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昼夜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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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一)欺凌

有很多人沉睡在时光中的某一节点,就像在火车上睡着了,而且坐在窗边的位子。因此身边风景以格子为单位疾驰而过。排列齐整的绿树将阳光折成圆片的铜钱,慷慨的挥霍在她身上。然而当她醒来,不过是一身冷汗,惊觉险些坐过了站。拥有过的所有铜钱,都随夜的降临,消散了。

错过的风景,其实并不遗憾,因为她根本没有看过它的美丽,所以没什么好遗憾。即便那美丽是最无私、最光明的美丽。

庄柔一直在沉睡,现实的她原地不动,在等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梦里的她行走于世,期待一个最纯粹的陌生人。两个她都得到,抑或得到过。可那中间漏去的一个,是她甚至连遗憾都不能拥有的美丽。

阚天泽的存在,也就如同庄柔在火车上睡觉时窗外闪过的风景。

有时她看到一条孤零零的铁路伸入浓密如绿雾的树林,于是想,到底是铁路迷路在树林中,还是树们迷了路,因此围在铁轨旁边等待回家的火车?

阚,一个多么稀有的姓,足以让人对他的名片或墓志肃然起敬。

“阚医生。”庄柔盯着那张名片,默默尊称。

他站在客厅的钢琴旁边,很衬那黑黑白白、泾渭分明的颜色。他是个整齐的人,衣着整齐,头脑也整齐,像钢琴,弹他一下都会出固定的音调。他是她的私人医生,看到他的那一刻,庄柔明白自己状况开始称得上严重了。

她把阚医生礼貌的请离了钢琴,因为那是属于她和另一个人的私有空间。另一个人,就是将她丢在时间中央的人,拉着她的小手带她弹过钢琴。他按下的不是琴键,而是她的静止按钮。她静止了多久?

当阚医生将听诊器放上她胸口,她盯视着医生和暖而平静的神情,眼神中仿佛伸出一只手去挖他的额头,想挖出那个她渴望已久的答案。说啊——,说吧——,说我快死了,或者更好——说我已经死了很多年。

然而阚医生对转头对爸爸说,“不建议住院观察,还是在家里比较好。她的问题,恐怕心理大于生理。”

于是爸爸的例行公事成了每天的安慰,“小柔,不是你的错”,“妈妈会回来的”,“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

爸爸不知道她真正为什么而死。

阚医生成为她的私人医生不久,妈妈真的回来了。妈妈从监狱中出来,她却还被关在监狱里,让铁栏缩的越来越紧,夹裂她的思维,于是她能忽略每天如炼狱般的折磨。

“庄柔妈妈出狱,而其他人没有”的消息马上在学校中传遍。BBC银行高管的孩子都上同一所私立中学,这里可以拒绝蜂拥而至的媒体,却不能拒绝真正残酷的流言蜚语在学校内部如熊熊烈火燃烧。

午餐盒子被故意掀翻已经是家常便饭,她试过偷偷把鲍鱼和燕窝挑出去丢掉,只吃白菜和白饭。但某个中午,被一个女生发现了。她被拽到后院的角落里,靠墙站好,像死刑犯一样接受围观。

啪——

一只鲍鱼狠狠砸在她胸口,黄褐的汤汁顺着白衬衫滴下。鲍鱼软绵绵躺在石板地上,以最卑微的姿态等待践踏。她看着它被捡起来,伸到她嘴边,沾了土的咸腥味刺着她的鼻孔和味蕾。

“垃圾桶里还有三只呢,你家有钱到这个地步了,吃腻了鲍鱼就通通丢掉?”

她不答话,只低头看着身上那团污渍,真的慌了。这样,回家就会被爸爸看到。如果只是鞋印,用清水拂拂就掉了。这么多油可怎么办呢?

“张嘴,吃下去!”

鲍鱼油滑的肉蹭着她下巴,她把头偏开就会被扭回来。她依旧想着怎么洗衣服,专心致志的想,超脱物外的想。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值得操心。她要保护的只是衣服,不是她自己,因为自己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