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却道:“当年我便与你说过,你爹病得蹊跷,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病因。我在外头请的那些大夫都告诉我,你爹的病不同寻常。最盼着你爹死,又最有可能在你爹身上下手的,”她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锦段猛地站了起来。
崔氏死死地盯着她,“这件事你爹也知道,我们想了许多的办法,但你爹的身体终究还是败了。我不敢让你兄弟知道这件事,怕他们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锦段,我将打算说给你听,你若还心软,那我便停手不做,但你最好能够想一想,你这些年过的日子。”
锦段的手指抓住前襟,浑身不断地痉挛着,道:“您且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崔氏也不逼她,只是淡淡地道:“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在他的手里了,程家已经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锦段,我不想我们锦家变成第二个程家。”
“您……您要怎么做?”
“你不要管我怎么做。锦段,你回宫里去吧,不要再想你爹的事情,也不要再想程家的事情,你只消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我早晚都会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不知为何,锦段听到崔氏这样说,忽然想起了她与成郢的初见。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无匹,就像是让人上瘾的毒药一般浸入了她的骨血。即使她恨他入骨,却仍旧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春山一笑,想起那个让她在人情淡漠的皇宫里头一回感到温暖的男子,想起她陪他度过的那光耀明媚的四年。
时至今日,她与他之间,已无感情可言,若说有,那也只是两人对李夜茗的爱,兀立在他们之间,成了他们唯一美好的、共同的回忆。这些年,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悔之晚矣的自责和衷情未诉的哀婉。她心中也曾痛快过、怨恨过,只是到了最后,每每见他如此,她心底就会泛起一丝淡淡的心疼。
她走到崔氏面前蹲下身子,仰着脸伏在她的膝上,“娘,我知道,他活着于我们锦家来说,永远是个威胁,他是一把悬在我们头上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可是娘啊,我终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我狠不下这个心来……”说着,她的眼泪便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崔氏没有生气,她只是轻轻地抚着锦段的头发,低叹一声,道:“我知道,我明白。他终究是你的丈夫……”
是啊,成郢是她的丈夫。难道锦础元不是她的父亲,锦维和锦言不是她的兄弟,锦家不是她的娘家?她不想让锦家动成郢,可若成郢想动锦家,锦家又该怎么办?若真出了事,到时候她纵是百死,也难赎罪。
“娘,”她握了崔氏的手,看着崔氏的眼睛,坚定地道,“我一定不会让锦家出事!您要相信我,我会让锦家一直鼎盛下去!我一定会的!”
崔氏点头,“我信你,你的话是发自真心的。可是锦段,只有真心是不行的。成郢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锦段坚定地重复着,“您放心,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她带着对崔氏的承诺回到了宫里。成郢温和地问她锦础元的身体如何。锦段看着他的眼睛,道:“怕是不大好,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成郢点点头,道:“朕会着礼部好生料理太师的后事的。”
锦段屈膝称谢。
次日,锦维与锦言终于赶回帝都,成郢传旨要他们不必急着入宫觐见,先去看望太师要紧。到了晚上,锦维亲自入宫报丧,锦础元殁了。
锦段听到消息,哪怕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锦础元出殡之日,锦段再次回到锦家,她见到崔氏只觉满心羞愧。
锦维身为锦家长子,身着孝服参拜锦段,只来得及与她说了一句话:“旁的什么都不管,只要娘娘过得好就成。”
锦段的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锦础元下葬后,成郢既不提让锦氏兄弟回西北,亦不召见他们,就这样把他们兄弟晾在家里。
锦段知道,这是成郢欲对锦家动手的前兆。于是,她去了宣室,求见成郢。
“皇上,臣妾有个侄女,是长兄锦维的长女,叫锦素娅,今年已七岁了,长得极是玉雪可爱。臣妾很是喜欢,想将孩子接到宫里来陪臣妾些日子。您看如何?”
成郢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地道:“若朕没有记错,那是锦维唯一的女儿,在你娘家极是受宠。你将她接到宫中,不怕老夫人和锦维舍不得?”
锦段浅笑,言语中若有所指,“哥哥总归还是要回西北替皇上镇守边关的,母亲与两位嫂嫂,还有几位侄儿侄女留在京中,自然时常能够相见。待老夫人想念孙女了,臣妾就宣老夫人入宫便是。”
成郢勾起唇角笑道:“皇后是这样打算的?”
锦段看着他,答:“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成郢道:“容朕想想。”
锦段低眉,“臣妾告退。”
她主动提出将锦维的长女接入宫中抚养,告诉他锦家人会留在帝都,留在成郢可以一手掌控的地方。有他们这些人在,成郢永远都不必担忧锦维会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
如不出意外,成郢很快便会召见锦维了。
果然,次日成郢在宣室召见锦维,命他出任西北益州府大都督,掌西北兵要。并以皇后久在深宫,疼爱娘家侄女为由,将锦维长女锦素娅接入宫中抚养,以慰皇后寂寥。
锦维并无二话,立刻谢恩。
锦段深觉对不起锦维,便在锦素娅入宫当日宣了锦维的夫人周氏入宫。
“嫂嫂放心,素娅跟着我,我定会好生照料她,就是将来嫁人,我也会给她挑个好夫婿的。”
周氏的笑容有些勉强,“娘娘说的哪里话,素娅能得娘娘亲自教养,是她的福气。您是她的亲姑姑,凡事自然会多为她着想,臣妾心里……高兴着呢。”
锦段语重心长地道:“嫂嫂,你嫁到咱们家也快有十年了,对于咱们家的事情,你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西北是锦家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是我们锦家的命脉。父亲已经亡故,哥哥是家中的顶梁柱,西北必须要由他亲自坐镇。但是……你也知道,外戚自来为皇帝所忌惮,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锦家。咱们家想要继续掌控西北,想要全家都保住性命,也只能如此。”
周氏道:“婆婆与夫君亦是如此教导臣妾的。臣妾虽是内院妇人,但事关家族兴亡,臣妾身为宗妇,怎能只顾自身?娘娘只管放心好了,臣妾不会做出无知妇人之举的。”说着,她笑了笑,“臣妾……素娅自幼未曾离过臣妾身边,臣妾心里头……不过是不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