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罗震一事,虞严尽管生气,可还是替虞昊和籽绯一肩扛了长老的责备。
“我实在不明白,籽绯护着他我已经很恼火了,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你就是疼籽绯,也不能这样顺着她!罗震是什么身份的人,你不是不知道,放了他就是纵虎归山,下回要抓他就难了!”
天朝来人两次,出于浅薄的君子交情,他卖了个人情给公孙哲;但罗震与他无关,却让籽绯和虞昊搅和了事情。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的解释!你一定知道他和籽绯的事,他究竟为何而来,是不是要带走籽绯?还是来窃取虞阀的机密?”
“没有!”他回答得太快,殊不知倒让虞严怀疑,“我和罗震有君子协定,真的——”
“那你就能擅作主张,恣意妄为了!你究竟知道你和籽绯这回闯的祸有多大?他是长老下令要的人,你们放走了他,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保住你们!”
守在外院的仆人都听到了虞严的怒吼,而夜里寂寞,显得格外清晰而令人惊惶。从没见过虞严发如此大的脾气,不同从前内敛起的愤怒。
籽绯不敢敲门,端着茶盘轻步进来,才要放下茶盘,却被虞严又一声吼吓到了;失手打翻了茶盘,杯里的热茶顿时倾泻而出,泼在她玉白的手上,立即红肿一片。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再一次,他选择漠视她受的伤。
籽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能无言的黯然神伤。
“疼不疼?让我看看!”
虞昊拿来清凉膏帮她涂抹,此刻他的手背点湿,籽绯已无声低落泪了。
“二哥讨厌我了……”潸然泪落,她的手根本没心里来得疼,“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我究竟是哪一步时走错了?”
籽绯……
虞严在心里喊她的名字不止千百次,感觉却是越来越沉重。或许是最近风波不断,他已经厌烦收拾残局,厌倦隐瞒什么了。她的确浪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久留她,哪天真的会成为心腹之患……
虞严的沉默让长老明白了他心里的动摇,虞严虽出身不凡,但会有如今不菲的成就,是他用半辈子和生命换来的,长老早就悟通他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放弃权势。他相信虞严会屈服的,长老安静地坐在一旁,悠哉的与自己对弈;棋盘上的黑子白子都在他的操纵下激烈地撕杀着。虞严看着,明白自己就是他手下的其中一颗棋子;他会提拔自己,只因为他想要的是更多。
但是自己想反抗还是力不从心,若要获得更多,他就必须得先牺牲某些。
“想清楚了?”长老将棋子把玩股掌间,看着他的眼里隐着笑意。
沉默片刻,虞严紧握的拳头突暴出了青筋,脸庞绷得不能再严实,他受够了,他再也不愿让籽绯成为他的弱点,一再被逼妥协退让。心里万般不得已,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的:“如——是——照——办!”
虞昊的酒杯一直被斟满,都不知第几回了,但中途离席的虞严还没回来。
“虞昊!发什么呆,罚酒三杯——不,杯太小了,来人,拿大碗来!我们今晚不醉不归!”长老豪迈地命人把酒一坛接一坛地搬进来,换上双掌大的碗后,就立即又斟满酒!
“长老,醉酒伤身,虞昊今晚不能再多喝了;长老也适可而止吧。”回拒长老推过来的大碗,虞昊总觉得今晚的长老似乎过于“友善”,大块肉大碗酒的吃喝,根本就不像平时冷酷的他。
长老不是没注意到他频频探头往门口那看,只是他不愿过早发问,而且他也知道他在等虞严:“虞昊,你在急什么?待会儿还要去哪吗?”
“长老,时候也不早了,明早还得去营里办事,虞昊就先告辞了。”
才要起立的虞昊却被长老迅速地抓住了手腕,看他的目光骤冷,语气也转而强悍:“难得我今夜好兴致,你可别惹我生气!”
“惹你生气我也不是第一次,有差别吗?”就知道这老狐狸另有阴谋,“还是,你在为谁绊住我?你究竟又做了什么恶事?”
冷冷地瞪着虞昊,傲然的目光掩不住愤怒:“哼,虞昊,你的聪明总是来得不是时候。”
“你究竟做了什么?”他的心里顿然冒出不祥的芽子,看着长老那冷漠的目光,还有——
“事到如此,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已经阻止不了了。”嗤鄙地笑着,看虞昊此刻惶恐的神情,他心里满是得意,递给他一杯酒,“虞严答应娶钟汶为妻了,所以今晚,他决定除掉他的绊脚石;也让我帮着他点,让我拦住你。”
“娶钟汶?不可能!他从没跟我提起过!现在让你们张灯结彩,也不过是个幌子!”
“虞昊,别自欺欺人了,你扪心自问,你相信自己这番说辞吗?”
虞昊不愿相信他的话,但他篤定的神情却叫他心寒,猛地一醒:“他让你拦住我,是因为他要除掉绊脚石?他指谁——籽绯!?”
“脑袋转得挺快!”
“铮”的一声破碎,虞昊慌怒掷杯而去,门外的数十名侍卫在长老的示意下同时动作,一涌而上要阻止他的离开。刀光剑影在寒风的怒啸中傲气生辉,心焦躁措的虞昊用尽己所能,想要突围而出,但他实在孤立无援。
“别傻了虞昊,你还不明白吗?就算让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虞严他渴望权利的欲望,早就促使他除掉沐籽绯!”
挥剑劈波斩浪,虞昊嘶吼如悲鸣:“是你!都是你在煽风点火!若非你和钟汶在挑拨离间,二哥根本就不会有此错想,是你逼他的!”
“不,这是你铸的大错,从前你就不该救沐籽绯,她会有今天,难道不是你造成的?我告诉你,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都好注定死在虞严的剑下!”
长老的话在动荡他的心身——不!大劫!方滕离开前曾告诉他有关籽绯的大劫,凶手竟然是二哥!但是恩人呢?她第二个恩人是谁?
轻推开籽绯的书房,里面灯光黯然,静寂中偶尔传出涮笔的波水声。烛光下她的裳影憧憧,没被梳挽起的几缕青丝散落在云鬓两侧,时儿搔养了她的脸颊。
“二哥?你怎么回来了?”余光落在他身上,快一个月了吧,被他躲着;籽绯看着此刻表情如从前一样冷然的他——真的很陌生,她都要感受不到他了,曾几何时,他对自己独宠的眷恋,已消之云散,“长老不是宴请吗,我以为你们这个月底又不回来了。”
“我有些累了,所以就先回来了,虞昊还在那边。”多久没见她了?这句话最近都在他的心里浮现,看来,真的很久了,“你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语气与他一般淡然,籽绯别开看他的目光,窗外的夜春如画:“你看,外面的春池荷潭秀美,我就忍不住画作一幅。”
“不知不觉又一年了,天朝和虞阀这里都是雪的世界,银装素裹总是半年数月;如春的季节,难得转暖也就这四个多月。”
第六年了,她在虞家第六年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目光相聚,默契,应该不会同感情那般容易消散吧?
放软了声调,籽绯含笑地看着他:“二哥,我们难得见面,陪我喝一杯好吗?”
“嗯,刚好,我带回一坛果酒,让你品尝一下。”
柔然的月辉下,对饮的两人心里各异。罗籽瑞已经离开一个月了;之后,他只字不提,仿佛存心不愿想起。他在躲她,也在忙着和钟汶的亲事。她会知道,是因为钟家的人最近都常在虞家走动,虞昊虽说那是缓兵之计,根本不会有婚礼。但她并不这么认为,她知道虞严是认真的了。
握着满了果酒的金樽,籽绯没急着品尝,闻了其馥郁的果香,就突来一句让虞严沉默的话:“你要娶钟汶,是真的吗?”
虞严没回话,盯着她手中的金樽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微点下头。因为,他竟发觉一个“是”字会沉重得叫他开不了口。既然都瞒不住了,就让她明白吧。
“为了什么,爱吗?”冰冷的金樽贴着她的唇边,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颤,此刻她急需酒来稳定自己的混乱的思绪和情绪。
“别喝!”虞严突然的喝止吓着了她,洒出了些些酒星落在她衣裳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激动了,他不自在的别过头去,没看她,“酒太凉了,还是拿火炉暖一下吧。”
“没关系。”
下一刻,她微笑地一口饮尽;那一刻,她没察觉到虞严已伸出手来想夺下她的杯子——只是晚了一步,他的目光里是满满的痛苦和自责。看她笑着说果酒很好喝,想再一杯时,他拒绝了。
“这酒后劲很强,别喝了;我们去训马场走走。”酒的后劲是强,但令他不忍心让她再续杯的是别的东西——对不起!
“现在?”他没回答自己刚才的疑问,是他又在逃避吗?籽绯自嘲地笑着,自己何德何能,竟让眼前这个如此顶天立地的男子噤声不语,“好吧,走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