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便也从之前的不喜,渐渐地有了些喜欢,偶尔也会抱一抱、逗一逗他,但不会时常抱着。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她的亲娘早晚会将他要走,所以,她不肯让自己对这个孩子产生感情。今日当着宗亲之面抱一抱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以示她这个皇后对皇长子的疼宠爱护。
说笑了一会儿,她将孩子交给了灵则。还没等她拂衣坐正,坐在下首的林安宓突然掩口浅笑,道:“皇后这般宠爱皇长子,果然是后宫垂范。”
锦段浅笑,“这是应该的。”
林安宓又道:“臣妾听闻皇上今日赏赐了一件陀历国上贡的玉衣给皇后。听闻那陀历国自古便有佛国之称,那玉衣想必也曾贡给佛陀开过光。今日辞旧迎新,正是天下尽欢之日,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锦段自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神色阴翳的成郢,缓缓勾了勾唇角,微笑道:“惠妃有话,但说无妨。”
林安宓果然道:“今日这般好日子,皇后不妨将那玉衣拿出来让臣妾等人饱个眼福,看一看这佛陀所用之物,与我们平日所见有何差别,也可为今天这等吉日锦上添花。”
锦段笑了笑,道:“不巧得很,那玉衣我已供在了佛前,只怕不方便挪动。”
林安宓微叹息道:“看来是臣妾没有这等眼福了。”
这时,一直不曾多言的成郢忽然道:“景福宫不是斗富场,惠妃想以皇后比石崇,可惜朕无那两尺高的珊瑚树赐你。”
此言一出,林安宓面色惨变,抿唇低下头,不再言语。
锦段微笑举箸,示意诸宗亲继续饮宴。
饮宴结束后,锦段与成郢同回坤德宫。
锦段脑子里想着,就算林安宓得知了郑氏已经宾天,若她还没有疯,是绝不敢在筵席上说出玉衣之事的。再说,她又是如何知道成郢送了翡翠玉衣到坤德宫的呢?
她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成郢,暗暗摇头。难道不管多么温婉柔弱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也都会变得如同疯狂的母狮一般不顾一切吗?
这一夜,成郢躺在锦段身旁,一动不动。昏黄的烛光透过床帐照进来,锦段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她看不清上面刻着的百鸟朝凤图,也看不清一旁的百子戏婴图,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只是轻轻一叹,在这静谧如水的夜晚却显得异常清晰,似是有着山川载不动的悲愁。
成郢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好好的,做什么叹气?”
锦段不欲瞒他,淡淡地道:“臣妾只是在想这一年里发生的事。”一个不经心,岁月已静凋了一年。而她觉得这一年,犹如十年一般漫长。
成郢沉默着,并不接话。过了许久,锦段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可是想起李夜茗了?”
锦段沉默了。她不愿意与他谈起李夜茗,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她都难以忍下心头那些无法平复的怨恨。任何人都能与她说起李夜茗,独独他成郢,不能。
成郢似乎并未想要与她多谈。他伸出手,在昏暗中抚了抚她的脸,让她的侧脸靠近他的肩膀,为她掖了掖锦被,淡淡地道:“睡吧。”
是的,他也不愿与她谈及李夜茗,因为那会引起她的怨恨、他的隐痛。
次日一早,成郢用完早膳便回了宣德殿,锦段在坤德宫接受四品以上的命妇的朝拜。灵则早上在锦段耳边嘀咕过,昨夜林安宓要求锦段展示玉衣而被成郢呵斥一事,已然在命妇之中传开了,故今早入宫时,林夫人颇为沉默,不曾见她与谁说笑过。
锦段听过一笑置之,并不多言,只是嘱咐了灵则:“外头雪还没有停,太师夫人来时,你早早将她请进来,不要让她在外头受了冻。”
灵则抿嘴笑道:“奴婢早已交代了内侍和小宫女了,待太师夫人与少夫人来时,先将她们请进侧殿。”
锦段听了赞许地笑了笑。只是在受众人朝拜时,她多看了林夫人一眼。
朝拜结束后,锦段留了贺持松的夫人孙氏和崔氏婆媳,各赏了一碗百合莲子粥。孙氏知道锦段与崔氏有话要讲,便携了周氏一起退出了大殿。
待殿内只剩下锦段与崔氏时,锦段着急地问道:“太师的病,夫人可找大夫看过了?”
崔氏点头,“悄悄地找人看过了,但仍旧看不出什么来,与那尚医局的太医说的一样。”
锦段皱了皱眉。
崔氏接着道:“我还是不放心。你父亲早年领兵时曾结交过一位名医,我已找人去请他。只有让他为你父亲诊一诊脉,我才能放下心来。”
锦段点了点头,“多一个人诊断,便也多一重放心。”
“待人请来了,我便借口你父亲身子不好,想见你。你与皇帝说一说,回去一趟,让他给你也诊一诊脉。”
锦段点头。
“皇帝已经召了你哥哥回京,只怕是要将他留在京里了。”
“夫人与太师有何打算?”锦段问。
崔氏道:“此事急不得,待你哥哥回京后再说吧。”
锦段点头,她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急不得,就算是要做打算,也要先弄清成郢的态度才行。
崔氏与锦段坐了一会儿,便带周氏离开了。
午膳时,灵则告诉锦段:“林夫人今日在兰林殿待了两个时辰。”
锦段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林安宓失去了理智,林家其他人却并未失去理智。为了孩子,林安宓已然惹怒过成郢两次,想必林夫人这一回入宫,是来规劝她的。
用过膳,锦段正要歇下,宫女却来传:“惠妃娘娘求见。”
锦段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叫她进来吧。”
林安宓这一次却是规规矩矩的,连面上的表情都十分恭顺。她请过安后便拘谨地站在一旁,只是那眼睛里,却带了一抹让锦段看不透的决然之色。
锦段让人给她看了座,淡淡地问:“惠妃有事?”
林安宓道:“臣妾……是有事想问皇后娘娘。”
一直站在旁边的灵则冲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将人都带了出去。殿内只余下锦段与林安宓二人。
“有何事,惠妃只管说吧。”说着,锦段又笑了起来,“若是还想看玉衣,只怕是不能了。供在佛前的东西,岂能说动就动。”
林安宓道:“皇后说笑了,昨晚是臣妾蒙了心智、犯了糊涂,今日清醒过来,又岂敢再犯第二回。臣妾只是有一句话想问皇后。”
锦段道:“你说。”
林安宓紧了紧放在膝上的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问:“皇后早些日子曾说,若要将皇长子记于皇后名下,便必须要去其生母与母族外家。此言,可是当真?”
锦段皱眉,林夫人才走了不久,林安宓就突然跑到她这里来与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林家的意思?只要能让其子身世煊赫,其母与外家,都可做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