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的话。但是你要记住,长公主和驸马……”她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襟,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是殉情而亡。”
“是,奴婢知道。”
“那么,”锦段抿着干裂的唇,淡淡地道,“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李乳娘道:“请娘娘将手伸出来。”
锦段看着她,伸出双手。
李乳娘伸出冰冷的手在她掌心里慢慢地写:“我知道你,你是锦段。”
锦段皱眉。这天下间有谁是不知道她的呢?她是天朝的皇后,是锦段。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锦段,是他心里的女子。”
锦段怔了怔。一个乳娘,怎会知道这些?
李乳娘接着写:“小郡主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而我,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看到这儿,锦段的眼睛蓦然明亮如炬。这些字写在了她的手心上,也刻在了她的心头。她重重地喘息着,自心底发出的喜悦让她想要尖叫,想要大笑。她张大了嘴,想要问李乳娘: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李乳娘却掩住了她的嘴,继而又在她的手心里写:“是长公主要我带着小郡主来投靠您的,她说您一定会帮我。公主府里的事情已经过去,您不要再问。只求您保护两个孩子的平安,不要复仇,只求平安。”
锦段仍未能从大悲大喜中恢复过来。她抓着李乳娘的手,急促地在李乳娘掌心写:“是真的吗?程洛山还有个儿子,这是真的吗?”
李乳娘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锦段的眼睛看,想要看出她究竟是真喜悦,还是伪高兴。锦段坦然地与她对视,毫不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
李乳娘叹了口气,在她掌心写:“你终究未负他一片心意。”
看到这几个字,锦段忽然掩面无声地痛哭起来。不是的,她负了他。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在他身上投注过感情,亦不曾为他做过什么。因为成郢的残忍,因为失去了最爱的人,她从来都在自怨自艾,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曾将她放在心底,珍之重之……他错付了一腔心意在她身上,完完全全地错付了。
李乳娘叹了口气,抚了抚锦段的肩,拉过她的手,慢慢地写:“娘娘,为了他的情意,为了长公主的信任,程家最后的一线血脉,就托付给您了。”写完,便放开了锦段的手,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锦段抹着眼泪,对她挥了挥手,“你去吧,这些日子我会很忙,你要好好照看小郡主。”她没有问程玉姝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在哪里,亦不再问长公主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如李乳娘所说一般,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要做的是向前看,完成木皇后还有程洛山夫妇的托付,照顾好他们的遗孤,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这才是最重要的。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
第二日,妃嫔们请过安后,锦段让灵则为太子找了个较通文墨的女官,由灵叶看着,代替自己教太子读书,之后便在坤德宫里安心照料程玉姝。
午膳时,成郢来了,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眼下是青的,显然一夜未眠。
“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成郢摇了摇头,四下望了望,问她:“玉姝呢?”
锦段垂眸道:“昨夜闹了半夜,今日又哭闹了半晌,这会儿哭累了,乳母带着她去睡了。”
成郢神色黯然,“你受累了。”
锦段道:“皇上说这话便生分了,都说舅甥一家亲,自家的孩子,哪能说得上累。再说了,哪有做母亲的不喜欢孩子的?更何况是这般玉雪可爱的孩子。连太子都极是喜欢她呢。”
成郢的双手紧握成拳,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想来你也知道了,长信和程洛山……殁了。”
锦段平静地点头,没有作声。
“就没有什么要问朕的?”成郢问。
“皇上若是愿意,就算臣妾不问,皇上也会告诉臣妾的。”锦段道。
成郢看了看她,漠然地点点头,淡淡地道:“你是皇后,这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的。”他抬头看着殿外,“西北益州曾是程臣浅的起义之地,当年他临死前留了后招,那里驻扎着他的十万大军,而且自上而下都是他的亲信,连我父皇都不知道。当年程臣浅死后,这十万大军接到孝献皇后的密令,散在了群山里。他们在那里休养生息二十余年,所有人只听程洛山的号令,如今已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
“记不记得六年前程洛山曾被父皇任命为‘征西大将军’领兵前往西北?那一回朝廷收到他生死不明的消息,其实他并非生死不明,而是独自去了益州群山中见了那些程臣浅的老部下。这些年朕从未动过杀他的念头,因为他是长信喜欢的人,而长信,是朕唯一的妹妹。但是近来程洛山却往益州发了数道密令,意图起事。所以,朕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那长公主呢?”锦段忽然问他,“您的妹妹,成长信,她不是您唯一的妹妹吗?”
“是,”成郢看着虚无处,安静地答道,“她不止是朕唯一的妹妹,她更是天朝的长公主殿下。这天下间谁都可以有儿女私情,但唯独我们不可以。所以,朕没有选择,她也没有。”
是的,所以成渠杀了木皇后;成郢杀了李夜茗;成长信杀了程洛山。
锦段点点头,“臣妾明白了。”
“锦段啊,你是聪明人,也许从朕让谷大有将玉姝交给你的时候,你便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让她在你身旁长大,将来给她找个好夫婿,许她一生平安喜乐。”
锦段突然笑了。她一直想许一个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可惜却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她曾亲口许给李夜茗的承诺,被成郢无情地斩杀。现如今,他逼迫自己的妹妹亲手杀死了她的丈夫,却要许给他们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
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是,臣妾并未生子,但却能将太子养在身旁,已是臣妾莫大的福分,如今又得了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臣妾自会将玉姝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宠。”
成郢点点头,“你从来都会照顾好孩子,我知道,你当年便是将李夜茗当作孩子来照顾的。”
听到“李夜茗”三个字,锦段已经麻木的心,再次被刺痛。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就算她已老得头发花白、牙齿松落,她也不想再从成郢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此生此世,都不想。
成郢见她低垂着眼睫,神色漠然的样子,便知自己不该在锦段的面前提及李夜茗,那是她这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儿。他叹了口气起身淡淡地道:“照料两个孩子不轻松,用过膳,你便歇着吧,朕回宣室了。”
锦段跟着起身,“臣妾恭送皇上。”
殊途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