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夜茗,锦段四下望了望,却没有找到她的身影,皱了皱眉,她问一旁正在点数赏赐的燕丝:“可有见到夜茗?”
燕丝想了想,摇头,“今日良娣册封嘉礼,奴婢一直跟在良娣身旁,不曾见到夜茗姑娘。”
锦段抿了抿嘴角,看向殿外渐已黄昏的天色,微微叹息。想来再过一时,成郢便要来了,夜茗守在这里也确是不宜,躲出去也好。
眼不见为净。
只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安静乖巧的李夜茗并非躲了出去,而是被人掳了去。
此时的李夜茗看着面前一身宫女打扮,修眉凤目,面颊光洁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说不出心中是惊是怕,是悲是喜。
“你……你是谁?”她这句话问出来,豆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面前的女子脸上带了复杂的神色,看着她委屈地哭着,迟疑了一下,终是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为她拂去了眼泪,缓声道:“别哭了,今日你姐姐大喜,你是该高兴的。”
李夜茗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呜咽着,“白衣姑姑,你怎么会入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你的脸……你的脸好啦?”
白衣姑姑微微笑了笑,道:“这些你都不要管啦,我来是要带你离开皇宫的。”
李夜茗怔了一怔,茫然地问:“带我离开?为什么?那姐姐呢?”
白衣姑姑道:“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皇宫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自然是要离开的。四年前我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日,你姐姐便自作主张带你进了这虎狼之穴,她是该要受罚的,那便让她留在这里吧。”
李夜茗大急,“不怪姐姐的,姐姐是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
白衣姑姑眉目不动,眼睛里带着冰冷的沉寂,冷冷地道:“不管是为了什么,错了便是错了。降志辱身,俯眉折脊,我可不是这么教她的。如今她既已登太子良娣位,那这条路便让她一个人去走吧,你跟我离开。”
李夜茗后退一步,摇头,“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留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她走这条路都是为了我,我不能抛弃她。”
白衣姑姑笑了笑,凤眸里闪过锐利的光,“那你知不知道,就在今晚,你会失踪,有人想要在今晚要你的命。”
东观殿的侧殿里,缠枝花树烛台上的儿臂粗的红烛荧荧,燃得满殿通明。锦段看着坐在对面的温柔男子,看着他在烛光下的剪影,一弯清冷的新月自他背后的窗纱透过来,映着烛光,碎了一地的银白晕红。
她忽地想起在福明宫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以及跟随在他身后的这些年,看着他从皎如明月一般的少年,渐渐转变成如今温润如玉、温柔不减的男子。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每每看着他清雅无匹,看着他日日对她的温柔笑意,她整颗心便不自觉地沦陷了。那时她想,这样的男子啊,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会不爱呢?
只是后来……也许是从木皇后的话语间,也许是从郑良媛的那一次一尸两命,也许是从他温柔地对夜茗说不爱……她心底的那池芙蕖便逐渐枯萎了,只剩一片苍凉,如白色的雪,寒冷至极,透彻心扉。
她只是觉得,他温柔得……令人齿寒。
只是,再多的失望,亦是无用,她的心底仍旧存有他对她最初的温柔,哪怕明明知道,她的如花美眷,并非他想要的似水流年。
“锦段,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我失望的呢?”成郢问。
锦段低眉微笑,“臣妾对太子,何谈失望?只是以汤止沸,抱薪救火,人之常情罢了。何况,太子有太子的立场与思量,臣妾不过是妇人的小心思罢了。”
成郢低低地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就如初见时的那一个春夏之交的午后,他眉目间带着霁月浮云一般温柔的笑,纤长的手指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朵色泽浅淡的花儿,插在她的发间,似有暗香浮动。
李夜茗不信白衣姑姑的话,抿了抿嘴角倔强地道:“我只是个小宫婢,无权无势,与任何人的利益都无干,旁人杀我做什么?白衣姑姑你怕是听错了。”
白衣姑姑长长叹息,似笑非笑,“你说你与任何人的利益都无干?真是个傻孩子。竟然至今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关系着这天朝最尊贵的母子的利益。他们既然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又如何能容你存活?在你与你姐姐之间,他们已然做了选择,否则又何来今日的册封大典。”
李夜茗摇头,“你说的我不懂。”
白衣姑姑道:“你不需要懂的,你只需要知道,他们在你与你姐姐之间做了选择,今日册封的是谁,那死的便是另外一人了。”
“为什么?”李夜茗追问。
白衣姑姑看着她,微叹一声,“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夜茗问:“见谁?”
“你的亲生母亲。”
紫铜鎏金香鼎中飘出袅袅青烟。锦段看着面前清雅的男子渐渐凑近的唇,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挂着红绡帐子,挽着金钩,散着幽幽香气,锦段在他的亲吻中气力不支,渐渐躺倒于床上。她揽着他的脖颈,昏昏沉沉地想,不管成郢算不算是良人,以后也都是她的丈夫了。花未开全月未圆,就这样吧,她终归是以一种名正言顺的姿态站在了他的面前,接受着他的亲近。哪怕曾经心如凛霜,但心中尚有一丝余烬不灭,一切尚有余地,也许她可以渐渐地,将之圆满。
她喃喃地唤着:“成郢……成郢……”
哪怕你与林安澜鹣鲽情深,哪怕你待郑良媛无情,哪怕你伤我妹妹至深,但终归,我还是爱你的。
成郢与她缠绵着,他的唇落在她的身上,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身体逐渐滚烫起来,她紧紧抓住身下的罗衾,觉得身上汗湿,思绪渐渐迷蒙,直至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
椒房殿里,李夜茗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丹凤眼的女子,自己曾经是那样地惧怕她,甚至她微微一个侧目,都能让自己害怕到无以复加,白衣姑姑却说,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
天朝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是她这个乡野孤女的亲生母亲?
她转首对一旁的白衣姑姑道:“白衣姑姑,我不听话,你罚我便是,但这样的玩笑是开不得的,我的亲生父母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死了,你是知道的呀!”
白衣姑姑敛下眉目,淡淡地道:“他们不过是我为你找来的养父养母,不是你亲生的父母。你的亲生父亲早在你两岁那一年就被人害死了。”她回头指向一旁沉静不语的木皇后,“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