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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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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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沃川令人防不胜防、无法招架。这样一个几乎一刻也坐不住的人居然能够在每天放学后留到六点,并且连星期六星期天都用上——不间断坚持了近一个月,就算说他要求补习是别有目的,他的韧性和耐力也够她刮目相看的了。更何况,接触下来之后,京阑知道他真的在学——出于他自身的某种动力;看似散漫的一个人,其实什么事情都早已规划在胸。

她欣赏对自己人生负责认真的人,甚至对把握自己前途的人有着潜意识的敬慕,因此口头上那句“不帮”,没有实现一次便进了垃圾桶。

放学铃声匆匆响起时,她已准备好书本。虽是被动等待,却是种默许;从来没说等什么,那毫不顾忌眼光走进的人影却是一种无声默契。

她那向来一下课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同桌也收拾好了东西,只是坐在位子上,脸拉得老长。

“写几篇破烂文章有什么了不起,以为自己是大师级人物了,几斤几两也敢来教别人?”

京阑没吭声,转了个向。

下一刻,她的书全部被扫到了地上。

“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邵令昙冷笑,“究竟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刚来时还死说什么不知道,抢起别人男朋友来倒真是急,才过两个月就投怀送抱,贱!”

京阑微微动怒了:“谁抢别人男朋友,投怀送抱,谁贱,你说清楚?”

“那请问你现在安安静静在这里扮纯情是等谁?”

“等谁是我的事,你有眼睛老早看到了,不用冷嘲热讽。”京阑说,“你两个月来捣乱捣得也够了,邵令昙,这次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你跟迟沃川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也没权管;但是我跟他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找麻烦找错人了!”

“那你们算是什么关系?”邵令昙咄咄逼人。

“是什么关系都轮不到你来管,就算今天你是他女朋友也一样。”男女朋友也是两个独立个体,可以互相渗透,却不可以全面管制。邵令昙的蛮横简直像个小孩子,无理取闹。

“呵,女朋友?女朋友算什么,买饭打水洗衣服喊加油的?”邵令昙哼了声,眼里有丝恶意,朝着她压低了嗓音,“他没带你去过他家吧?一百四十几平方米的公寓套房,他都是一个人住外面的,想做什么根本没人管。”

话中有着强烈的暗示。京阑猛地抬起眼:“那也是他的事,随意评论别人的私生活很不道德。”邵令昙笑得神秘:“那不单是他个人的私生活,也算是我的。”

一股冷流注进心灵深处。京阑只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毛毛虫爬上了脚背,极力想甩开——但更后悔低头去看。在未接触人的心中,性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碰触更是个恐惧与诱惑并存的禁忌。因为半知半解,所以把它想得很纯,与爱情一体相连;而一旦与那样的动物性相关,整件事情都会变得让人感觉肮脏。

这么想,可她不会那么说。

“你们的事也没必要向我报告。”她说。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吧?”邵令昙加紧了打击的密集度。

京阑起身:“我没兴趣知道。”心里的失望难过攀升至喉咙,有种破口大骂某人的冲动,积累起来的那点好感似乎也在逐渐流失中。

“是跟你有关的——迟沃川拿你在跟殷其雷林?他们打赌。”

她震了一下,回头却是带笑:“那让他们去赌好了。”说着,收拾了地上桌上的书本,准备走路。“不等迟沃川了?”邵令昙暗含几分得意。

“挑拨离间,你的把戏是哪本罗曼史小说里学来的?太幼稚过时了——小姐!”她回以一击,“而且你搞清楚,我没在等他,你白忙一场了。”

“没等?”邵令昙笑,“等就是等,喜欢就是喜欢,抢了就是抢了;你知道我干吗一开始就那么讨厌你——因为你这种人太做作虚伪了,你根本不配让别人来喜欢。”

“反正我也没想让你喜欢。”异样复杂的心虚,她拎起书包便走,“配不配喜欢也是别人的事。”“还有——”她转头一瞥,“我本来没那个意思的,搞不好被你一刺激就接受了——反正有没有抢都会被你骂成狐狸。就算我抢你男朋友又怎么样?只要他变心喜欢,你嫉妒骂死我也没有办法。”邵令昙脸色铁青:“那你是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她笑得刻毒,“要我承认的前提条件是,迟沃川先承认你是他女朋友。”

邵令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京阑走出教室门的那一瞬,她埋首在臂间,自尊心的破损和恋爱的幻灭让不轻易流淌的眼泪夺眶而出。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在一厢情愿,但是沉溺就是沉溺了,好像水往东流的自然规律,怎么也无法停止付出。男生面前,她表现出适度比例的洒脱和体贴;女生面前,她将一切归咎于大姐头面子的那份虚荣。但事实上,她愿意被那样的爱情束缚,愿意把在乎都展露在别人的面前。

几个平常要好的女生见状围了过来。

“令昙,没事吧?”

她好一会儿才停止抽泣,抬起脸用手随便一擦:“她算什么东西能让我有事?”

一女生看着她红红的兔子眼说:“大家想想办法,再去教训她一顿怎么样?”

“可是——”另外一个女生迟疑着,“男生里面好像放过话了。你们知道我那口是校纪检部的,本来在卡她的,现在见到她早上都放行了。”

“男生是男生的事。小笑,你重色轻友!”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迟沃川也很过分呢,昨晚令昙去找他,他怎么说的……”

“是啊,都怪京阑……”

“吵死了!”邵令昙不耐烦地大叫一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臭男生跟京阑让他们去死!我不会再去干那种丢脸的事了,我邵令昙又不是没人要!”

哭过便是决定将以往一切抛诸脑后,人生内容里又不是只有感情一项;人家都已经明白着拒绝了,再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邵令昙岂是悲怨的人?只是,骄傲让她没那么容易咽下那口气。她恶狠狠地转向小笑:“以后见到京阑,能怎么整就怎么整,有事我来担;男生那一窝也都不是好东西,你那口也是迟沃川的狗党,今天下午你就给我写绝交书去!”

小笑哀叫——

沉静过后的教室一片喧闹,是夏日里风过水面的波澜。

这样的年纪里,痛苦是善于被遗忘的,受伤的口子在时间治疗下也会变成模糊的疤痕。久久后的回忆里,当有同样的风过,水面荡漾开来波纹将重叠成以前的频,那不是老时的欢乐,也会是年少的感叹。

年少时有情动。

开始自欺地不信这世上有超出人控制能力之外的感觉,直到遭受近似没顶的灾难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态。因为认真了,所以开始在乎,开始变得理智有了短暂缺失。就像明明知道邵令昙话里带着别样的目的,明明知道有些话是不可信,明明知道过往的事不能追究、无法更改……她却忍不住要震惊、要难过、要生莫名其妙地生气。

京阑慢慢走过走廊,抬头看去,西边天空霞光染透,夕阳已有了沉没之兆,暖暖红红的光如水流溢周身。在想好之前,她的双脚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停驻在四班教室之前。透过窗,她凝视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迟沃川。

里面正趴在桌上忙碌的人被同学拍了拍下肩膀,示意注意朝外。

他转头看来,脸上有一瞬的惊喜,随即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跑出教室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站定。

“到门口了干吗呆站着,还要我出来迎接啊?”

“放学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她举起手腕上的表,“你下午没过来补课,是不是以后都不要来了?”

他怔了怔:“我下午轮到值日扫机房和实验楼,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她答。

“那是我忘了,抱歉。”他马上就笑了,好像每天都有特别开心的事情,“只是你也要对我说一声抱歉;我都清楚记得你值日和上课作息时间,你对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一点都不关心。”

“我干吗要关心你?”她冷冷地抛给他一句。

“补习老师关心学生不应该吗?我正在整东西,很快就好,你要不要等我一下?”

“我有什么义务要等你?”她仍旧像是吃了炸弹一样。

他审视她半晌,才道:“气我放你鸽子也不必气成这样吧?谁又得罪你了,要不要说出来我替你去报仇?”

“就是你得罪我。”

“我?”他好笑,“得罪你什么就直说好了,别这么阴阳怪气行不行?”

她抬头瞪着他,没说话。

他也笑不下去了,皱着眉:“到底怎么了?”

“没事。”想想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听到那些话竟有质问他的冲动,任凭感情驱策来了,话却在心口酝酿成怒气和酸意。她算是他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去知道他的以往“光荣事迹”?

“京阑!”他喊住掉头要走的她,“你心里又有什么不痛快了,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出来的?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

朋友?她并不为这个名词欣慰多少,受伤的感觉越发在喉咙间翻腾得难受:“我没事,你就当我前面突然发神经好了。”

“说女生的心事像海底针,这句话真的一点没错。要我是孙悟空就好了,可以到海底把绣花针捞上来。”他走到她面前,突兀地感叹了一句,“有事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真是当出气筒当得冤枉。”

她心中一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奇迹似的在他的一句话下消淡了,话语里的防范也撤了下来:“对不起。”

“没关系。”他表情认真地冒出一段话,“我知道你有情绪不稳、心理调节功能障碍的毛病,所以对你这种突发的症状也有些摸透了,不过现阶段还正在适应当中。到底是我去适应好还是你改正好,你看着办;我个人以为还是你治疗一下比较妥当,因此‘对不起’三个字还不如你把原先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有效。”

“什么?”她呆了呆。绕了半天圈子,原来他还是在追问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是——他说已经算是朋友,这样的原因她又怎么有脸说出来?朋友便是一个疆界,尤其男女异性的那种,越过了界就是不可收拾的混乱和尴尬。而目前——她并不想失去这么个“朋友”,原因竟是自己也懵懂的留恋。

“没听懂吗?我还以为你会笑。”他似是受到打击后地自怜。

她动了动嘴角,想笑,不知道什么东西牵住了轻松,沉沉的:“你真是嗦得跟唐僧有得比,无聊。不跟你废话,我要走了,以后有事先告诉我一声吧。”

“等一下。”他拉住她,好像怕她就这么走掉,头转向窗内喊,“林?,我先走了,帮我把书包扔出来,谢了!”

林?挑挑眉,比了个手势,三下两下整好,重磅炸弹包直线飞行而来——

迟沃川接得稳稳,分毫不差。一种由来已久的默契。

京阑突然觉得羡慕。

“走吧。”他拽着她,“帮我补了那么多天的课,我总得表示表示对你老人家的尊敬和感谢,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我回去吃饭,我妈在家等我。”

“别客气,给你敲诈机会。”玩笑似的话里没有接受拒绝的意念,“陪你妈吃饭反正哪天都可以,今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都不用回家陪你爸妈?”她试探性地问,想起邵令昙那句“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有点忐忑自己的用心。

“他们忙,住得又远,我也乐得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包括——带女生回家吗?话哽在喉间,她没问出来:“是吗?一个人住不会很冷清?跟父母感情不会疏远掉?”

“还好,一个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说到底,跟父母亲再怎么有密切血缘,人还是个体,还得自己活自己的。无聊嘛有朋友,林?还常常带着一大帮人来,我家早是他们乐队的集会小本营了。”

“乐队?”又一个吃惊,“他不是还是高中生吗?”

“谁规定高中生不能玩这个?”

“我以为高中生高考压力很重的。”

“那也只是一方面。”他笑了笑,“高考又不是惟一途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最重要。不适合这种教育方式的人硬要逼自己去适合,教训会很惨痛。”

“说得好像你已经经历过一样。”

“怎么没经历过?中考惨败啊。”他说得直露,“你以为我是怎么进‘十一中’的?要不是老头捐幢大楼,学校敢冒风险收鬼?”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喽,期末就到了;我想就算不高考了,语言这种技能性的东西学一点也不坏,档案也该会留得好看一点。”

“你不高考了?”她怔住了。

“可能吧,还要想想。”他似乎不是很愿意多说,“干吗,你的表情好震惊,是不是开始担心我以后要沿街乞讨讨到你家门口然后死赖着不走?”

她失笑:“我会拿拖把把你打走。”

“这么没同情心?”

“四肢健全、头脑没病的人当乞丐不值得人家同情。”她一本正经地说,“再说,好歹当过你一个月的补课老师,没教导好我也没脸。”

“瞧在你这么尽心教导的份上,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请你。”话题转着又回到了起点,“别说不好意思了,要吃什么?”

她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按到她手里,“怕你妈在等,先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好了。”

她捏着手机半天没动。

“不会连自己家的电话号码也忘了吧?”他笑说了一句,拿过开始按号码,“你不打我帮你打。”“我又没同意,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抢过。

“那拜托老师同学,你表示一下怎么样,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还是笑,“风萧萧兮易水寒,京阑一去兮不复还;又不是让你去刺杀秦始皇,用得着那么慎重考虑?”

她忍不住笑,收敛下来才问:“是你说吃什么都可以?”

他想想:“荷包里银两不足,就把我压在那里洗盘子好了。”

“我想吃人肉,行不行?”

他眨眨眼:“真的?假的?”

“真的,因为我没吃过,很想试试。”

“阿弥陀佛,罪过!”他喊了一声,开始伸手踢脚,“不是有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还没流行起吃人肉的风潮,为了成全你的心愿,我只好牺牲一下自己的肉体了……你要凉拌、清蒸、红烧、油焖、盐腌还是火烤?”说着头便探了过来。

她接不上话了,瞧着离自己不到半分米的脸孔,心跳的声响可以掩过地球上万物的喧闹。

她自问——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呆掉了?”话语似乎急于打破那层迷障,他的凝视时的认真也消失在两泓笑谑的眼眸深潭里。

她突然笑开,酒窝里有日光冲破云层的眩惑:“有没有去过防疫站检查?我怕口蹄疫疯牛病啊。”

“拐弯骂我?”他全然无视因性别差异产生的碰触禁忌,伸长臂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身高的优势让她怎么挣扎也徒劳。

“你想勒死我然后省下那笔请客费?咳、咳——我呼吸不过来了——”笑意被挤在胸口,满满的,仿佛要胀破身体涌出来。什么都不去多想,自在的感觉,无负担的打闹,没有性别的国界,原来快乐的感觉竟是那么容易简单。

“骂过我,待遇就要下降一级了。反正你这么瘦,应该很好喂养,一碗过桥米线就可以打发了。”他拽着她往前拖。

她还在咳嗽:“混蛋——放手,你掐那么用力干吗?”

“很难过吗?我跟其雷他们打闹惯了,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勒。”他终于松开了臂,手放了下去。她微微掀开淡米色衬衫的竖领,脖子上红红的勒痕可见:“看到没?”

他呆了下,突然促狭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狐疑地看着,口气凶悍,不知怎么的,他那眼光让她莫明地脸红,气势就是壮不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神经短路。”他还在哈哈,拍她一下,“走吧,太阳下山,我都饿死了。”

“米线不行。”她讨价还价,“起码要是胜德路那家的招牌海鲜面。”

“好啊。”他答得爽快,接下去的话却让她抓狂,“我本来还想请吃批萨的,两项比较一下,还是海鲜面替我省钱。”

奸诈的人。

她低头笑,走到半路,风吹乱了已经有些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她伸手去撩,却猛地一震——

她的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跟迟沃川的握在了一起。

血脉里的搏动紊乱。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气息,眼光依然停留在前方,温暖厚实的手却紧了紧。她试着抽出手,却没有成功。

人流里,他拉着她上了公车。车内挨挨挤挤,他的身体却自然成了防护的屏障,将她安置在双臂一方天地里。车的停转让人群一阵摇荡,她却只是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上来的人越往后挤,两人中的空间也越见狭隘,靠近……靠近……那样沉厚温暖的气息,令人沉溺,她不知不觉半合上了眼,耳边是车上播放的歌回旋。

微笑似阳光照进蛛网角落

漂洗时间沉积的一窗尘埃

本不信真实主角会是你我

宿命寂寞花朵却在午夜悄悄绽开

音符跃动叶脉坠落笑的泪

世上故事都映照我的情怀

将无声言语收藏到相拥里

你的指拨动琴弦唤醒我心灵等待

春花颜色间晴光的烂漫

夏雨激狂后彩虹的梦幻

我们流连笑看岁月生命的精彩

为着一样不变的原因呼吸简单

秋夜黑暗中星空的璀璨

冬风寒天里火光的温暖

默契地将飞扬的羽翼收敛起来

不约而同地静守四季相知相爱

……

听着听着,发觉迟沃川的声音和入了其中。

“是首新歌吧,以前都没听过。”她问。

他答:“不是新歌,只是默默无闻的歌手唱的默默无闻的歌,没听过也不稀奇——这首歌,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录到唱片里的。”

“你好像很知道?”

“很巧,冷柏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是林?他们乐队的主音吉它手;写词的,是他女朋友。”

“很好听。”尤其在正有着这样心境的时候,旋律会让人快乐到流眼泪,“你会唱?”

“你不会想叫我唱给你听吧?”他的胸腔轻微地震动,笑,“我五音不全,跑调得可以让睡在地下的死人都爬起来,你确定你有那个勇气忍受?”

她也笑:“听得出来啊。”

他不满了:“我谦虚你就当我真的是破锣嗓?”

“我捧也不是附和也不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抬头,眼中满满的笑意。

他微微低下了脸:“下星期天考完试这学期就算结束了,你那天晚上有没有事情?”

“你干吗?”为什么听着觉得话里有约会的意味?

“林?他们的乐队那天是成立四周年纪念日,在‘荧惑’通宵狂欢,有现场版的好音乐听,你有没有兴趣?”

她想了想:“好。”也权当是庆贺这样的高二结束的典礼吧。

“面馆到了,这一站下吧。”她挤着挤出了他的势力范围,跳出了车外。

“京阑!”他喊。

走出几步的她回身望来,夕阳刚刚在背后的建筑群中隐没,暗影投下,而她那姿态,却仿佛是夏日风里摇曳的虞美人,本身便是光芒。

各自为着自己的事忙碌了十几天,在走廊过道上遇见便是笑容的交换。几次放学后或自习课间的片刻相聚,话语不匆匆,多了无言凝望的暧昧,这时同行的殷其雷他们便先是起哄一番,然后悄悄地避走。

心里明白,只是少了一分说破的确定,他跟她之间所谓的“友情”早已经变质,或许说,从一开始就只是那样借口下的交往。

这样的神知,也是一种小小的快乐,可以到每晚关了灯之后,收藏到心口,像个秘密,在黑暗的被毯间细细回味、轻轻窃笑。

迟沃川抄给了她一份他的课程作息表格。表格反面竟然有他的电话、手机号码以及生日星座……角落上画了个挤眉弄眼的蜡笔小新——有着同样粗黑的眉毛,看得她一晚笑翻在床上不能入睡,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第二天,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只从没用过的诺基亚,在家里附近的电信局买了手机号码和充值卡。在写字台前犹豫了半天,终于给他传了一条消息,发布了自己开始使用手机的通知。这样的通讯工具,本来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他不可能会知道,那是为他。

那晚躺下,她始终不敢关机,盯着枕边蓝色荧光的小屏幕,没有睡意。

那么长久的几个小时,她只是数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直到震动打破了静寂。

刚刚手机充电。

他发来的短消息说。

明天下午先去“荧惑”布置,你去不去?

他又发了一条。

她回:去,几点?

五点,大概要布置到六点。他们的音乐会八点半开始,十点半结束。考试完我来找你,说定了,明天见。

仿佛看到了他一个字根一个拼音地按下键的动作。

明天见。明天就是高二的最后一天,也是新的一天一夜。

她心满意足地按下关闭按扭,蓝光闪灭间,黑暗里有一朵微笑开在她的嘴角。

“荧惑”。

推着异常精致的旋转门,人也仿佛走入晕眩的时间迷宫。

“其实不是迷宫,每条路都通向罗马,老板拿来吓顾客,男生拿来骗女生的。”迟沃川领着京阑七转八转,窄窄的过道,充满了原木松香。

“你干吗不骗我?”她打量着头顶上的装饰。

他嬉笑:“知道我有多诚实坦白了吧?”

“王婆卖瓜。”她笑着骂。

并不长的一段过道,仿佛人生枝杈的缩影。水气迎面扑来时,她听到了鸟的鸣叫和鸟翅的扑响。岩石构筑的内部让人以为到了原始环境中,左前方拱洞旁竟是一条几丈高的人工瀑布。

“好阴森恐怖啊!”她说。

他一下笑了出来:“不是吧?人家都说好有情调,你真是没欣赏眼光;见到老板这么说,你好被赶出去了,这可是人家的得意之作。”

“我比较喜欢温馨型的布置,这个太异类了点。”她说实话。

“人家也靠这个异类招揽生意,别跟我说你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她望着他:“是又怎么样?”

他也没表露出惊讶,只是笑着说了声:“乖宝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再进去,是一个相当大的酒吧。组合的桌椅、宽敞的舞台、布置了大半的场地……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看到了的,与迟沃川互相打着招呼,似乎早已熟识。

一个女生边收着一串拉花边倒退了过来,黑色的高领背心,深红碎花的长裙,个子不高,背影看却有说不出的纤细婉约。

“王亦!”迟沃川喊。

那女生回过头来,惊鸿一瞥或许不过如此。齐腰的长发如水流转,那张并不特别出色的清秀脸孔意外地令人印象深刻——不该说是女生,应是女人。

沧桑年岁未描写上额,成熟娴定却静淀在苍褐的眼。不美丽,周身的气质也丝毫不张扬尖锐,靠近时,自然便有亲切由心生起。

王亦,令星月无辉。

“你才来?冷柏他们等你很久了。”

“京阑。”迟沃川介绍。

她笑,白皙近乎透明的面孔,细细纹路从鼻侧沿到唇角:“女朋友?”

“女的朋友。”迟沃川看向京阑说,“王亦,那首歌词就是她填的。”

京阑与王亦互相招呼了声。

迟沃川问:“冷柏人呢?”

“在台后面接线吧,他们好像在说灯光没调好。”

“我去看看。”迟沃川拍了拍京阑的肩叮嘱,“既然来了,你也要好好劳动,我把你交给这里的大姐头,跟着人家好好做事,别砸了我的牌子。”

说完便跑了。

于是,京阑便跟着王亦一起挂拉花选气球喷彩漆。

女生要干的事情也实在不多,没半个钟头就完工。王亦拿了两罐可乐回来,两人坐在小圆桌旁聊天。

京阑这才知道,乐队名叫“射手星座”,因为四个成员全部是射手座的。只有主唱林?是高中生,其他三个,包括头头冷柏,都是大学三年级。冷柏和丁惟照是读信管的,海阔是念广告的。

令她意外的是,王亦是早冷柏两年毕业的学姐,足足大了他四岁。

或许,在纯粹爱情的宣言里,没有任何标准,年龄差距和社会经验都会变成虚无的零。

王亦有她说不出的心事。

冷柏也有他曾经的挣扎。

就像填写的那首《相爱》,从尘埃的洗净到灵魂花朵的绽开,必然有他们走过四季岁月的足迹。同一频率的呼吸,看似简单,却容不得一点默契的偏差,零点零一秒的灵犀迟到,失误便是咫尺天涯。

直到快七点,舞台的电线音响以及灯光设备才搞定,迟沃川与一群男生满头大汗地从下面的工作室钻出来。

“搞这种设备电器的东西,还是小川行,惟照先前简直在瞎弄嘛。”其中一个一身黑的抱怨,是海阔。

“冷柏,我们先上去试试效果吧。”林?走在后面,跟最后出来的说。

那个男生抬头看来,很“白马”的一张脸,很“黑马”的气质。眼神与王亦相触,是笑。

“王亦,彩带买了没有?”海阔问。

王亦“啊”了一声:“其雷不是说他来的时候会顺便带来吗?”

海阔笑:“阿白,你哪次见殷其雷记得这种事情?那小子一见街上的美女,祖宗十八代都会忘光。”

“这样啊,那我现在去买好了。”她站起身。

“海阔最欺软怕硬,王亦有人撑腰,他也敢惹?”迟沃川插嘴。

“你别去了。”冷柏朝着王亦说,“已经跑了一下午,让别人去跑,大不了不用彩带。”

丁惟照海阔他们四人怪笑起哄,叫得最响的是迟沃川。

冷柏捉着他的后领,推了一把:“臭小子,你去买。”

迟沃川说:“体恤冷老大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小的领命;可否请老大赐同行者一名,以解路途寂寞?”

王亦也笑了:“叫京阑陪你去好了。”

一出去走就是几条街,两家礼品店里的欢乐彩带搜刮一空。

七点多的天空已经暗下,城市夏夜灯的华妆初上。从天桥上看,路灯挥出游离的幻彩,天半边照亮;车阵的灯光连成排,从天的那一头一直延伸淹没在另一个尽头,火龙流动,繁华的气息愈重。因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从来没想过这么贴近地去感触过夜的迷离。

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大着胆子靠了上来。

“哥哥,买朵玫瑰花给女朋友吧。”

迟沃川先是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周围:“你跟我说?”

“怎么卖?”京阑问。

“五块两朵。”女孩子乖巧地答,“姐姐,买一朵吧。”

京阑掏出钱买了两朵。

女孩子却亦步亦趋,不肯离去。

迟沃川突然转身说:“你篮子里还有多少玫瑰花,都卖给我吧。”

京阑看着那个篮子,里面少说还有三四十朵,五块两朵算——浪费金钱。

“玫瑰花谢得快。”她提醒。

她才不要捧着这么多花回去,会被王亦他们笑死的。

“什么花都会谢的,我就当做好事。”迟沃川买下花,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跑掉了。

“白痴。”京阑轻骂了一句,心里已经在想着等会儿收了花要怎么说。

玫瑰花是情人的花,他送了不就是种表白吗?她如果说声谢谢会不会太奇怪?但是不说谢谢她又该说什么?他会不会趁机说那三个字?她该不该这样没矜持地回应他?

她心又跳得厉害了,胡思乱想里看了他一眼,他却半天没动静。

她咬着唇正在疑惑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对过来的眼睛闪亮得可疑。

“你——想说什么?”她的心脏快负荷不了这样的紧张了。

“我想说——你等等。”捧着一大把火红的花转身便走进旁边的一所灯火通明的基督教堂。

她顿时不能理解了:“迟沃川,你干什么去?”

他回头笑得绝对无辜:“献花啊。”

咯噔!一块大石头当中砸了下来,让她晕头转向。

原来前面的少女情怀竟是自作多情、美梦一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里,她越想越丢脸,越想越好笑:“迟沃川,你去死!”

“干吗叫我去死,我现在还不想上天堂啊。”他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星期天晚上,里面正在做礼拜,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她僵着,深觉面子的失落。

“你好像不高兴。”他不死不活地来撩拨着虎须,“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了?”

“我没不高兴。”她甩头就走。

“真的?”他追了上去,“口是心非。”

“乱讲。”她回头假做了个笑,心口的气愤却像啤酒泡沫在翻冒。

“你是不是以为我那束玫瑰花是买给你的?”

她恼羞成怒地站定:“那么俗气的花谁会喜欢,你白送我也不要。”

他停在她身旁,一下子静默了,瞅着她涨红的面孔:“你怎么那么死要面子的?承认了又不会是地球末日。”

手自身后伸出来了,递到她面前的竟是一枝含苞的玫瑰。

她呆呆盯着花半晌,心情起落得太快,一下子不能够适应这样的转变。

“喂,傻了?”他把花塞在她手中,振振有辞的,“你看,刚好凑成三朵,很有诚意;要是一大把的话,倒显得很滥情。”

她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笑。

“不生气了?”他促狭,“刚刚谁还说白给都不要?”

“混蛋!”她举起三枝花一把打了过去。

他机灵地逃闪,喊着:“那是特地捡出来的三枝,打坏了就没了!”

笑声在流动的灯光里散逸,映进她眼里,也是那样的梦幻,却有了夏夜的温度,突然唐末无名氏的一词在心波动荡开: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一向发娇嗔,碎捻花打人。

不同的背景年代,却同是有情者相似的小小意趣,前尘往事的延续。

不是爱情的定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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