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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坐中正议新婚事 (3)

武清吟迷离着醉眼,道:“门外雨疏风骤,店内温情如酒,大姐,你为什么不让我喝了?”老板娘轻轻抚摸着武清吟的额头,道:“在这个时候,还要跑来大姐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武清吟笑道:“知道,我一走进你店来,就知道我很危险。因为我怕你吃了我。”老板娘给了他一巴掌:“油嘴滑舌!什么时候才能改?现在你的命就在一线之间,还要大姐告诉你么?”

武清吟在腰间摸着,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把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道:“那你就告诉我好了。”老板娘伸手一抄,已将他的杯子夺过来,骂道:“你还喝,我就骂你祖宗。”武清吟不理,将嘴凑在酒壶嘴上,一边喝一边道:“你骂好了,以前我奶奶也常骂我小祖宗的。”

老板娘看着他,像是也没办法,短叹了一声,道:“好呀,我告诉你,今天有人去正气山庄了。”武清吟道:“那怕什么,正气山庄天天都有人去的。”老板娘道:“但今天可不比平常,这次是凌露华派去的人。”武清吟一顿,放下了酒壶,道:“她派去的人?”老板娘看着他,笑道:“怎么,你一听是她,连酒都不敢喝了?”

武清吟像是才清醒过来,道:“你别打岔,是谁去正气山庄了?”老板娘道:“是元东原与萧王孙。凌家的两位主婚人。”武清吟又提起了酒壶:“我早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老板娘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事去正气山庄么?”武清吟道:“不知道。”老板娘道:“依我看,变故已经发生了,那两人绝没有什么好意。”武清吟道:“管他们做什么?除了你,兄弟我还怕过谁来?”

老板娘关切地道:“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武清吟点头,

向老板娘晃着手:“酒……还有没有……”

老板娘一板脸,道:“没有了,想喝的话,明天我给你送去。”随后又叮嘱了一句:“小心回家,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住的地方。”

“回家?”武清吟一阵苦笑:“我的家,哈,我还有家……”老板娘温柔的安慰道:“不要多想,你一直都有家,大姐这里,也是你的家。”

武清吟苦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巷子外面走去,他的脚步已有些蹒跚,眼神也呆滞起来,只有那把酒壶还紧紧的握在手中。老板娘看着他,眼睛里也有很多的悲伤与怜悯之色。

武清吟走过两条巷子,已可看得见远处青楼上那两盏粉红色的灯笼,如同两只妩媚而充满诱惑的眼睛,勾引着人的脚步,他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极厌恶的神色,就在他这种表情还没有消失时,两侧突然同时刺出两柄长枪。

枪为百兵之祖,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二,而世间的枪法也不知有多少种,但无论有多少种枪法,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敌人刺死于枪下。

恶梦般的暗夜,黑蛇般的长枪,他的目光已散滞,脚步已踉跄,他能不能躲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躲得过。就在这一刹那,武清吟身子突然向前一跌,恰恰避过了这两枪,然而前面并不是风平浪静,一把吴钩剑无声无息的刺出,已刺到他的胸前。

叮的一声,有东西破了,不是武清吟的心,而是那只酒壶。武清吟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枪一样,那把酒壶挡的恰到好处。酒壶一破,立时碎成了七八块。武清吟一挥手,那些碎片飞打入黑暗中,有人在闷哼,显然已受了伤,可就在这时,武清吟身后突然起了一阵急风。

那不是枪,不是刀,更不是斧,武清吟已不能判断是什么兵器,他只有避。但前面的敌人不知还有多少,两侧的危险也不一定已解除,他不能向前,也不能向两边,他选择了后退。

因为他相信,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容易逃命。攻击的中心往往就是最好的退路。他退向那不知其名的兵器。同时身子一扭,避过了锋芒。

那兵器似乎极短,极大,运转起来当然就不太灵便,可是他错了,对方这件兵器竟是十分轻便,一反手间,就变了一个角度,斜划过来。劲风已割裂了他的衣服。

武清吟长吸一口气,他知道他要拼命了。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一柄长枪如同天外神龙,疾刺而来,枪尖与兵器相交,激发出几点火星,那兵器被击得一歪,只在武清吟背后划出一道血痕,而武清吟此时已抢入他的怀里,双掌从肋下穿出,拍向那人小腹。

那人一击无功,竟也是变招极快,将兵器护在胸前,双足力蹬,向黑暗中射去。等到武清吟回过身来时,四周竟已变得寂静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除了角落中那几片散落的酒壶碎片还显示着方才惊心动魄的暗杀。

武清吟伸手摸了一下背后的血痕,苦笑一声,道:“看来年纪大的女人,有时说话是应该听一次的。”他上前拾起了一片酒壶碎片,放在鼻子下闻了几闻,竟似有些意犹未尽,喃喃道:“多好的一把酒壶,可惜呀可惜。你本是荆山顶上一美玉,到头来身如碎瓦变尘泥……”等到他恋恋不舍的将那碎片扔了以后,一转头,突然看到有一柄长枪正指着他的鼻子。

枪长九尺,枪尖十一寸,要是挑在人身上,绝对可以将人刺个对穿。可现在枪尖对的是他的鼻子,而且好像并没有要刺过来的意思。所以武清吟很快就定住了心神,淡淡的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指我的鼻子,不论是手还是枪,我都很讨厌。”

执枪的人将身子隐在黑暗中,冷笑道:“要不是这柄讨厌的枪,你方才就可以被放进棺材了。”这声音居然很动听,对方竟是个女子。

武清吟笑道:“难道说你也年纪大了?不然为什么那么性急?我的话还没话完,虽然我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但今晚是个例外。”那女子突然一长手臂,那枪尖直顶到了武清吟鼻尖,却没有刺破一点油皮,她冷冷的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油腔滑调,不论是男是女,我都很讨厌。”

武清吟眼看着她的枪刺过来,竟一点也没有避,任由枪尖顶上鼻尖,笑道:“你可要小心点,这可是我脸上独一无二的鼻子,弄坏了你可没的赔。”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的枪一出手,从不回缩半寸。”武清吟想点头,却没敢动,只是微笑道:“那我可不可以将我的鼻子从你老人家的枪尖下拿开呢?”

那女子道:“随你便,我只能管住我的枪,并不能管别人的头。”武清吟后退一步,摸了摸鼻尖,道:“这下子好多了,不然你的手再一动,我可就是三个鼻孔,多出这口气了。”那女子的枪也倏的收了回去,但人却还是隐在暗影里,冷冷道:“跟我来。”

武清吟道:“去哪里呀?”那女子道:“我们小姐想要见你。”武清吟道:“你们小姐?她仙乡何处,贵姓芳名,青春几何,有无婚配……”那柄枪突然又伸出来,伸到他面前,这次指的不是鼻子,而是眉心,那女子冷然道:“你再问一句,以后就是三只眼了。”

武清吟果然闭上了嘴,那女子转身就走,走出几步,见武清吟站在原地没有动,便轻蔑的一笑:“怎么,你不敢去?”武清吟道:”我为什么要去?”那女子道:“因为我看你还有点胆量。如果你没胆量,我方才就不会出手救你。我有个原则,绝不救胆小鬼。”武清吟道:“那我也有个原则,我想去的地方我就会去,不想去的地方,你就算一百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去。”

那女子道:“你现在已无去处,城中到处都是要杀你的人,人为了活命,有时候原则也要放一放的。”武清吟道:“这话有理。但我还有点犹豫。”

那女子道:“犹豫什么?”武清吟道:“我怕你们小姐那里没有好酒,醇酒美人,本为一体,二者缺一,何以尽兴?”

那女子道:“你想喝酒,我这里就有,就怕你不敢来。”武清吟道:“有了酒我还怕什么?”那女子道:“怕你不敢与我喝。”

一辆马车轻轻驶过街头,马是好马,车夫也非常有经验,虽然车厢里载着两个人,却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车厢中的光线不太强,但也不算弱,正好是使人非常舒服的程度。那女子当然也不能隐身了,她就坐在灯光下。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子,脸色不白不黑,容貌不丑不俊,身材不高不矮,体态不胖不瘦,总之看起来是个非常一般的女子。每天在大街上不知会看到多少这样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有一样她与众不同,她太能喝了。

马车上果然有酒,而且还不止一种,七八样的好酒,每样都有三四斤,两人上得车来,一口一口的对喝。那女子喝酒就像喝水一般,一仰头就是半斤,看得武清吟眼睛都有点发直,不禁问道:“你喝的是不是酒?”那女子道:“你要不信我们就换着来喝。”武清吟道:“不必了,单看你这种气势,我就有点佩服你了。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见告?”

那女子道:“唐婉儿。”武清吟道:“我看你的枪法满不错的,江湖中用枪的高手不少,但女子就不多见了,不知唐姑娘是哪家名门之后?”唐婉儿道:“你在查问我?”武清吟道:“那可不敢,只不过你我既是有缘同乘一车,为什么不多了解一些呢?”

唐婉儿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武清吟道:“人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岂非十分无趣?”唐婉儿道:“可人要是什么都知道,那岂非更无趣?”

这句话仿佛很有深意,武清吟品味了一番,才轻轻笑道:“说的也是。但姑娘对在下,倒像是十分了解。”唐婉儿冷笑道:“到目前为止,我只了解你两样。”武清吟道:“哪两样呀?”唐婉儿道:“胆子大而迂腐,好喝酒而易醉。”

武清吟哈哈大笑:“这前一样么,算你说对了,可这后一样,你是看走了眼了。我只不过才喝了一点点,怎么会醉呢?”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支持不住了,脑袋咚的一声碰在车厢上,手中的半瓶酒洒了一身,他已经醉了。

这就是男人的好处,他们可以比女人先醉,但总不会承认酒量比女人差,因为他们会说:我每一口都比你多喝一倍,而且绝不会耍滑。这是聪明的男人,但却不是理智的男人,因为理智的男人跟本不会和女人拼酒,因为输了固然丢人,就算赢了也不会露多大的脸。

武清吟是个聪明人,但他已不太理智了。因为他的酒喝得太多,以致于最后走下马车时脚下还在打晃。

此时已近黎明,天边虽然还是漆黑如墨,但有一点微微的亮色已显露出来,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春天的细雨就是这样,总会在你不经意时洒落,又在你不经意时消歇。

武清吟站定脚步,在晨风中用力摇了摇头,睁开那双还有些醉意的双眼,向前看去。他以前听过老人们讲的故事,一个人喝醉了酒遇上了狐仙,上了车以后走了一夜,最后还在原来的地方打转,就像是驴子拉磨一样。而他今夜会不会也像一头驴子呢?

当然不是,这已不是原来的地方,眼前是一座高大的楼宇,里面灯火辉煌,人声喧沸,听声音竟是一座赌场。唐婉儿在后面一推他,道:“进去吧。”武清吟喃喃道:“原来她是为赌场拉客人的,看起来今天要不输个干净,是走不出这个门口了。”

赌场里果然有很多人,很多人正赌得专心致志,跟本没留意他。何况看这座赌场的气派,一般赌徒是不敢来的,因为注码都大的吓人,所以穿着华丽的人到处都是,武清吟笑了,这里才是他应当来的地方,因为无论他的相貌衣服派头气质,跟这里都很配,再也不像他坐在馄饨店里那样惹人注目了。

他走进去,东瞧西看,但目光从不停滞,仿佛这里的每个人,每样东西都不放在他眼睛里,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