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车间里,聚集着众多工人,还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里。
“机修和铸造车间的同志们,到这里来领取武器。”一辆卡车停在厂房门口,上面的工人朝周围的人群大声地喊着。
“大家排好队别挤啊,每人一支步枪四十发子弹。”莉萨正在卡车前维持秩序,当然就我看来这是多余的,因为同志们都自觉地排着队。
在另一边,几名士兵向工人讲解如何操作步枪的同时,也细心地示范如何正确使用装具。
“你看应该将弹夹底部朝上放入包中,每个子弹包可以装二个弹夹,每个弹夹5发子弹,要用的时候捏着弹夹向上取出,不要左右移动,否则很容易将子弹从弹夹上挤落。”战士一边示范,一边做着讲解,工人们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这样有用么?”我问一名在场的工人。
“步枪并不比机床复杂。”他这样告诉我说。
“我是说作战,我们谁也没打过仗,对于战场上该如何,根本一无所知。即便新兵,还要接受三个月的训练,可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同志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句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拿我们工人来说,手艺都是干出来的,你不干怎么能学到手艺呢?这打仗也无非就是门手艺,打了就能学会。”那工人提起步枪,显得信心十足。
“你说得对。”对于工人的话我表示赞同,“我们并不比任何人笨,我们一定能够很快地掌握这门新的手艺,要获得幸福就必须掌握它。”
“你是****娅同志么?”这时候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蹦到我跟前,抬起头看着我。
“是啊,找我有什么事?”我打量着这个穿着粗布棉袄的小同志,发现她有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我。
“怎么是外国人?”小姑娘看到我又有些不敢确定的样子。
“我是中国人,是露西亚族。”我给了她一个善意地微笑。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你是****娅同志,那就快跟我来吧。”小姑娘喘了口气,急急地拉着我就要走。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我被她拖着边走边问。
“我们要组织救护营,大家都在等你呢。”小姑娘回过头来告诉我。
“等等?!”我挣脱了她的小手,不解地问道:“这是谁安排的?”
“起义指挥部做的人事安排,怎么没通知你么?”小姑娘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虽然是有些别扭,不过无论什么事情都得有人去干。”
和大伙一起手脚不停地将几十付担架搬上卡车,身上出了些汗,我解开大衣纽扣,背靠车首,喘着气,看着往来忙碌的身影。
“这次起义的准备只用了二天时间,并不充分,武器不足,队伍也缺乏训练,虽然士气高涨,但又能够维持多久呢。”我心里嘀咕着,“对于夺取京城,到并不用担心什么,现在的力量已经足够。不过接下来还要打退各路敌军,那就一点儿也不轻松的了。”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响起了悠然的笛声,于是我不再思考那些令人烦恼的问题,将注意力转向身旁。
是刚才拉我来的小姑娘,她靠在一旁,正吹奏着竹笛,那曲调古朴而又清新。
“很好听,这曲子能够让人的心平静下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我感慨地对小姑娘赞赏道。
“这不过是放牛时吹的田间野曲罢了。”她笑了笑,将笛子收回口袋中。
“怎么不吹曲子了?”对于她的举动我感到不解。
“没心情,从小就吹这些曲子,都吹腻了。”小姑娘的回答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言语中透着几份忧伤。
“牧童?那可是悠然自在的生活啊!”我没怎么在意地说道。
“悠然自在的生活?”小姑娘听了后语气激动起来,她反问我:“你想过那种被牲畜束缚着,无法与同龄孩子一起上学和玩乐的生活么?”
她的问题使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革命会让这一切都好起来的,到时候所有孩子都能上学,大家都能玩乐。知道么?那时的田野上将使用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
“那又如何呢?”她摇了摇头:“我再也回不到田间了,去年黄河泛滥把村子淹得一干二净,在田里干活的父亲被洪水卷走,逃难的路上妹妹走失,再后来母亲也病倒了,本来还有二个哥哥,前年应征去了前线,至今了无音信。”
“失去一切么?”小姑娘的经历让我想起了很多。
“不,还有党。”她昂起头,神情坚定,却掩饰不了湿润的眼眶。
“你说得对,还有党!还有革命!还有无数的同志!旧世界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苦难,总有一天要彻底掀翻!”这一刻,我更加坚信,无论论面对任何艰难困苦,我们的事业一定会胜利!因为我们的事业是与天下受苦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
起义的队伍出发了,一队队身背步枪的武装工人走出厂区大门,伴随着坚定的脚步声,向城市进发。
队伍里有人举起红旗,旗帜上用白色的大字写着--“一切权利归于工农!”
武装起来的工人队伍行进在寂静的夜色中,周围除了偶尔地响起几声咳嗽,就只剩下脚步声和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我和莉萨坐在安放担架的卡车上,待会儿我们将负责转运伤员。
“你害怕么?”卡车启动后莉萨轻声问我。
“没什么好害怕的,明天我们就将成为这里的主人。”我看了下怀表,喃喃地说道。
现在的时间是20点15分,这个时候赶到市区用不了三刻钟,先一步抵达的装甲车分队将同市内的起义人员汇合,封锁出城的重要路口,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整个京城将只准进不准出。
……
晚上21点15分两个武装工人营抵达了议事堂广场四周,其他队伍正在控制皇城的出入口,据悉临时政府的一些办事人员现正住在那里。所有布置都是悄悄地完成的,全部到位后,从在广场的四角,驶出了装甲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惊动了皇城和议事堂守卫。
枪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首先开火的应该是我们的装甲车,然后周遍响起一阵密集的步枪射击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战士们纷纷涌出周围的街道和建筑,从四面八方冲向位于广场中央的议事堂。
我们跟在第二工人营的后头收整伤员,守卫的火力很快就被装甲车上的重机枪压制下去,因而一路上并没有见到有人负伤。直倒议事堂的台阶前,才有一名战士拖着步枪朝我走过来,等靠近了些,我发现他的右手臂在滴血。
“你受伤了同志。”我忙上去掺扶他。
“没事儿,胳膊挨了一下。”战士拧着眉头说道:“快给包扎,我还能回去战斗。”
“好吧,先到后面去验了伤再说。”我把这个伤员交给莉萨,然后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同志们,别害怕,早该来这儿了,那些资产阶级的老爷们挡在门口不让咱们参加立宪会议,今天咱们自个来了!”第二工人营的营长,一位脸膛方正、身材结实的钳工,他用洪钟般的声音鼓舞着战士们,带领着他们冲上第二层台阶。
经过短促的交火,击垮了少数敌人在台阶上的抵抗,成百上千武装起来的工人和士兵通过议事堂的大门、翻越砸碎的窗户涌进大厅。
敌人在二楼的回廊上朝一楼射击,我们的战士则用步枪回击,不久后有人搬来了一挺敌人遗弃在台阶上的马克辛机枪,用它压制楼上的敌人。机枪子弹像暴风雨一般地扫过回廊,伴随着枪口转动,只见碎木、石灰、砖屑四处横飞,敌人被这凶猛的火力逼退了。当然我们这边也有不少人中弹。
在敌人停止射击开始退却后,我又收整了三名伤员,由几位同志负责将他们后送。办完这些事情后,我拿出毛瑟手枪,紧跟着追击敌人的战士来到了楼上。
楼道口的地方横卧着被子弹打断的木制扶手,沿着回廊行进时,墙壁上的弹孔清晰可见,地上则铺着一层碎屑。我心想着:刚才那一阵扫射可够敌人受的。
在回廊拐角的地方一具尸体兀突地呈现在眼前,尸体倚在墙角,身后的墙壁上沾满了条形的血迹,看样子是中弹后靠着墙倒下的,他的左臂上没有系起义部队用来识别的红布条,应该是一名被击毙的敌人。
我瞥了眼尸体,正打算跟上部队,却见那具尸体好象有动静。
“没有死么?”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决定走过去确认一下。
我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息!”这一刻我开始考虑,是否要拯救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他不是我们的同志,但是也许同样是穷苦人家的子弟,只不过受了资产阶级的蒙蔽,甚至仅仅是在被迫执行上头的命令,如果这样他就并不成为阶级敌人。
于是我说服了自己,开始检查这个人的受伤部位。我发现他仅仅是肩部中弹,没有伤到要害。
这促使我决定把他当作我们的伤员来处理。
“快来人,这里有个伤员需要后送。”我站起来对着楼下喊到。
不一会儿,那位不久前才认识的小姑娘就急匆匆地跑上了楼。
“报告****娅同志,一楼的伤员已经全部转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显得略微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要不去休息一下?”我问她。
“没什么,我们的伤员更需要照顾。”小姑娘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么我们把这个伤员送到楼下去吧。”我向小姑娘示意,让她去抬伤员的脚。
当我们打算抬起这个伤员的时候,他清醒了过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的声音很微弱,以至于我们谁也没有听清楚这个伤员说的话。
“别出声,我们现在要把你送去楼下。”我对着他说道。
可我的话音刚落,伤员就猛地用力挣扎起来,眨眼间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左轮手枪,向着面对他的小姑娘扣动了扳机。
这一刻我惊呆了,不过马上就明白过来,于是怒不可遏地将手中抬着的家伙摔到地上,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跑上前去扶起可怜的小姑娘。
“****娅同志……我感觉好冷……我想吹笛子……感觉好冷……抱住我……我冷……”小姑娘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她那温热的血液淌在我的胳膊上,仿佛感觉到了生命正从眼前这具纯洁的躯壳上流逝。
她闭上了眼睛,在怀抱中永远睡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强烈地自责感重重地锤击着心灵,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麻痹大意和妇人之仁。
“我和这个小姑娘是二个小时前才认识的,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家人,可她并没有放弃生活……”我缓缓地放下小姑娘的身体,将阴冷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敌人--那个自己刚才还想要救助的人。
“老子杀了……杀了你们这些赤党分子。”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想杀了我么?”我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大衣领子。
“杀了你们……”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目光还是那样地凶恶。
我用左手拿起自己那支毛瑟手枪,将枪口塞进他嘴里,然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我也要杀了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分子,把你们彻底地杀干净。”
说完这些话,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随着意料中的枪声,一团红白相间的物质程放射状喷洒在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味。
“这下真的成了尸体……”放下那具被打烂了脑袋的尸首,我用衣角拭了拭枪口,这时候头脑中才闪过一个早该出现的念头--我杀了人。
广场周围的枪声渐渐地平静下来,战斗结束了。我疲惫地走出议事堂,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出烟斗,点着后抽了起来。
烟草起到提神的效果,驱走了困意,可内心深处许多矛盾的东西正在激烈地碰撞着,即使狠狠地吸上几口烟,也无法停止那一阵阵烦躁。
刚才的战斗中有多少同志倒下?倒在了黎明前。
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人失去生命,面对这些残酷的现实,即便使上自己全部的力气也无法将它改变。
那个小姑娘在我的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本来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本来还有美好的生活在等着她,本来……是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假设的了。
虽然,以前不止一次地默想着该如何杀死那些可恶的资产阶级和他们的走狗,但是如今自己真的杀了他们中的一个……毕竟对于杀死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我还是感到了有些不适。
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试图静下心来好好地梳理、思索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却没有这份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