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绵密的雨丝,带来阵阵的寒瑟,空茫茫的天际,泛着惹人心乱的灰,昨日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突然从世界的某个角落蒸发,商业区的漫漫长街,一幢幢相连的冰冷建筑被刷洗得格外清新,空气似乎也弥漫起某种清冷孤独的味道。
位于万国建筑林立的某幢大厦顶层,古诀环胸俯视脚下的世界,白日的光照显得黯淡怆然,雨丝一点一滴地在玻璃上留下恍如泪水的痕迹,隔着一片迷蒙的水气,万丈苍穹仿佛被洗去一层厚厚的尘埃。
秋天,已经是到了收获的时节,他终于站在这里,以最理所当然的姿态。
四年的等待与布局,为的就是这一天,来取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来赢回他的自尊与骄傲。
空气中夹杂着暗涌的气流,玻璃墙的倒影中勾勒出几条善不罢休的人影,他讥讽地轻扯起唇角。
“你……你、你说什么?想把我们踢出董事会,你休想!”被气得两眼发晕的公司董事之一率先拍案发标,满头的银丝像是冉冉冒起的白烟。
“我并没有‘踢’各位出董事会的意思,只是‘请’各位回家好好休息,颐养天年。”他的表情太诚恳,诚恳到近乎刺目的地步!
“你会有这么好心?”好一个“请”字!他居然还说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我看你根本是想独揽大权!”另一声不甘之鸣顿起,在中迅卖命大半辈子的他,太清楚古家男人的个性,这种看似恳切和善的表面下实则隐藏着太多的心机与手段,而面前的这名初生之犊,眸中蕴藏的狠劲尤胜当年的老董事长三分。
“意欲独揽大权的恐怕是在座的各位!而我不过是想得回属于古家的东西。”他不再浪费功夫隐藏眼中的野心,将一切挑明了也好,他不愿多费口舌之争:“中迅是当年各位长辈与我爷爷共同打下的江山,原本作为后生晚辈不该这么做,但是这九年来,各位在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断,以至于公司年年接下大笔定单却仍无盈利,其中的道理相信不用我挑明,你们自己心里也都清楚明白得很。”
古诀投下炸弹,一一扫过众人脸上诧异、惊惶、心虚、不安以及目瞪口呆的表情,他满意地看着室内一片哗然。
“你在威胁我们。”咬牙的话音充满肯定的意味。
“随便你们怎么说。”他将话说白,是希望他们识趣地知难而退,在一定程度上,他并不想完全撕破脸皮,只可惜这些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并不领情。
“年轻人说话还是别太狂妄,小心哪天磕破了牙。”
想改朝换代?没那么容易,他们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别忘了,我们这些人手中的股权加起来足以将你拉下董事长的位子。”
古诀微笑着表示认同,脸上却闪过明显的嘲弄。
在美国四年的生活,他虽然没有修回一个完整的学位,但是却从那片土地上学到了一套真枪实弹的经营手腕,这些人真的以为他会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吗?
朝秦予效点头,示意他接口道:
“我手中的确只拥有中迅的三分之一股权,但是除了你们手中的一部分股权,另外的三分之一股权早已在三年前,由前任董事古修明名下继承,所以现在你们手中所拥有股权并不足以撤消现任的董事长职务。”
秦予效也是在今天董事会之前才被告知这一消息,惊愕之余也着实替好友松了口气。
抽气声清晰地传入古诀耳中,唇边勾起性感优雅的角度,“怎么,各位还有疑问吗?”像是要应征他的话一般,会议事的门被推开,秘书小姐神色怪异地向秦予效耳边嘀咕了几句。
“繁天的柳小姐在外面,是不是要请她进来?”秦予效靠近他耳边低语,不大不小的音量足以让在座的所有人听见,空气有一瞬间的诡异波动。
古诀撇了眼如坐针毡的列席董事,慵懒的神色中已加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对不起各位,我来迟了。”悦耳的女音随着轻盈的步履出现在众人面前,使冷硬的空间内,突然进驻了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倩影,但仍是无法抹去先前的紧张气氛。
看了看平日里个个老奸巨滑的董事面露土色,她笑了笑,显然已经错过了一场好戏。望向为首而坐的古诀,她以旁人无法明了的眼光送去赞赏。
古诀微微挑眉表示收到,察觉秦予效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淡淡地别过头去,道:“柳小姐能抽空前来,是我们的荣幸。”古诀客套地打着太极,凌厉的目光扫过那些仍企图扳回一成的大佬。
“不知道各位今天请我来有什么事?贵公司的董事会,我并不方便列席。”闻到空气中暗涌的波动,寻畔聪明地划清与中迅的关系。
由于她是中迅部分股权的“前”持有人,所以受邀参加中迅的董事会,不过她出席的主要原因是澄清自己的立场。
“柳老爷子在世时不是持有中迅的部分股权吗?”有人硬着头皮提出疑问。
“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寻畔娓娓道来:“古、柳两家当初在联姻订婚的时候,便以这部分中迅的股权作为礼金转至我的未婚夫名下,所以在这九年中,繁天只是以代理股东的身份干涉贵公司的部分运作,直到三年前古诀成年,他才以古修明惟一亲属的身份继承这笔遗产。”
柳寻畔的话显然像是一枚重镑炸弹,狠狠地粉碎了众人心中的期望,对着一张张抽搐的老脸,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被理智冲淡,这早已是必然的结果,为什么这些被权势欲望蒙蔽理智的老者仍是无法看透?
“想当年,如果没有我们和你爷爷携手打拼,会有你古家今天高床暖枕的地位吗?连你叔叔古修明都不敢对我们有半分不敬,你……”
古诀敛去笑容,隐忍的怒气使得额上青筋微微浮动,阴沉的脸色让众人顿感毛骨悚然,“难道要我像我二叔一样,放任你们中饱私囊、结党营私吗?倘若各位依旧顾及当年跟着爷爷共同创业的那分情面,那么这些又算什么?”他扔出面前的一叠资料,文件上清楚记载着一笔笔让人心惊胆战的数据,“我并不是想抹煞各位长辈对于中迅的功绩,但是,如果要让这些成为以公司作为回报的工具,那么别说是我,就连九泉之下的爷爷也断然不会同意!”
义正词严的俊美脸庞透着古家人特有的冷峻雍容,众人有一瞬间的屏息,凌厉的眼眸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剽悍气势。恍惚间,他们依稀看到了半个世纪前那个曾让他们甘于俯首的男人。
罢了、罢了……
一干老人不禁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感叹。不甘?还有什么值得不甘?他们终究、终究是老了呀!
待众人鱼贯步出会议室,清冷的空间仅剩下两人相对。
空气中蕴藏着某种微妙的变化,刚才的压迫感依旧缭绕存在,她亲眼目睹了古诀的改变,迎着那双眼,她在心中微颤。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却又都重新开始。
天地没有变色,日月依旧光芒,然,混沌中的光影渐渐透露出一丝微弱的清明,一切……都已有所不同。
半晌,古诀才轻扯嘴角: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要你收回那句话。”
望入她眼眸中的倒影,他吐出积压多年的心语。
“我——不是他的替身,不是。”
……
他不是替身,他不是……
朦胧间,她恍然忆起多年未曾入梦的影子,已经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
四年?或者是更久以前?
关掉电话,隔去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放任脑中的思绪恣意游荡,昨夜的失眠让她直到日上三竿仍赖在床上一动不动,寻畔失神地瞪着天花板,规则的几何图形在眼中扭曲变形,不断幻化成脑海中流转的身影。
拉起丝被蒙住脸,遮住阳光放肆的侵袭,将烙印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重温,如同开封一坛陈年的美酒,醇厚的余味在唇齿间久久难散,这滋味让她由静夜直至白日醉得心烦意乱、醉得不醒人世。
他不是替身……
古修明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成不知名的空白,直到那天,空白被一一填上,纷纷化为古诀的唇、古诀的鼻、古诀的眼……形象在一瞬间清晰起来,究竟谁是谁的替身?是谁?
替身……究竟是什么人发明了这么可笑而又讽刺的字眼?
当年残忍的字眼犹然在耳,他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宣战,他说过要她收回那些话的,而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难道……他们之间真的要走到如此境地吗?
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猛地翻身下床,一阵晕眩袭来,几乎让她跌坐回床上。甩甩纠结的长发,莫名的渴望迫使她走入那个房间——那个四年来不曾踏进一步的房间。
一模一样的摆设,与古诀离开前的模样完全没有不同,家中有固定的佣人打扫,因而灰尘无法肆意占据这片空间,整齐的被褥被阳光拂照出暖暖的味道。
举目环视,房内的一景一物都透着无人垂幸的落寞,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名从岁月之河中跳脱出来的少年立于眼前,阳光没有吝于付出温暖,如同少年的影子一直不曾离开。
衣柜的门缝边露出一小截衣料,她迟疑了片刻,好奇地打开衣柜,那是一件异常眼熟的外套,领口与袖口纠结了不少可笑的线团,看来……十分糟糕。
……
“扔掉它!”
“不要。”鬼画符似的俊脸上异常坚决。
“我说,扔掉它!你要多少件外套我就给你买多少,惟独这件不行听到没有?”
“我才不要什么别的外套,我只要这件,我就是喜欢这件!”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想留着它好作为日后嘲笑我的证据吗?哼,你休想!”她得理不饶人地叉腰威胁,甚至仗着自己成年人的体形压迫少年交出手中的“证物”。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啦!”少年不服气地噘嘴抗议,仍妄想夺回衣物。
“你死心吧!我是大人,你是小孩,所以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她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
“咻”的将衣服抛进杂物箱,毫不留情地将箱子丢出门外,等待明天一早有人来收走,露出一脸恶霸似的表情扭过少年固执的脑袋,朝着他比出胜利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无比猖狂……
她还隐约记得那张俊脸上倔强不甘的模样。原来,衣服早已被他捡了回来,这么多年她竟全然不知,难以忽略心中的震撼,抚着外套上凌乱的针迹,寻畔一时间心乱如麻,突如其来的水渍印上纠结成一团的线头,她猛地丢开手上的外套。
急切的敲门声传来,夹杂着熟悉的规律,她惊跳起来跑到楼下去开门,来人是一脸焦急的邱政。
“你没事吧?没见你来公司,电话又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从九点就开始拨她家的电话,害得他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见寻畔脸色的确有些苍白,邱政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脸关心道:“没事吧?”
她平下心中的震撼摇了摇头,拉开门让他进来。
“晚上有个重要的应酬,你要不要去?我看还是帮你退掉算了。”他仍是不放心。
“是雷氏集团四十周年的庆祝酒会吧?”她依稀记起今天的行程表,晚上的酒会不但是雷氏的周年庆,还是雷氏老董事长的七十大寿,爷爷生前与老人家是挚交,两家在生意上又有着极为密切的来往,作为晚辈她理应到场祝贺。
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预定的时间,她示意邱政随意坐:“你先坐着等我,我去换件衣服马上下来,今天晚上就麻烦你充当我的男伴。”
“可是我这样能充当你今晚的男伴吗?”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由于前两天的那场大雨,今天的气温明显升高,领带被他忘在公司,而外套挂在手中也已经褶出些许皱痕,这样的装束实在不适合出席今晚的酒会。
她想了一下,“楼上还有些比较正式的衣服,我拿来给你试试看。”她记得他衣柜里还有一套当年特意为他定制的西服,但是因为做得有些偏大,所以也就一直没有穿,现在正好派上用处。
“好吧,我无所谓。”邱政点头,“对了,我的领带也忘在公司里,你这边应该有吧?”
寻畔顿了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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