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有第三次,第四次……但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每次来这个公寓,他都会在家。他看上去大她两三岁的样子,应该也是学生。她有时想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但终究没问出口,只能噤声看着他把她钱包中所有的现金都洗劫一空,再洗好衣服将她赶走。
对阚天泽来说,那是一种奇妙的等待,希望看到,又不希望真的看到。
就像他爸爸曾开玩笑说的,做医生的坏处就是,每次跟人家说“再见”都像在诅咒人家。
对她来说,他跟他爸爸的作用没什么两样,都只等待她有痛苦的时候——她给钱,他提供服务。
顾客就是上帝。
现在她不仅是他爸爸的上帝,也是他的上帝。
最后一次时,阚天泽收取了庄柔的整个钱包,里面有张她的照片,拍的不太好看。她像瓷娃娃,似乎一看镜头就晕,笑的很勉强,有点呆。照片后面是张剪报,剪报上是BBC“金融帝国”崩塌的新闻报道,上面有个男人的图片,英俊而且意气风发的不可思议。他认得他,这个城市的半数人都认得,梁以铮律师。
坊间有言,成为梁律师必杀绝技的假账证据是从庄家的玫瑰园中窃取的,而且,就在庄柔的14岁生日会那天,是这女孩子亲自牵着他的手把他领上了楼,到她父亲的书房。当然这只是传言,没有人能证实。于是梁以铮是金融界、司法界的英雄,惩处了无数经济蛀虫。
他也是她被欺负的罪魁祸首。
庄柔惴惴的问,可不可以把照片和剪报留给她。他耸耸肩,“你该知道现在物价涨了。第三产业也是产业。我是卖家,坐地起价。”
她反应似乎很快,“那我就把它买回来,你要多少?”
他大笑,指指门,“滚出去,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却欣慰,“这样就可以了吗?”
她郑重的保证不再出现,浓密睫毛忽闪着,大眼睛诚挚的看他。
很久后回忆起那一刻,阚天泽却思量着自己需要负的法律责任。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已经过了14岁,那么至少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幼女”,如果发生关系,只要她表明自愿,就没人能控告他什么。
其实他可以一直索取的,就像他爸爸那样,随意收取高的惊人的诊金,庄致远也毫不介意。但他毕竟不是他爸爸,阚医生治不好庄柔,他也治不好,而他唯一高尚的地方,就是不会无耻的要她付出。钱她不介意,但他想要的东西,她会介意。
所以,当他意念稍稍触及那个领域,就立刻退了回来。他抽出照片和剪报,野蛮的塞到她小手里,成交。他警告她如果再来后果自负,之后就将她赶出了家门。
庄柔不是没有自己抗争的方式,有钱的确是件好事,有人因为钱恨她,也就有人因为钱为她效命。如果她愿意,可以把这所有人对一个人的欺凌改为两个女生派系之间的对立。如果她愿意,可以让自己的问题成为整个学校的问题。但她实在惧怕那种放大感,她已经害的一座银行陷落,不敢再让任何一个世界清楚看见她的作用。
所以,她的抗争不过是穿深色的衣服。然而,她还是想穿白裙子,因为隐隐希望,就像那个梦一直不会醒一样,那个人会回来找她,会叫醒她。她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爱上入室的狼的行为。
换衣服是一种抵抗,抵抗会招来更严重的镇压。对衣服的攻击上升为对身体的攻击,当世界开始对一个人残酷,就会越来越残酷,到最后连面具都不屑做了。她们能打你第一个耳光,就能认定你的脸之所以存在就是要被她们打的。
当欺凌上升到只跟力气有关,她后悔曾任其发展。
因为现在她是真的,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需要药棉、碘酒和创口贴。她还需要快速消肿。她顿足在校医室门外,这会被记入档案,还会通知家长。她喝令自己转头,去想别的办法。走出校门,她下意识的向阚家公寓的方位走去。
但那里也是禁区,阚天泽警告过她如果再来后果自负,那后果,有很大可能是告诉她爸爸。她14岁的头脑中,想到的最坏后果,就是被爸爸知道。
她站在原地,后背被人推了一下。她转头,看到阚天泽着校服正装的高大身材,黑长裤白衬衫,衣角服帖平整,看上去从容又安稳,有远超过高中生的成熟。他看看手表,“今天你早了些。”
“我想……”
“是啊,很凑巧,我也想去我家。一起走吧。”
她愣住,不想接受这个迎面而来的事实——他们从同一个校门中走出。
他走出几步,回头讽刺的冷笑,“是不是很难想象我是你同学?确切说是学长。我时不时去初中部逛逛,就能看见很有趣的事。”
然后回家等着她来寻求庇护。
怪不得每次他都“凑巧”独自在家,怪不得!她一阵屈辱,原来他全都看到过,他看着她被人欺负,然后帮她洗衣服,收她的钱。她想起那道后墙,跟高中部一墙之隔,他午饭时会不会就倚在栏杆上,一边咬鸡蛋吐司一边津津有味的欣赏她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
那一刻,阚天泽变成了一面镜子,庄柔在他里面看到了最不堪的自己。
她真恨不能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