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第三条道路(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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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诗人研究(2)

……我们是草叶上的/两粒夜露滚动/我们自取破碎/且不着痕迹

爱就是折磨/从头到脚爱人/疼痛使你风情万种……(《我们自取破碎》)

水在老巢的文本中是一种尖锐的存在,不管是轰轰烈烈还是如一把刀子(《水是一把刀子》)。

一秒钟的歌声/像刀子寒光一闪

水从暗处闪现/水强硬地划过皮肤

强硬的水与水无缘/一秒钟的歌声/已耗尽我一辈子的力气(《水从暗处闪现》)

这和老巢的动词主题词“深入”是一致的,而深入到最深处自然是如夜的“黑暗”。

人们只触及表面/而我远在核心(《我最后的动词》)

……我被疼痛惊醒/我的疼痛在暗中闪烁

谁能深入梦想/又从梦想中走开/任何一片光亮/都是我们的月台(《你在黑暗中亲近》)

放弃恐惧的灯盏/我站到心中/闪现深处的冰块(《中国油画之一:有故事的土地》)

眼的麦芒/有铁的光泽/与重量谁来染指/谁来制止我疼……(《谁来染指》)

……我们是夜晚的儿女/在夜晚摊开我们的手掌/有水声如期回归……(《有水声如期回归》)

而面对黑暗,面对没有任何道路的暗示的黑暗,面对黑暗的艰难,唯有“坚忍”。

你有耐心/把夜一页页撕碎/泡进酒里吗(《全凭心情》)

火使你成器/之前你是泥/之前你是土

你死于火/又在火中成为后裔

做个坛子/进厨房/上庙堂/全在一个烧字(《瓷》)

这夜里分手也不能流泪/随便一种液体/都会折射出我们的真实意图/使我们逃避的努力前功尽弃(《比风更加坚定》)

老巢诗篇的特殊魅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感性,一种如女性般敏锐细腻的感知能力使他百炼成钢的雄健气概中透出绕指柔丝的底纹。这尤其体现在文本中那个爱是****、恋是苦恋的“我”身上,泛着光的《人间爱情》他不相信。

我的颜色很亮/背景浪漫但不真情

他敏锐地感知着真爱,又有不得不离去的无奈?(存疑,待问老巢本人)

……以行走的频率体会我恋你的/心情明与灭/只是一种简单的/手势你可以不回答

而面对风雨和风雨中/飘摇的我你可懂得/爱需要一些阴谋的栅栏(《亮一盏灯》)

所以,《做只候鸟》中,诗人坦言:

小羽爱我/是支涩嘴的歌曲

以下要引的两段则读之无人不会为之动情的!

劳燕分飞这些日子/暗中你抚摸你的创伤/我也一样被触痛(《暗中你抚摸你的创伤》)

一朵腊梅/空穴来风吹落/往家走/我一步一瓣收拾(《一步一瓣收拾》)

这拾着花瓣的几乎是个阴性的、温柔如水的男人。这也是一个经常眼泛泪光的男人。

当我们把脚步停在/一个只属于心灵的节拍/我们失散的亲人/就沿着一线泪光的暗示/打听我们并且找到(《沿着一线泪光的暗示》)

请允许我走到每束灯光外哭泣/哭我风波浪里的曾经/哭那些互不相干/又似曾相识的面孔……(《与你无关的诗和些与你有关的情绪之四:人在旅途》)

果然是刚柔相济的“英雄断剑/长歌当哭”(《英雄不问》)。

老巢诗篇还有一部分特殊魅力来自于“分裂”所带来的张力。“走近与离开/一个动作的两个侧面/左脚朝南右脚朝北/被撕裂的感觉生动……”(《与你无关的诗和些与你有关的情绪之五:换种唱法》)“分裂”所产生的力量正是精神成长中必须克服、越过但又须假他而生的源泉性力量。以诗句的形式出现时,这种“分裂”有时会表现为语言的自转,其心理学基础是人的无意识结构和语言的语法规则有同一性。所以,这种自转会帮助诗人,但有时也会伤害诗篇。这一点对于诗人老巢来说,尤需注意,他是较喜欢这样使用语言的。但并不是所有含智的语言的自转都值得诗人去保留,建议:如果这语言显得突出在了整首诗之上或之外,就最好放弃使用,宁用更平实的语言。以下录些好句:

一把黄土/踩在脚下没有什么/顶在头上什么都没有了(《年历》)

我所摸到的事实/非常空洞(《面对你的缺口》)

雨早晚要下/你把雨当水看没错/你把水当雨看就错了(《比牙齿还要直接》)

相互追逐/我们就一分为二/相互逃避/我们就合二为一(《水深火热》)

接近就难免伤害/张贴就难免撕碎(《难免》)

Ⅳ.醉

在这一部分里,我打算做个文本细析式的解读,但只读两句诗。

“醉的价值在于萍水相逢中

我们暂时的形神具备”(《与你无关的诗和些与你有关的情绪之五:换种唱法》)

这样的两句诗一般只可得之于偶然,是只能靠词语自动生成的句子,它不可能是深思的结果。“酒——水的形式,火的内容”,这句子可以是深思出来的,但“醉”这两句则只能是词语天然且天才碰撞的偶然遇合的结果。这样的诗句就是通常我们会说是神灵假诗人之手写出来的那种,是真正的诗人对语言一生追寻也只能在蓦然回首处偶一得见的神来之笔。它形成了一个极富磁力的话语场,这两句能指所指向的意义空间非常阔大(当然其音韵节奏也是铿锵有力、完美悦耳,与意义水乳交融的),直指两极,既是在写小“醉”,也是在写生命存在的大“道”。小醉与大道之间充满张力!

“醉”是饮了水中的“火”之后的“人”片刻的闪亮存在!

萍水相逢中的我们可以是一起喝酒直至酒醉的友人、陌路人,可以是我们“人”在生命之旅中对自己存在的认识:对于生命意志本身、对于自然宇宙之永恒的大道来说,渺小的个体的人无非是转蓬过客,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我们即灰飞烟灭,我们的存在在生命铁的意志面前是铁定的非恒存在,是毫无疑问的“暂时”寄居。这是我们的悲伤之源,也是一切宗教、哲学产生的理由。蒙田说:“学哲学是为了学死。”

而醉的状态是狂喜,是本能力量的被激发,是狄奥尼索斯在你的血脉里发挥威力,那时的外“形”之人似乎为内“神”所掌控、灵魂深处里的许多东西都在向外翻腾,故而此时的“人”形神具备,异彩纷呈。醉的状态较之生活常态自然是“暂时的”,但在这暂时的“人”与“醉”的相逢中,为“醉”所掌握了的“人”也许才是真正被“唤醒”、被“激活”的人,这种活力,这种从无知无觉的日常状态中脱颖而出的另一个“人”使得那一时刻的“人”成为一种澄明的存在,一种发光的生物。一时澄明的存在也许比暗淡的永在更有价值,那是被照亮了的生命瞬间,由是“醉”也就有了“醉的价值”。

这两句诗有着一石漾出千层波的魅力,它带着文本中的老巢特有的承传自中国文化中的“英雄精神”的草莽、漂泊、落拓、激荡、随意的个性特质,成为警句!这是可以放进百年汉语新诗史中让后辈去传诵的诗句。

Ⅴ.结语

既然本篇名为“风行大地的水”,本篇作者决定让结尾在老巢箴言式的诗句中这样敞开:

“好吧我答应满足你

再度泛滥淹没你

既然你叫我大海”

——摘自《既然你叫我大海》静中有物但却是诗

——我读老巢梁小斌

我要说,我们有诗可写,但我们却无话可说。目前诗坛抵达顿悟边缘的诗人当推老巢:之所以说,老巢的诗当在顿悟边缘,是因为他的沉默。我去过他在北京的住所,房间里摆放着观音,老巢在案前跪坐了很长时间后就开始伏在桌子上写诗,他在写些什么呢?

“客厅亮着/卧室与书房的灯/开与不开/你到了再说”

我想老巢这时肯定蹲在一种微弱的黑暗之中,他对这个房间里是否应该有光亮失去了期待,而且他也不懂得来访的客人是否要开灯,因此要等客人来了再说。这个“再说”,是诗人处在顿悟边缘的喃喃自语。

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诗人,他将文房四宝集中地摆放在一起,他要他的部下点烟,他的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却偏偏没有砧板和菜刀,他的生活方式就是他在任何公开场合都坐在那长时间不动,静等文件茶水供奉,但我猜测,老巢在独处时刻却是勤于手脚。他的诗如同他私下场合里的勤快,字字句句都被他擦拭得或者是安排得锃锃发亮。

我羡慕他的生活和他的情调。在他的心灵殿堂的周围,挂满了素白的条幅,有如迎风起舞的绸缎感召着我,把关于老巢的问题继续想下去。

“一种植物/长在野外/我们熟知它的年轮与名称/栽移室内的阴谋一旦得逞/四面的果实插翅难飞”

写于早期的这几句话,老巢轻微地表达着一种怀疑精神。在他后来的那首重要的长诗《空着》里面,这层意思表达得更为明显。空啊并不是写一伸手什么都抓不着的空静之气,这首被忽略掉的杰出长诗,我在《中间代诗全集》里读到它,这首诗的存在已经有三、四个年头了,这首诗直指诗人的自娱自虐和虽然没有写出来但仍很自悲的生活方式。说得更明白一点,在经历了丰富的感官触摸之后,诗人想到了空,就像菜篮子里清脆欲滴的蔬菜,被谁取走之后,他望着空篮子发呆,竹缝里尚有青叶残存。

“时间空着/时间里的时钟空着”

我并不在意他窥见了我们生活的真谛,以期引出无限高远的境界。我跟老巢说过,你要想揭露什么,你却反而要写它不容易被我们所看透。有一位六和高尚之士,在背村女过河,然后他放下了她,徒弟不解,师傅怎能触碰女人。师傅说,我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这段在手机上广为传诵的禅语,被我们读到之后都一致公认小徒弟太笨,他怎么就没有看到师傅在河对岸已经把那个女人放下了,原来小徒弟只看到师傅将她从那身裹袈裟的脊背上卸了下来,而没有看到一个行动的隐语:他已经放下了。和尚的行动和我们这个大千世界的动荡的道理几乎是相同的,我们永远无法看得真切,所谓卸下来,就是放下了。

“花朵空着,花朵里的花香”

当我们把生活形象和痛苦根源指认为阴谋和谎言的时候,我们几乎是直奔主题,让它作为一个应该被揭露的对象来写。诗坛上流行的揭露意识,让我觉得诗人的智商要高于被揭露者,这固然不错,我们低估了有血有肉的绿色生态世界的伪装。揭露和反揭露的关系,其实是一场生死较量。那个小徒弟的领悟欢愉,归根结底,是伪装战胜了诚实。领悟的人要付出整个精神崩溃的代价,因而据说是幸福的,但是谁也不敢诗之卑,愚笨始。诗人老巢以《空着》那首诗的创作为契机,那首诗里我看到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关键词:掩体。诗人躲在一个如同掩体的城市里,向外面观看,总结着他的好奇心,如果没有说破我们的生活该有多好。如果他认为自娱自虐的生活像彩霞那般抖动该有多好。

这需要时间,如果世界的天空上写着生活是美好的,那么诗人就应该通过陌生化笔调把它写得更加美好。我们反对诗人说假话,因为他们的确说得不真,我们的写作不可能超过天上已经有的那几个字。

“作为老巢/我的态度就是时间的态度/来了去/进了出/是早晚的事”

老巢的这段话,如果作为人生感悟来看,那么基本上我没有动脑筋,因为谁都会这么看。时间在推动着人的生和死,难道不推动别的什么吗?我建议他注意研究时间,至于人生的虚无态度最好推迟到最后岁月表达。当老巢向观音磕头的时候,他回头甩给我一句话:我不要观音,我要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使我想起《特丽莎自传》里的故事:特丽莎精心救护了一个儿童,孩子苏醒之后却跑到自己的母亲和兄妹那里去了。特丽莎当时跟在孩子的后头,她以为这是因为她待孩子不是太好而造成的结局,但是特丽莎很快以罕见的洞察力发现,孩子是要到自己的母亲那里去。所谓爱,就是要让天下人找到真正家园而不仅仅是留在特丽莎的身边。我对这个简单的故事苦苦思索,特丽莎的故事像伟岸的大厦那样结实,我们在两个相似的事物面前进行选择的时候,我们无意的要贬低一方,就是揭露完毕再走。特丽莎的伟大发现正是她只能像一位母亲那样去爱孩子而并不是作为母亲本身出现,她的故事放在常人头上,那位装扮成母亲的人就会说,这孩子太没良心,我就是你的妈妈。耶酥下凡之后的全部实践活动和观音手持花枝时的安祥假如代表着无可质疑的博爱精神的话,难道诗仍比这种精神更有吸引力吗?

“谁能对症下药/谁就是我的美梦/谁是我美梦/谁就非常痛苦”

这样也极易造成误解,好像我要借老巢的诗来当什么医生。综上所述也不见得讲出些什么,他的那本《风行大地》我在半夜里读过,通常都是一个主题,我不要观音,我要诗。在两个相似、完全逼真的事物之前,此物很像彼物的时候,这实际上就是苦难。静默中的祈祷肯定有跟诗歌酷似的地方。它们本来只是一个灵魂,不料却分裂成两半,如同他所说:这里面惟有鲜血?谁能谁就是医生,而不仅仅是像医生重新说点什么呢?像是有谁在说,而当我掩卷沉思:我又确认是自己在说:他的精神苦难就是他的自身。是他的对苦难的虔诚。他给我刻骨铭心的印象每一首诗的标题都是一道伤痕,他害羞。把伤痕写得很美,很富有哲理,他怕别人不承认这是痛苦。所以才充满着哲思。

“其实我们远离现场/坐在城市的漏洞里”

至此我想说,“坐在城市漏洞里”的老巢正处在中国新诗想有话要说的关口上。疾病的歌声随风荡漾

——读老巢的诗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