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拉斐尔的眼里有无尽的悲悯，“你可知道，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令上帝的火焰持续燃烧。如果你的燃料无法持续七天七夜，阿尔曼会完全占据埃文的身体和心神，你的国家依旧会沦陷于黑暗千万年，你不但会失去你永恒的肉身，而且，在今后的轮回里，你将永远无法与威廉重逢。”
我的心战栗了一下，又恢复了坦然。我明白这是一个没有什么胜算的赌局。没有了威廉，我不愿独自永生。我对威廉的爱情，正因为它是我的珍宝，才可以担起整个王国千年的命运。今生能够拥有威廉一片真情，我已经是个幸运的女人。来世，不如任他自由自在，重新选择他的幸福。就算我输了，我也不会后悔，因为至少我尝试过！
那团火焰忽然变得更加明亮。上帝沉声说，“就这样，这就是你我永恒的契约。”
我说，“慢着，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七天七夜之后，我的燃料还有残余怎么办？”
拉斐尔摇摇头，担忧地望着我说，“伊丽莎白，你不了解这火焰的威力。你的燃料能够持续七天七夜就是奇迹了，不会有残余的。”
上帝的声音忽然从火焰中传来，“伊丽莎白，那时你可以自由决定残余燃料的去处。”
我对上帝说，“好，一言为定！这就是你我永恒的契约！”
上帝美丽的火焰中，显出一面暗红色的镜子。镜子中，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跳动的灵魂。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自己的灵魂里看到了勇气。
这一生，属于伊丽莎白的一生，很快会荡然无存，不留踪迹。我唯一希望的是，在我生命的终点找到的勇气，会取代我永恒的生命和爱情，陪我度过今后的无数次轮回。
忽然，我看到，一团七彩的雾从我的灵魂中缓缓升起，缓缓飞离。
雾气落下了，形成一朵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缤纷的郁金香，每片花瓣都是不同的颜色。奇异的清香立刻飘散出来。
定睛望去，巨大的郁金香的花心里，有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火红的钻石。钻石发出一片明亮柔和的光，光芒里，我与威廉从小到大的一切，如同一幅幅展开的画卷，飞快地在我眼前闪过。我忽然落泪。从此后，我的灵魂里，不再有这份记忆。从此后，生生世世，即使和威廉擦肩而过，我也永远不会记起他是谁。
上帝的声音传来，“伊丽莎白，花是你的生命，钻石，是你的爱情。你准备好了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
上帝的火焰。
万物之源的烈火中，一条小小的火舌忽然凭空跳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一只美丽的火鸟，攀上永生之花的一个花瓣。
拉斐尔的双翅张开，雪白的光，包围了跳动在永生之花上的火焰。
火焰起初显得微弱，然而渐渐地，开始燃烧起来，熊熊燃烧的烈火照亮了我的灵魂，我只感到困乏无力。
“火焰已经点燃。现在，就看它持续多久了。”拉斐尔说。
我定睛望着小小的火舌变为熊熊烈火，吞噬了巨大的永生之花。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整整六天过去，熊熊烈火依旧在燃烧；第七天过了一大半，我的燃料，始终没有燃尽。大火每燃烧一日，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空灵一分，我兴奋地等待最后一刻，等待命运的轨迹，被我的契约完全逆转。
忽然，我感到一阵强劲的风将我狠狠卷了起来，又狠狠抛下，我从高空坠落，却发现自己还是一缕如烟的魂魄，轻轻落在拉斐尔美丽的翅膀上。
我听到一声狂叫伴着一个无比愤怒的声音，“我呕心沥血培育了两千年的永生之花，难道就要这样被无端烧掉吗？上帝，你的公义何在？”
一团黑色的雾气，照直朝着那团烈火飞去。
上帝忽然叹息一声。
“那是阿尔曼的灵魂吗？”我问。
拉斐尔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他点点头，也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阿尔曼，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瞬间，火焰吞噬了阿尔曼的灵魂。
我听到一声惨烈的嘶叫，他几乎疯狂的声音传出来，“永生之花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我看到，七彩的火焰瞬间变成明亮的橙黄色，阿尔曼黑色的雾气，在火焰中融化。阿尔曼一面痛苦地嚎叫，一面大声地狂笑，我觉得毛骨悚然。拉斐尔则只是静静地观望着那火焰。随着阿尔曼的狂笑，四周七彩的空气变得黯淡起来。忽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上帝明亮的火焰在这大雨中岿然不动，依旧明亮，温暖。
拉斐尔身上笼罩着一团美丽的白光，将我也一同罩了进去。
那团燃烧着我的生命和爱情的火焰，变得分外明亮和耀眼，渐渐，阿尔曼不再出声了。
拉斐尔张开双翅，凌空飞起，大雨忽然停止，四周的空气又一次变成七彩。
他对着那团火焰吹了一口气，那团火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我的灵魂，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的疲惫和困乏。
定睛望去，火焰熄灭的地方，不再有美丽的永生之花，不再有火红的爱情之钻。
只有一片空茫的烟雾，烟雾散去，留下两片细小的，娇嫩的，淡绿色的叶子，叶子上，托着一片小小的，红色的花瓣。花瓣上，有一块蚕豆大小的，乌黑的石头。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拉斐尔用又是惊讶又是悲哀的声音说，“伊丽莎白，你成功了！整个王国的命运已经改变，你的两件燃料，都有残余！”
上帝的声音温和地在我耳边响起，“按照我们的契约，你可以自由选择如何处理残余的燃料。”
我想了想说，“如果残存的永生之花送给威廉，可以令他起死回生吗？”
上帝说，“虽然你的灵魂在这里七天七夜，人类的世界里，只过去了两天，一个人死去不满三日，残余的永生之花会令他的灵魂返回他的身体！”
我兴奋起来，“那么，我这就去救他！”
拉斐尔叹息了一声，悲伤地望着我的眼睛说，“这里是灵界。这永生之花只有重新回到你肉身的血液里，才能变得鲜活起来。现在永生之花只剩残余，要令威廉的肉身起死回生，你要回到人间，给他你全部的血。他活过来，就有了永恒的生命。”拉斐尔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伊丽莎白，你要以死亡来和他告别吗？”
原来，在威廉和我的生命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我沉默了片刻，勇敢地望着拉斐尔和上帝的光源说，“我要将永生之花送给他。你不是说过，灵魂是不灭的吗？请帮助我，给他这永生之花，让我无怨无悔地跨入下一个轮回。”
和我的生命相比，威廉的生命更加宝贵。他有天使的魔法，他是理所应当的国王，他是我们整个王国的希望。
他是我用全部生命来爱的人。
那么，我残余的爱情呢？
我听到拉斐尔发话了，他的声音里，竟然充满了无法名状的悲哀，“可惜，你的爱情，与阿尔曼的巫术和他此生的记忆融在一起了！”
拉斐尔伸出手臂，雪白的天使之光照亮了那小花和石头。拉斐尔将石头捡起来放在我的手中，我这才发现，那乌黑的颜色其实是石头表面的一层，石头上，有一个没有被乌黑的东西覆盖的部分，露出一点闪光的，鲜红的颜色。
“这黑色的东西就是阿尔曼的巫术和记忆？也就是说，阿尔曼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我仔细端详着那黑色的涂层问着。
拉斐尔点点头说，“阿尔曼自己投身于万物之源的烈火中，这火焰令他的灵魂与他的记忆和巫术完全分离。”
“阿尔曼的巫术和记忆与你的爱情已经融合不分。未来的轮回里，你对威廉的爱情复苏一分，阿尔曼的记忆和巫术便会随之恢复一分！你要拿这石头怎么办？”上帝说。
“你不能将它们分开吗？”我问。
拉斐尔在一旁说，“经过万物之源的烈火焚烧而成的东西，不能轻易改变。”
我叹息了一声，想要说，“将它毁灭了吧！”可是，我忽然心念一转。
拉斐尔说过，就连上帝都无权毁灭，而我视为珍宝的爱情，既然还有残余，又何必轻易毁灭？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轮回中，会有新的希望！
我将那块黑色的石头放在拉斐尔手中说，“帮我一个忙，把它囚禁起来。”我的心中忽然一片悲凉。“从此后，无尽的轮回里，让我彻底忘记威廉，忘记这东西的存在，囚禁了我的爱情，便是囚禁了阿尔曼的巫术和记忆。”
这句话一出口，我只觉得，从此要被囚禁在无尽的轮回中的，原来是我自己。
漫长的永恒里，我的心随着我的爱情，将被套上永远的枷锁。表面上，我将是一个自由的灵魂，实际上，我的永恒的牢笼便是：我将生生世世和他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