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本来应还在上早朝的时候,突然来了近十名官员;聚集在接待客堂里,吵嚷得十分激动。接着不下半盏茶时,公孙哲冷着俊目也赶了回来,籽绯还来不及询问,却已被管家挡在门外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里面继续传出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时而激昂得叫人听得心惊胆颤。
“来的都是武官,听说是从早朝的军政议会上就大吵了,后来不知怎的,被太傅叫来了府里。”管家也忧心忡忡,这时里面竟传来摔杯的声音;更是叫人担忧不已。
籽绯不敢离开半步,但才徘徊在门外半刻,里面的官员又风风火火的快步离开。
“公孙!”籽绯叫住最后出来的公孙哲,小跑到他身边,紧张的上下察看他,就怕刚才里面是不是有人对他动手了,“我听到摔杯的声音,你有没有受伤?究竟怎么了,那些人怒气冲冲的——”
“别担心!”她的慌乱停不住,但公孙哲只是莞尔一笑,“今天议会出了点小歧义,刚刚我都协调好了。”
“那你现在要去哪?”行色匆匆,他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要去趟‘玉箭门’办点公务,我去去就回。”公孙哲轻抚她的脸叮嘱道,“昨夜有人潜进京都,现下怀疑是雪国的探子,外面正严密搜查着,你可千万别独自出门。还有,我给你的令牌,要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
话罢,公孙哲已快步离开。籽绯努力想理清思路,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一路踌躇着,籽绯换上男装,决意也去“玉箭门”打听一二。有人潜入京城,必定是虞严派来的,这是关键所在,她必须弄明白。
“玉箭门”在京城的分堂少说也有五个,但总堂在天子脚下,就是朝廷名下的大兵部,公孙哲办公务,肯定就在总堂,更何况,裘庄主坐镇其中。
以小厮的模样出现,出示令牌,表明是太傅让自己过来的,门卫自然不敢阻拦。顺利进入总堂,籽绯竟没了悟公孙哲给她令牌的深层意思。
“确实是虞严?”
是公孙的声音,在这偏僻的院落,恰巧让籽绯听见了,轻移莲步;隐身在一旁的侧窗隔,偷听里面模糊的对话内容。
“已经得到确定了,近来几场战役,虞阀都因指挥、部署不当,而接连溃不成军。少了虞严坐镇,虞阀自然不成气候了。”宏厚低沉的声音,正是裘庄主,只是他坐着背对籽绯,让她无法看清。
“他似乎有意求败,已不复当初的凶勇激猛。”公孙哲早就看明白了战事的结果,天朝必定大获全胜,因为虞严的有心退让。
“多少因为虞昊吧,他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如今仿佛是看透了。早就听闻虞阀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只是没想到他竟独自来了天朝。”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机会,庄主你有何打算?”
“部署人手,将他抓拿,这是让战事休止的最快办法!”
而外面的籽绯已心凉涔涔,心里一片慌乱!原来虞严已意志消沉,原来天朝已胜券在握,原来虞严已到了京城!知道这一点,籽绯只觉不知所措!
机会总算是让她盼到了,但她却模糊了自己本来的念头。杀他为籽瑞报仇吗?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其实,她根本就没想好……
茫然的离开“玉箭门”,籽绯仰望着天,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恨……
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成全,公孙哲故意将虞严的消息透露出来。
“她走了吗?”
“嗯,走远了。你想用她引出虞严?那对你有何好处。”宏厚的男声一下变成女子的声音,别过脸来,竟是裘萌!原来刚才裘庄主的声音,就是她易容的同时假扮的。
“的确没什么好处,但至少能让我知道她的选择,知道她究竟想留在哪一边。”其实,一直和他有所联络的不是裘庄主,而是裘萌。会与她串通一气,做了这些事,其实只是故意误导籽绯,“信,你准备好了吗?”
“两天后,它会在籽绯手上。”信,就是她应公孙哲要求,冒充虞严的笔迹写给籽绯的,“尽管我觉得你的做法对籽绯太苛刻,但不得不承认,这是解决你和她问题的最好办法。但——你想过孩子吗?”
手中的信被她捏得很皱了,但她仍不愿松开。他——真的到了,籽绯知道自己的心跳动得很快,仿佛呼吸不了了。竭力压抑和平伏心情,得到的却是更多混乱的思绪!满满的泪盈在眸里,却流不出来!心慌意乱,她迫切的需要精神支柱,可此刻的她找不到——
“怎么哭了?”
温和的嗓声,是她所熟悉的;温柔的关怀,是她所不舍的。是他!公孙哲,一个被她一直背叛的男子。
“我想籽瑞……好想……”
籽绯第一次,主动抱住他。她的反常让他担心,却也不便说明什么,只是轻拍她的背,无言的安抚她。紧握在手中的信,公孙哲看见了一角,目光复杂而深邃……
夜露深凝,籽绯彻夜无眠,因为,今夜是她赴虞严之约的时候。
床的另一隅空着,他大概还在书房里忙碌着。换上便装,披上黑色斗蓬;走到书房外,她偷偷窥视里面的他。只见他已疲惫的仰躺在软椅上,而案桌上,竟又是一张她的丹青图。多少次了,她的心被他如此浓烈的心意撞击着!有时候,她也恨自己的残忍和冷漠,想一走了之,不再负累他。
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小包药粉,里面是致毒的鹤顶红!她有预感,所有恩怨,今晚都会有一个结果。
她转身离开,没留意到假寐的公孙哲已睁开眼,苦涩的抹把笑。画中女子,是他这一生的一期一会;他知道,这次赴会,她回来的可能几乎是零。若和虞严做了了断,她很可能会独自浪迹天崖;若和虞严重归于好,他相信他们会很珍惜彼此。于自己,籽绯根本就爱不了……
从没想过,再见到虞严会是怎样的情况,但此刻,她的心真的紧揪了!
憔悴、颓废、落魄,双眼满是血丝,看来无精打采的他,真的是那个不怒而威,震慑四方而号令虞阀的虞严吗?籽绯的眸子也湿红了,什么恨她都不愿再报仇了,眼前的他,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的男子,她心软了。
虞严想努力对她一笑,可他真的笑不出来。她的美丽犹胜从前,嫁给公孙哲,她过得很好!但心里的酸涩化不去,只因她还活着,活得如此的美丽。雪光月光,映照出她如仙的韵致。
简陋的草亭里,仿佛一辈子后才重逢的两人,心里千般流转,久久无话。目光没在对方身上,反倒落在面前的酒杯里,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就如当年虞严毒杀她的那个夜晚。握着酒杯的手,她一直抖着,因为曾经不好的回忆。他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她另一只手上,他知道里面握这些什么。
“你活着,我很高兴。”良久后,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如撕裂的布,“你坠崖后,我找不到你。心里一直难过的夜夜失眠,但后来,我想你,因为恨我,你或许会进入我的梦。所以每晚我都强迫自己入睡,若睡不着,我就让人把我敲昏。虽然很痛,但我持续这样两个多月,但你始终不曾在梦里出现。”
“你的悔悟,现在说来已没任何意义了。”籽绯端起酒杯,微抖的将酒倒在一旁的雪上,再斟一杯,再倒在雪上,“一杯,是给三哥的;另一杯,是给籽瑞的。欠他们的,你根本就还不了。”
三年了,活在自己的罪孽里,虞严悲痛的心已千疮百孔,行尸走肉的日子,他过得好累。饮尽杯里的美酿,可他的表情看来却是比毒酒还难以下肚的浊水。
“你很恨我吧……”
籽绯缓缓将手里那包药粉打开,这个仍让她心悸不已的男子,却已没让她像从前那般想靠近了:“这是鹤顶红,来这儿之前,我就想和你同归于尽的。但看到你后,我就觉得不值得了;你不过是我的过去,而我的将来,还有等着我回去的公孙。凭什么我要这样玉石具焚,浪费我往后的生命!”说到最后,她有点竭嘶底里,目光既激愤又悲伤。对他的责备,她发觉再伤人的话,也说不出了,“我不恨你,但也绝不原谅你!”
“那——你现在只是想我下黄泉吧。”
“黄泉?”她讥笑着,泪却忍不住落下,一手毫不迟疑的将鹤顶红洒在风中,散落在白雪上,“谁不会下黄泉,我不亲自动手,是不想让自己背上罪责。待你回到虞阀,面向战场,你的生死就在一瞬间。所以,我改变主意,不杀你了。”
故意说得冷漠无情,但她的声音颤抖着,看着他的倦容,仿佛不明白他和自己为何会是如今的结局。她是舍不得他死,就是抱着为籽瑞复仇的念头,仍不能促使她下毒。
“我很高兴,你还是这么善良,美好……”
明白她的痛苦,明白她对自己的情谊,他终于可以笑了,三年了,他终于完了心原了……
黑血从他口中溢出时,籽绯只觉脑袋一片空白!毒酒——只是这次换了角色。
“酒,你又下毒了……”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她不敢相信,若方才自己喝了,是不是就真不不再醒过来了。
她眼里的震惊充满对他的失望,他的心很痛:“毒、只在我的杯里,我已杀过你一次……不、不会有第二次了……”因为爱你,真的不忍心了。
剧毒迅速侵蚀他的五脏六腑,煎熬的痛苦让他无力的倒落在地上,吐出一口口黑血。籽绯再也压抑不住了,哭喊着抱起他的头,只见他的目光已涣散开了,脸色青灰。
籽绯慌乱了,泪珠滴落在他枯槁的脸上,她没想要他死的!鹤顶红她都放弃了,为何他要这样放弃自己:“二哥!二哥,不要睡!二哥——”
“我死了……战争就会停止了……籽绯,我活得不好……罪孽太沉重……我喘不过来了……而且,我想虞昊……欠他、一句对不起……”
“不!三哥不怪你,真的,二哥——”
破碎的哭声萦绕着风雪,飘散在四周;仇恨也不复存在了。
二哥,多亲切的一个词啊!虞严说不出有多怀念,如今总算能以死来洗涤身心了,就让自己把她的悲伤和怨恨,都一块带走吧……
第二十章 曲终
七天了,顶上明月如圆润的玉,美满得叫他羡慕——伤怀。
“她还没回来?”
公孙哲的失魂落魄,裘萌看了都可怜了。虞严的死讯已传开了,但籽绯却不知所踪,仿佛真如公孙哲所想,浪迹天崖了。虞阀群龙无首,已不成气候;如今天朝军势如破竹,拿下雪国已指日可待了。而这七天来,他只在皇宫和“玉箭门”两边奔波,没回过太傅府。明明已体力透支了,却还是不眠不休。
“只要她快乐就好……”
他不敢回去那个没有她的家,只要一天没回去,他都可以在心里骗自己,她或许已回去了,或许就假装她从没离开过。
“别这么消极,你们之间还有孩子,只要找到她,你用孩子来说服她,说不准她就愿意回来了!”
“她嫁我,已经很委屈她了,我不想再用自己的感情去委屈她。”
这样美丽安静的夜,公孙哲已疲于欣赏了。不知不觉走回了府邸,在门外踌躇脚步了;他害怕了,不敢进去。他嘲笑自己的怯懦,七天了,他等过了,就让这些随风而去吧……
“这么晚才回来,就算我能等你用膳,可孩子不能等的!”
盈悦轻快的嗓声,如此陌生却又熟悉!
眼前的悄佳人让公孙哲屏声呼吸着,真的、真的是她吗!眸若星辰唇含丹的这女子,他不知道自己已激动得红了眼眶!
他仿佛要感恩的模样,让籽绯心疼他的傻,七天,她终于想通了。如何对他好,她已经知道怎么做了:“相公。”
总算是等到这一声呼唤了,公孙哲笑了,明朗的笑容是从来没有的。如同谁都没有离开过,谁也不曾令彼此伤心过,他和她的目光,终于能焦聚在一起了!
“我回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