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诀?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么早来找寻畔吗?”清爽的男音跃入耳中,让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一大清早邱政便驱车来到寻畔家,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西服捧在手上,加上一袋热腾腾的早点,温和带笑的模样对他来说格外刺目,他抿着唇不愿多言,冷冷地颔首之后预备离开。
“等等……”他将满手的东西塞回车内,“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如果你方便的话,就现在可以吗?”
古诀的脚步顿了顿,“我们之间并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是关于寻畔呢?”邱政微笑地等待古诀再次停下脚步,对他脸上的阴沉并不以为杵,“很抱歉昨天借穿了你的衣服与领带,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想起昨天寻畔将衣服拿给他时的怪异与后来古诀一脸愤怒地离开,他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
邱政的话像是触动了他身上的某个机关,让他忍不住竖起一身锐刺:“你不用道歉,那已经不是我的衣服了,你爱怎么穿都随你。”
他看着古诀半晌,认真地开口道:“我早该猜到的。你爱她,从四年前就开始爱她。”或许比这更早。
那个时候的古诀对他就存有莫名的敌意,他曾经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事实上古诀从来没有隐瞒过对寻畔的占有,甚至早已宣示了他的立场,只是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包括寻畔本身。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古诀脸上的表情是一片空白,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当寻畔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许任何人伤她的心。”他曾在老爷子弥留之际允诺过要护她一辈子,如果他可以给寻畔幸福,那么他愿意出守护者的位置。
“你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她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与我无关,我也不需要知道。”穿过邱政的阻挡,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迟疑。
“真的与你无关吗?可是,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心湖砸下巨石,涟漪四起,水花飞溅,震得他半晌无法回神,只能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直直地挺着腰,木然地跨步、迈出……
阳光依旧灿烂普照,然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潭,只能被动地任由寒意刺入骨髓、直至心房。
今晚古诀包下了市区最豪华的一家夜总会,整个中迅的员工都集中到这里,场面异常壮观,幸而这间夜总会分为两层,一楼的舞厅为员工提供了绝佳的娱乐,从华丽的舞池到精美的餐点,他甚至请来了一流的乐队现场演奏供大家尽兴,这么一个慷慨大方的老板,收买人心的段数实在高明透了!而二楼陈设的酒吧内,则聚集了中迅的高层干部员工,不是有意要区分什么阶级意识,只是为了让大家不至于感到拘谨。
殷蓝以一身水蓝色晚礼服挽着古诀的手臂联袂出现在会场,齐倬飞和秦予效一见两人出现便立刻迎上前去。
“老大!今晚你可是主角,这么晚才来,待会儿他们几个要罚你喝酒,可别怨咱们不帮你!”齐倬飞端着酒杯朝古诀嚷嚷,还不时偷偷地向他挤眉弄眼道:“有美女做伴真是羡慕死人了,老实说,你和这位殷小姐究竟有没有谱?”不少人都认为殷蓝会是未来的古夫人,只是对于这类众说风云的猜测,双方似乎都无意澄清或解释什么。
古诀淡淡地扫了眼一脸八卦的齐倬飞,挑眉道:“有时间关心我的私生活,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齐公子二十五岁的‘高’龄,至今却仍是童男之身。”
扔下半调侃的讽刺,古诀利落地挽着身旁偷笑不已的女子离开,丝毫不理会身后暴跳如雷的大火龙。
“予效!”瞪着古诀离去的身影,齐倬飞失去理智地抓着秦予效的领子,“你告诉我,这小子凭什么说我是童男?妈的!搞不好他自己才是呢!”俊脸涨成可疑的猪肝色,秦予效安抚地拍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哄一只被摸了倒毛的小狗。
“别气了,注意形象!小姐们在向你行注目礼了。”憋着满腔笑意,予效一脸正经地把齐倬飞拉到一旁咬耳朵,这小子好骗得很,三两句就让他平下怒焰。
“真的吗?”整整领结,齐倬飞朝众女露出自认完美的形象。
“很好,就是这样!这才是业务部公认最帅、最有风度的男人。”予效提了提眼镜,抑制不住的笑意藏在厚厚的镜片下,不动声色地与齐倬飞一同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而去。
半晌,待他的情绪趋于稳定,秦予效出其不意地凑到齐倬飞耳边轻声问:“他该不是猜对了吧?你当真还是童男之身?”
“你……”帅哥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好啦,还不快去招呼客人,二十五岁的童男!”话音未落,秦予效已经快一步闪入人群,任由呆愣在原地的齐倬飞当众表演昆曲“变脸”的拿手好戏。
“秦、予、效——”齐公子紧咬牙关,隐隐抽搐着嘴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该死的!我跟你没完!”完美的绅士形象瞬间龟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手刃仇人的模样。
站在人潮中央的古诀忽然回头,向径自喷火的齐倬飞投去阴沉沉的一瞥,将他的脸皮定格在某个扭曲的角度,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扮演青年才俊、慷慨上司的优质形象。
“你有心事。”殷蓝挽住古诀的手臂低声耳语。
“没有。”他回答得太快、也太干脆,引来殷蓝淡不可闻的嗤笑。
避开人群,引步踱向角落。为了庆祝中迅圆满完成的第一个国际性项目,今夜的欢愉属于公司的每一个员工,他不惜砸下大把银子,换来一个慷慨大方的美名,图的是日后众人心甘情愿地卖命,人的心很容易被收买,现今他只需舍些蝇头小利,日后便可换回大大的收益,如此一本万利的算盘他自然打得利索。
今晚的他无疑是个最大的赢家,可是心头却有一种莫名的空旷欲将他吞噬,即使他尽可能的忽略,却始终力不从心,算盘打得再精、再响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与他分享,再甜美的果实对他来说也如同黄连一般苦涩。
早已麻木的味蕾还能分辨苦涩的滋味吗?
他苦笑,更饮苦酒。
一杯接着一杯灌入口中,直至微醺。寂寞写在脸上,苦涩刻在眉间,比起在美国流浪街头时的他更显孤绝。
殷蓝有些怀念地看着古诀,虽然少见笑容与欢欣,但是最起码那张脸是真实的,至少那个时候的他仍怀着希望,总好过外表强颜欢笑却依旧掩饰不去眼角的点点落寞。
“你变了,从回国以后。”她感叹,望着他的那双含情眸子染上心疼,“至少从前在你身上我还能看到些希望,可是现在不了。”
她是个需要依附的女人,一直以来,她依附着这名年纪小她许多的男子,随他由异地回到故乡,一路的风雨、一地的坎坷,她亲眼见证。
欢场女子是没有感情可言的,虽然她早已不再是,美国的那段岁月也已经离她很远,但是心中却早已无法洗去根深蒂固的风尘冷淡。她不愿点醒古诀看不清的迷障,但却不忍再见他意志消沉。他暴出一声长笑,抓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
希望?他还能怀抱希望什么?
“如果留在这里会让自己痛苦,那就回美国去吧,我陪你一起回去。”她的掌心覆上古诀的手,透过薄薄的丝绒手套传递着意味深长的温度,“别再苦苦追寻一分不属于你的快乐,人总要有自己的归宿,你该放手了。”
放手……
仿佛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他猛地挥开殷蓝的手,僵硬的脸色犹如一团死灰,半晌才从牙关中挤出艰涩的句子。
“蓝,找个好男人吧。”他拒绝去看殷蓝的眼,只是低低地轻叹,“我照顾不了你一辈子,如果你想回美国,我不会阻止你。”他不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找不到归处的男人,又怎能承担得起另一个女人的归宿?
“你懂我的意思。”
他无言。
殷蓝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可是回了美国又怎样?他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柳寻畔的影子始终印刻在他的生命中,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抹去。他不想逃避,留在这里,至少心房间的疼痛活生生存在,至少他不会在异乡苦苦追溯往昔。
“什么都别再说,我累了。”他是这么逃避着。
“古诀,你是个懦夫!”殷蓝有些微愠,愤愤地调头转身。
古诀隐去眼中的黯淡,向殷蓝离去的背影举杯致意。
“就算是吧……”
穿过嬉笑的人群,不再恋栈热闹的气氛,他从一侧的安全门无声无息地离开。
是酒精在麻痹神经思维吧,否则他怎么会整夜都沉溺在过去的回忆片段中?
冷风吹走浮躁的思绪,连同所有的欢笑、寂寞、哀愁,统统吹散……他的步伐有些凌乱,脑子异常清醒,但身体却无法自主地歪歪斜斜起来。
总要有个归处……
只是,他的归处在哪里?借着霓虹灯缤纷绚烂的光芒,他朝霓虹灯下的影子瞪视良久,不由得狂笑出声,这便是他的归处啊……
冷冽的刀锋在霓虹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喘息越显急切,仿佛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随时随地等待着爆发的契机。
事情的发展只是在一瞬间的变化。
刀子送进古诀体内时,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连得动都懒得动一下,就这么不闪不避地任由刀子刺入身体,白刃从古诀体内拔出时,他的脸甚至是微笑的,丝毫没有痛苦与挣扎。
是什么让他褪去坚毅冷冽的外表?又是什么让他的笑容看来如此怆然复杂?血花飞溅,霓虹交错的灯光下,那笑容却更加显得妖异诡谲。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不!是你自己没有躲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难以置信地望着血液如泉涌般不断流出,脑海只剩下一片空白,一把推开古诀的身子,男人扔下刀子慌忙逃窜。
古诀的意识渐渐模糊,靠着冰冷的墙壁稳住缓缓下滑的身子。已经有人朝这方向过来了,再一点点他就可以看清楚那个身影是谁了。
头好重,眼皮也好重,睡意侵袭着脆弱的神经,身体逐渐变冷,一些冰冰凉凉的刺痛渗入骨髓……
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在眼前一闪而过,牵念的火花在一瞬间燃尽,余下一团冰冷的灰烬,是做梦吧,否则那个身影怎会如此肖似她?明知那只是幻觉,可是心却抑制不住地疼了起来。
睡去也好……至少在梦中,她不会是别人的未婚妻;至少在梦中,他能够短暂地拥有她……
同一时刻。
咖啡杯从手中滑落,点点褐色的污渍染上原本干净的卷宗。
窝在办公室里与邱政讨论年度盈利报表的寻畔无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仿佛是被用力扼住呼吸,胸臆间涌动着莫名的焦虑,她不明白这分慌乱因何而生,只能隐隐咽下不安的情绪。
“你没事吧?怎么一下子脸色这么苍白?”关心的问候从耳边响起,寻畔猛一抬头,差点撞上邱政的手。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有些走神了。”用力揉了揉眉心,她有些抱歉地指指面前模糊成一片的文件,“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看完了,这些卷宗明天得麻烦若馨再准备一份。”文件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显然今晚是无法继续办公了。
“好吧,要不要再帮你冲杯咖啡?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我没事,大概只是有些累吧,休息一下就好。”她拒绝邱政的好意,抓起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步入茶水隔间,准备再为自己泡上一杯香浓可口的咖啡提神。
“还是让我先送你回去吧。”邱政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
“不用,我只是有些闪神而已。”才刚说完,杯子就应声而碎,清脆的破裂声显得格外惊心,她直觉地蹲下身子去捡,却不甚被地上的开水烫到了手指,寻畔毫不在意地放在唇边吮了吮,又伸手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直到玻璃割破手指,才让她愣愣地回过神来。
心中的不安更盛了,浑身的器官像是被拧在一起,怎么回事?
“怎么啦?”他一冲进茶水间,就看见盯着自己手指发呆的寻畔,“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伤口流血了,别动!这些玻璃碎片不要捡了,明天早晨自然会有人来收拾。”
邱政立刻抓着她血流不止的伤口贴上创可贴,“走吧,我送你回家。”他的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好吧,你等一下,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无心再兼顾其它,她的确是有些累了,“你先到楼下等我吧。”
“好,我去把车开过来。”
寻畔勉强地回他一个微笑。
邱政从车库中取了车后,在公司大门口等了半天还不见寻畔人影。
他熄了火,打开车门正准备上楼去看看,却见寻畔惨白着一张脸从正门的电梯里冲出来,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有些颤抖——
“阿政,快!送我去医院,他进了医院!”
阳光洒进医院过度苍白的病房内,映照着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也映照着床边同样苍白的女子。
三天了,其间他不曾真正清醒过,除了一些星零琐碎的呓语,他的意识似乎一直在不知名的空间飘荡,就这么一直躺在那里,静静的,一动不动。
“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他三天三夜,够了。”邱政心疼地按着寻畔的肩,望了一眼径自沉睡的古诀,叹息再度自口中逸出。
“没事的,我一定要在这里等他醒过来……”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她听得到,她感觉得到!
“你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公司了,太多事务因为你的缺席而搁置,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他试着以责任心引诱她好好休息。
“可是……他还没有醒……”寻畔毫不迟疑地摇头,眼中含着固执的光芒。包住古诀的手掌,细细摩挲着他已经看不清掌纹的掌心,任由粗砺的痕迹摩擦自己的面颊。
她没有回头,看着古诀的眼光无比专注,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小子已在她心里扎下深根,然而旁观者清,眼前的这幅画面早已道明了他们之间的情愫,邱政不忍打破两人自成一格的契合,因为那实在是一幅很美丽的画面。
“好吧,答应我,别让自己也倒下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尽量给她帮助。认命地跑到医院对面的小吃店,替她买来一袋丰盛的早餐,谁让他承诺过老爷子要照顾寻畔“一辈子”呢?
强迫她吃下一半食物,医生恰好来查房,确定古诀已经脱离危险,两人都明显地松了口气。
“既然他已经没事,那我就先回公司了。”总得有个人回去坐镇,这段期间都是他在代为处理一切事宜,他可不想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漏子。
“等等!”寻畔叫住正欲离开的邱政,“这些天……有没有比较反常的事?”
她的心中一直存有疑惑,古诀刚回国不久,不太会有机会与人结仇,除非是由于公司或生意上的事得罪了他人。
“你放心,公司没有大问题,你安心陪着他吧。”邱政温柔地拍拍寻畔,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倒是那个吴大少最近发了慈悲,让我耳根子清净了几天,没有再来找我谈借款的事。”他露出万幸的表情,拎起外套转身准备回公司。
吴仁兴……
会是个巧合吗?寻畔估量片刻,凝起眼中的深思,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瞥了一眼沉睡中的古诀,轻手替他将薄被覆至肩头。
“等一下,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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