的身形依然将那迷人气质散发于无形,惹得她忍不住想依偎。
脚步移了移,靠近一些。
走了数步,见距离有些拉开,她又移近几步,直到两人手臂摩擦在一起。
“淇奥,你常常请孙……老师的学生吃饭?”
他侧眉,微微摇头,“不,不常。”
两人的距离又有些拉开,她再移,移移移……
他步履不稳地走了两步,停下,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呃,凡九……”
“什么事?”真高兴两人又贴在一起了。
“你非得把我挤到马路上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