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新年已过,又到元宵,六街三市,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子云于十三日请了华公子、田春航、梅子玉、史南湘、高品、颜仲清、刘文泽、王恂、萧次贤、金粟、屈勤先,并九香园诸人,作一大会。琴仙见了华公子,尚有些不安,华公子也不问起前事,以礼相待。此时琴仙已出了旦党,入了士党,但从前作旦时傲睨一切,此刻倒谦谦自守起来,因此上下诸人更加尊重他,绝没有一个人笑他。琴仙对了那些名旦,还是从前一样,并不生疏。是日觥筹交错,晚间灯火交辉。华公子进城后,子云又将那些灯试了一会,如见万花齐放,炮竹之声,声闻数里,二更后方煮茗清谈。
琴仙一身历尽艰辛,此时才觉魔难尽释。然回想萧寺凄凉,孤灯残月,真如梦觉。次贤又将琴仙从前的梦境,向吉甫细细的说了一遍。吉甫因笑向子云、次贤道:“九香楼绝好一个花园,百花全有,如今单有一个花神牌位,且在隐僻处,与土地祠一样,岂不亵渎花神?我拟借他们九个作个九香花史,众位以为何如?”众人均以为奇,同问道:“请道其详。”次贤道:“我久有此意,我欲画他们九个的小像。今你既有此意,妙不可言。我明日一一画出,就请你润色润色,就刻石供养在这九香楼下,做个花神。但只有九个,凑不出十二个来。”众人亦同说大妙。吉甫道:“我倒有一个主意,但不知可行不可行?”
子云问道:“怎样呢?”吉甫道:“花神若定要十二位,也可 凑得上,只要把屈道翁做了夫蓉城主,再借重玉侬的前生所说那杜仙女,凑上玉侬,不是十二位了?”春航道:“妙,妙!
此像要画得像,不必说真姓真名,缀个别号,每人做一篇赞语,说得似真似幻的,要与人花两合。”子玉道:“这个图怎样的好呢?还是单画人,还是补景呢?”仲清道:“自然单画人,一并的画去,后就缀小传一篇。刻石之后,可以拓出来,或裱册页,或裱手卷,皆可传世。”文泽道:“做两块好,就镶嵌在东西两楹。”王恂道:“若画杜仙女,就画他在采莲船上的样子。”吉甫道:“玉侬梦见那面镜子,必非无因。我画条龙执着这面镜子,就做头幅,好不好?”大家说道:“好。”
子玉道:“这云龙人必猜有个寓意在里头呢。”子云道:“这十一篇传赞,各人分了罢。”次贤道:“好。这一番大著作倒要借吉甫以传。”吉甫道:“岂敢,岂敢。”次贤道:“不必过谦。道生先生故后,笔墨之道,自然要让你,大家公论,何必推辞。我就做云龙那一幅,作好了,你再给我改改。”子云道:“自然是借重你们二位。那十篇如今是这样,各人拈阄,拈到谁是谁。华星北也叫他做一篇在内。”南湘道:“甚好。”
于是写起阄来,将屈道翁与杜仙女、屈琴仙分做二阄,其余九人分作九阄。说也奇怪,想必文字有灵,前生缘法,子云拈了道翁,子玉拈了杜仙女、琴仙,金粟拈了宝珠,春航拈了蕙芳,仲清拈了琪官,文泽拈了春喜,南湘拈了兰保,王恂拈了桂保,高品拈了玉林,次贤拈了漱久,单拈不着素兰,只好送与华公子去作了。众人分派已定,子玉说道:“做传容易,画画难,还要刻石,更须时日,不知几天可以告成?”吉甫道:“不消多日,碑是磨现成的,一面画,一面就叫季十矮子找人刻,大约十几天是必要的,嵌好这些碑,也要几天。我们这一叙,总在九香园了,索性多歇几天,我好加意画画,到二月初 一日,在九香园聚会罢。”大家都说有理,于是各散。
子玉同了琴仙回家,正是内有韵妻,外有俊友,名成身立,清贵高华,好不有兴。子云写了一札与华公子为素兰作传。这边次贤妙腕灵思,画了十天才成。画成又请吉甫一一的改好,画一个,刻一个,倒也甚快。子云因受了感冒甚重,不敢用心,嘱将道翁、琴仙、杜仙女画在一幅,并求子玉作赞。到二十七日,连传赞都也刻起,系是各人书丹。二十八日就搬往九香楼镶嵌,一日完工。
三十日,琴仙先到九香园看碑,九旦同到楼下。琴仙道:“今日也应祭一祭花神,明日我们方可聚会。这个花神就是我们的像,若叫他们来祭,我们也当不起,就是我们十个人祭一祭罢。”蕙芳等皆以为是,便设了酒果,焚了好香,十人齐齐拜了。琴仙看东楹嵌的第一方画,上云下水,云水中间,隐着一龙,露出一爪,托着一面镜子,上题曰:《品花宝鉴》。刻着次贤的赞语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云生九霄,水出重渊。神奇变化,气象万千。灵珠之圆,明镜之悬。烛微照幽,隐奸显贤。如月之临,如水之鲜。亦曰其囗囗,而妍其妍。
第二方画的人纶巾道服,左右侍仙子女各一,题曰:总持九香花主、三闾道君及左右花史杜仙之像。下有赞语,是子玉手笔:公气为云,公神为水;在天在地,靡尽靡止。司文曰郎,司花曰主。列宿之精,群芳之祖。左英琼瑶,右青珊瑚。一气二气,同归殊途。五色炫采,九华流香。心花意蕊,文运之祥。
宝珠道:“这几篇赞语实在做得好。若将我们实事叙在里头,虽然不致辱身,究竟也为贱行。”蕙芳道:“可不是!你看那些花谱花评,虽将那些人赞得色艺俱佳,究不免梨园习气。
我们这一关倒可以算跳出了。”素兰等皆点首浩叹。
琴仙再看第三方,画一个仙女,云鬟雾囗,清艳绝伦,手拈一枝蕙花,琴仙已知是蕙芳。看题的是:锦文花史苏仙。是春航一篇跋语:锦文花史苏仙,性灵彗警悟,色如瑶瑜。抟雪作肤,镂月为骨。常散花而翦彩,亦掷米以成珠。狡狯神通,均出三昧。
曾游戏人间,使留恨于碧桃花者有焉。江皋仙影,时去时来;洛浦神光,乍离乍合。萧史常垂于彩凤,裴航终隔于蓝桥。是宜结十重珠网,护金屋于群玉山头;何幸启九叠银屏,窥素面于瑶台月下。
琴仙道:“这个跋语跋得甚切,‘狡狯神通均出三昧’二语尤妙。”蕙芳笑道:“凭他怎样讲,那里还算得我们?”看第四方,一个仙女月佩霓裳,十分娇艳,手捧明珠一颗,题曰:弄珠花史袁仙。有金粟赞曰:仙露在霄,明珠出海;和神当春,秀气成采。不胫而走,不夜而光。琼花瑶蕊,国色天香。珍珠饰车,云锦缝裳。金支翠羽,玉囗明。华月光满,蓬山路长。既美且都,亦风而雅。
学士满宫,首推大舍。
琴仙道:“瑶卿之艳韶华,却一齐被静宜画出来,吉甫赞出来了。”宝珠道:“算花神罢了,我也配这样?”看第五方,画一个仙女,意致飘洒,素艳欲流,手拈兰花一朵,题曰:素心花史陆仙。下有小传,为华公子撰:陆仙性敏悟,姿容绝世,才艺过人。常衣紫绡衣,行吟风露间。其竟体之清芬,与兰香蕙馥相表里也。工词善书,流露人间,购之者千缗不获焉。昔钟嵘评诗,谓颜延之镂金错彩,不如谢康乐初日芙蓉。素面风流,是为绝艳,仙殆莲花化身者欤?
琴仙笑道:“这几句倒比香畹的小照还画得像些。这‘紫绡衣行吟风露间,’与‘莲花化身’之说,却移不到他人的,真是你。”素兰笑道:“我如何敢当?大抵既赞花神,自然就要竭力赞扬的了。”琴仙再看第六方仙女,纤纤弱质,囗辕舞凌风,有掌上轻盈之态,头上戴着金步摇,题曰:纤纤花史金仙。下是萧次贤的七律一首:蛾眉新月露纤纤,光彩天然不用添。
鸳锦裁成九华帐,鲛珠穿作十重帘。
隐身阆苑依琼树,返劫囗囗典玉签。
只恐留仙留不住,晓风吹上绿云尖。
琴仙道:“将瘦香的神情骨相全写出来。”漱芳笑道:“我这个瘦字倒有些像,别样真令我惭愧死了。”再看第七方画的仙女,在两棵玉树之下,有玉树凌风之致,题的是娟娟花史李仙,是高品的诗。琴仙道:“高卓然肯说好话吗?”玉林道:“这一回倒没有刻薄人。”蕙芳道:“这首诗,算卓然极要好的了。”琴仙看是:花情月色想娟娟,玉树临风更袅然。
帐里不知兰麝贵,梦中羞作雨云仙。
珊瑚枕上生红晕,翡翠楼头锁绿烟。
谪往天台守孤另,碧桃流水自年年。
琴仙道:“真说得好,将佩仙浓香秀韵一齐写出来了。”
玉林道:“这首诗究竟也不甚好,还有些刻薄,你看帐里梦中等句,有什么好呢?”蕙芳道:“这倒没有什么。不过写的娇艳尊贵处。”宝珠道:“卓然这等诗,就算他的好心了。若要他做庄重些,他也未尝不愿,但他那油嘴油舌说这惯一派。你们看他生平说过几句正经话来?吉甫说他去年到京来有个笑话。卓然有个表叔,请他吃饭,还有好几位客坐在那里,表叔 问他道:‘你去年回家,见我家里可好么?’卓然道:‘很好,前月表婶又生了个表弟。’那表叔一听唬呆了,想道:我三四年不回家,怎样会生了儿子?当着人又不好问他,那些客虽也听得不顺耳,但或者他说别个表婶,也就过去了。到客散后,表叔问他:‘方才这句话是怎么讲?’你们想想卓然怎样回答?他说:‘我与表叔初次见面,自然要找句吉利话说,我随口找着这句,其实没有的事。’气得他表叔要死,然也奈何他不得。他的长亲,尚且要顽笑顽笑,何况他人?”众人大笑道:“那吉甫的嘴也不能让他。”又看第八方,画一个仙女,玉貌锦衣,腰悬秋水,似公孙大娘模样。题曰:侠隐花史王仙。琴仙知是兰保,下看史南湘的七古:我观王仙舞神剑,手掣寒泉一匹线。冬冬羯鼓始三挝,溜亮风生已迎面。彩虹映水合成团,流电穿云曲如线。破开点点绿沉枪,拨落纷纷大羽箭。锦衣玉貌何聘婷,白咽红颊长眉青。
云裾轻曳锦靴起,去如飞鸟来如霆。四方观者围成堵,不羡英雄羡媚妩。绿云堆鬓翠鬟新,九梁插花步摇古。妾借防身不爱名,娇娆我自惜轻生。请看世上黄衫客,多少恩仇报不成。
琴仙赞道:“这首七古,实在做得好,念去比《公孙大娘舞剑器行》还刻画得入细。”王兰保笑而不言。蕙芳道:“去年奚十一闹来,幸亏着他,我就没有法了。”素兰道:“原来你也怕奚十一,难道他比潘三还利害么?”蕙芳道:“潘三是个无用的人,那奚十一闹起来,就与前日魏聘才使来的车夫一样,你怕不怕?”兰保道:“那天适或我不在家,你便怎样?”
蕙芳道:“我就躲开不出来了。”琴仙问奚十一怎样,兰保将他的样子学了一回,琴仙也觉好笑。蕙芳道:“听得奚十一出京去了,但我前日在剃头铺里看见一个人,很像他那一天带来的那个小子,就不是他,也必是他的兄弟,再没有这么像的 了。”兰保道:“或者奚十一没有带去,也论不定的。那个狗小子,也只配做剃头的。”琴仙又看第九方,画一株梅花,有一只喜鹊,梅花下有一个仙女,题曰:报春花史林仙。看有刘文泽一首小赋:梅花枝上鸟报春,梅花树下倚玉人。杜兰香嫁不可见,绿萼华来幸接真。翠袖翩跹,缟衣自妍。韵生骨里,秀出天然。
却珠钿而愈美,洗脂粉而尤娟。纤纤兮云间新月,淡淡兮花外晴烟。秋水盈浦,朝霞丽天。斯何修而若此,得非人而果仙。
兰自秀兮菊自芳,思美人兮何日忘。蓬莱清浅不可到,我欲从之骑凤凰。天风急吹袂,玉露冷沾裳。吮纤毫而抒写,对玉貌而傍徨。
琴仙道:“好赋。正是松风竹雨,仙露明珠,将你那清腴娟秀,都一齐刻画出来。”春喜道:“这是前舟在那里认真做赋,忘了题目了。”琴仙道:“却也是你的光景。”再看第十方,是一个桂树下有个仙女,姿致风流,青眸善盼,题曰:蟾宫花史王仙。知是桂保,有王恂五古一首:青青月中挂,花开已及秋。皎皎蟾宫女,临镜常自愁。自从窃药奔,与世无因由。广寒二万户,珍珠十二楼。圆圆复缺缺,轮转日一周。世人徒仰望,不见蛾眉修。蓬莱水清浅,或可操神舟。银河望隔浦,七夕诉离忧。唯此一轮月,梯虹亦难求。安得张丽华,缟素来嬉游。
琴仙道:“好诗,好诗!读之令人口齿俱香。蕊香真像嫦娥。”桂保道:“不是我,这是蟾宫花史。”众人说道:“这些诗词赞语,他们倒是争奇角胜,那里记着本人?就是竹君的诗,与静宜、庾香这两个赞语,倒是切定题目说的。”琴仙道:“都切得很。你将这些诗更换了人,便不像了。”宝珠道:“只有静芳那一首,再不能更换的。”琴仙再看第十一方,画一个 杏花,下有一个仙女,珠腰玉衤及,十分妩媚,题曰:及第花史。知是琪官,看颜仲清的序文:及第花史秦仙,嬉戏人间,见之者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之比。明眸善睐,笑靥常开;艳粉萦情,断红映肉;袅钗雀化,明镜鸾飞。贮金屋以何嫌,映玉屏而同色。然而久心未许,烈性常存。当机织女,屡见投梭;出水神妃,未逢解佩。云囗风动,生步步之金莲;雾囗香飘,讶朝朝之琼树。谁不曰人间绝世,亦何愧仙处无双。若论六宫粉黛,定让龙头;以云一岁花司,是真凤尾。
琴仙痛赞了一会。蕙芳道:“你看这些诗文,各有体裁,正是格律不混,体制判然,都是作手,难定优劣。”琴仙道:“虽是些小文章,但吉光片羽,彩散人间,终胜雀屏五色。有此一赞,也不孤负我们数年辛若了。”众人都皆欢喜。
琴仙就在九香楼吃了饭,坐了闲谈。宝珠忽然说道:“今日众兄弟都在一处,我想我们这十个人,同在京师沉沦菊部,如今个个跳了出来,虽然其中受苦的受苦,安逸的安逸,但自此以后,只要各人安分守已,想必没有风波出来。但我们这一班人,也算不得世间少有的。那一班名士将我们抬举到这个地位,那倒是世间少有,你们心上感激不感激呢?”众人道:“岂有不感之理。”宝珠道:“感激便思怎样报答呢?”众人皆不能对。宝珠道:“我想个报答的法子。他们既将我们刻了像,做了花神,我们何不也将他们刻了像,就在楼上供养起来?他们称我们为花史,我们就称他们为文星,仿司空《诗品》,各作四言赞语一首,刻在上面。你们想这个报答可好么?”素兰道:“这个是极妙,但我们的诗配不上他们。且请谁画这些像呢?”蕙芳道:“就是瑶卿,你与小梅两人分画罢,也不必画服饰,不衫不履的最妙。我们今晚先把赞语做起,明日与他们 看看,然后再画。我们就各人还各人的礼,一个赞也不甚费力。”
琴仙心上甚喜,就辞了回家,到晚上构思起来,子玉面前也未讲起。这一晚各人的赞已做成。
明日,琴仙先到九香楼将赞与众人看了,大家拿来评定一会,又各自斟酌一会,再公同推敲一会,尽善尽美了,宝珠便誊在一处。诸名士纷纷已到,华公子、金吉甫也都到了。大家果然要祭花神,宝珠等拦住了,然犹摆了香案,各名士奠酒焚香,就没有下拜。然后在九香楼下摆了四席,序齿而坐。这一聚,正是人人意满,个个心欢,毫无不足之处。而且罗列珍馐,横陈肴错,花香人气,缭绕一堂。
酒至半酣,宝珠避席致辞说:“宝珠等十人同入迷津,今登觉岸。将来勉盖前愆,勤修后果,得齿于人,皆诸贵人提拔之力。但感恩有心,报德无力,唯有日清香一炷,以祝诸贵人福寿绵长,荣华白首。昨日我等十人公同商议,亦欲在九香楼上,供设诸贵人文星禄位,也照样刻石,朝夕顶礼皈依,且各缀数语于后,当虔心诵佛。不识诸贵人不以贱地为鄙,俗笔为亵,使我等得遂所愿否?”众名士大喜,个个情愿,倒翻谦让了几句。宝珠又道:“度香先生提唱风雅,只得另立一品,在各位文星之上,曰:群仙领袖。未知诸贵人以为然否?”众人皆说:“是极。”子云说:“这个何敢?”宝珠就将诗稿恭恭敬敬的取出来,却已誊在一处,端正的楷书。除群仙领袖徐文星之次,皆以年齿定的先后,第二是仙中逸品萧文星,第三是仙中趣品高文星,第四是仙中狂品史文星,第五是仙中高品颜文星,第六是仙中和品刘文星,第七是仙中乐品王文星,第八是仙中华品田文星,第九是仙中豪品华文星,第十是仙中上品金文星,第十一是仙中正品梅文星。众名士谦让道:“这些个品格过于谬赞了。”遂看第一首,是他们十人公撰的,题曰: 《群仙领袖》:群仙领袖,能兼众为。不脱不粘,不即不离。得大自在,具广设施。亦无我欲,亦无我私。素月流天,照靡有遗。青空无云,霄露自降。大钟中虚,寸挺可撞。
第二首是金漱芳题的《仙中逸品》:
惟逸故淡,惟逸故闲。鹤鸣在林,云卧于山。秋花娟妍,清风往还。望彼竹林,客有笑颜。濯足清涧,抱琴禅关。江皋有梅,篱落有菊。小窗分茶,松花自熟。
第三首是玉林题的《仙中趣品》:
乱头粗服,不亚妍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东方诙谐,淳于隐藏。颠倒四座,纵横满堂。言不为虐,行不失方。悠哉悠哉,聊复尔尔。弥勒一笑,皆大欢喜。
第四首是王兰保题的《仙中狂品》:
呼龙耕烟,磨刀割云。狂飚四起,落花纷纷。手捉明月,腹晒斜曛。悠悠青天,落落人群。醉死醉生,我不与闻。碧海骑鲸,瑶京散发。冠裳自嘉,奈此仙骨。
第五首是秦琪官题的《仙中高品》:
孤鹤冲烟,归鸿远飞。渺渺天际,云间翠微。独立千仞,好风吹衣。秋庭仰望,月明星希古松自挺,碧萝难依。太华入云,蓬莱隔水。谁登其峰,徒兴仰止。
第六首是林春喜题的《仙中和品》:
五味调剂,五声和平。暖气入律,春风自行。旭日霭霭,晴光争明。云辉锦集,月满川盈。《霓裳》一曲,《箫韶》九成。不矜不庄,或休或暇。惠而好我,是曰柳下。
第七首是王桂保题的《仙中乐品》:
粹然中和,其乐陶陶。轸畦悉泯,坦白是交。醉月秋夕,拥花春朝。洞房香暖,金殿声高。心香吐萼,意蕊含苞。曰富 曰康,如宾如友。妻子好合,父母眉寿。
第八首是苏蕙芳题的《仙中华品》:
锦衣昼行,玉貌簪花。璧月宵满,明珠吐华。旭旭朝阳,灿灿流霞。金盘承露,粉壁笼纱。庄严妙相,天女笄珈。玉佩自鸣,貂囗为饰。云近蓬莱,望之五色。
第九首是陆素兰题的《仙中豪品》:
佩刀列戟,铸券剖符。以我如意,碎彼珊瑚。紫丝步障,红锦貂囗。浩歌落落,囗玉喷珠。太白自赏,击缺唾壶。朔风横空,雪花如掌。吹角轮台,久无嗣响。
第十首是袁宝珠题的《仙中上品》:
无上上品,首推此君。静者多妙,飘然不群。具大智慧,博学多闻。温良冲淡,《九丘》《三坟》。磊磊落落,抱璞含芬。高谈雄辩,说剑论文。不合时宜,潇洒凌云。
第十一首是屈琴仙题的《仙中正品》:
朱为正色,雅为正声。射以观德,惟身是程。哀乐至性,而无过情。珠光月彩,内蕴晶莹。虞弦夏舞,景运休明。醴泉非水,瑞芝非草。景星庆云,佥曰恒少。
众名士看完,喜动颜色,痛赞不已,说道:“可谓木桃之投,而得琼瑶之报矣。”是日畅饮欢呼而散。
素兰与春喜各画几日,摹上了石,将赞语书丹,共有二十余日完竣。择于三月三日,供设九香楼上,为长生禄位。琴仙过来与宝珠商量,必须作一篇祝文,方表诚意,宝珠等深以为然。于是十人公同斟酌,凑在一篇文,改削了几遍,倒也不见联缀痕迹。宝珠道:“明日公祝,须请齐了诸名士来。再,我们跳出梨园,从前一切的所有之物,都用不着了,孽根须净,色界尽除,将那所存的钗钿首饰,当着众名士,一齐熔化,舞袖歌裙,则一火而焚之,岂不爽快?”众人道:“正合我等之 意。只有琴仙没有这些东西了,大家检出来聚在一处,明日焚化。”到了初三,九香楼上香花簇拥,蔬果纷陈,花排姐妹之班,雁次弟兄之序。宝珠虔诚恭敬,铺设了一会,诸名士齐到。
上得楼来,已见红烛双辉,香烟云绕。十花史请他们坐了,便齐齐的拜起来,诸名士如何肯受?连忙扶起。宝珠道:“昨日玉侬说的,要做篇祝文,我等胡乱凑了一篇,还求改正改正。”
便将祝文拿出来。高品道:“好的,我就读起来。”高品高声朗读,诸名士倾耳而听。听得高品读道:维年月日,九香楼弟子花史袁宝珠等,谨囗百和之香,酿百花之酒,献于诸文星之座而祝曰:维彼文星,川岳之灵,左奎右璧,纬史经纶。故在天为列宿,在世为传人。其光明也如火,其和煦也如春。其根于性也,为纲常伦纪;其见于词也,为变化奇神。言必由中,情多自妙。天籁一声,空号万窃。绪触而纷,丝萦而绕。对镜自看,顾影独笑。索实于虚,辨恶于好。春风秋月,不知其他。明眸皓齿,当如之何?粉白黛绿,铁马金戈。清歌宛转,妙舞婆娑。倏若驰驷,委若逝波。伤古今之一辙,恒日月之消磨。鉴彼造化,作为文章。群分以物,类聚以方。酬囗太白,颠倒雌黄。和于琴瑟,亮比笙簧。缠绵骚雅,姿肆韩庄。不怪不乱,取艳取香。寓意严正,措词明光。
朱霞丽天而绚彩,金刀映日而生芒。泉泻涧而注急,花凌风而舞狂。秋零一庭,残香数星。鬼则夜哭,神则昼惊。铸鼎象物,尽相穷形。魔女旁立,龙姑前迎。金支翠羽,电掣雷鸣。拂笺霍小玉,捧研董双成。神娥授笔,使之为文。祝曰:笔之色兮有五,笔之花兮半含吐,砰石訇声声击天鼓,青鸾鸣兮紫凤舞,小言詹詹兮足千古。
祝文读完,众花史齐齐下拜了,便将那些舞衫歌扇、翠羽金钿,在园中太湖石畔烧化起来。诸名士看那火光五色,吐金闪绿。将到烧完时,忽然一阵香风,将那灰烬吹上半空,飘飘点点,映着一轮红日,像无数的花朵与蝴蝶飞舞,金迷纸醉,香气扑鼻,越旋越高,到了半天,成了万点金光,一闪不见。
园中万花如笑,颤巍巍的像要说话一般。
正是:
亲逢天女散花时,手授生花笔一枝。
碧海愁多填未满,蓬山路远到无期。
风尘面目轮蹄迹,徐庾文章温李诗。
我自有情君莫问,此中得失寸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