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上缴太尉绶印之事……夫人与太师,可还好?”她原想问锦础元是为了什么要上缴绶印,不知为何,却神使鬼差地换了一句话。
崔氏淡淡地道:“凡事有舍就有得,兵权在手中握得久了,难免会遭皇帝忌惮压制,交出去也好,放在手中反而坏事。不过你放心,不管锦家如何,你最终都会平安无事的。”
锦段讪讪,不再说话。人都是自私的,她自然担心锦家出事会连累自己,只是崔氏将这话说出来,多少让她心怀愧疚。她到底是沾了锦家的光的。
两人相对无言,直至崔氏起身。她走了两步后突然站住,背对着锦段说道:“你担心自己受牵连,这没有错。如果你想要活着,想要活得更好,那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被打倒。既然你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就一定要笑着站到最高处。也不枉……”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
锦段站在原地,震惊到无以复加。
崔氏这话是什么意思?锦家到底想要做什么?
锦段在册封太子良娣的第二天,获协理东宫之权,地位只在太子妃之下,一人独大,一时荣宠无双。越是锦上添花,锦段却越是不敢恃宠而骄,每日到太子妃林安澜的榻前侍疾,任凭林安澜如何辱骂,面色不改丝毫。
直到林安澜使尽全身力气将盛满药汁的玉碗砸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忍耐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太子妃何至于如此恨臣妾?臣妾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林安澜恶狠狠地看着她,颇有些睚眦欲裂之意,“太子爱你,我的丈夫爱你!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太子爱她?锦段动了动眉梢,忍不住笑了起来,成郢怎么可能会爱她?!
“不,你知道的,太子并不爱我。你该知道的,他不可能会爱上任何人。”
“但你终究会替代我,不是吗?从我的丈夫,到我的位子,你会抢走所有原属于我的一切!锦段,你敢说,你从未曾肖想过太子妃之位?”
锦段不答,她不敢说她从未曾肖想过太子妃之位,因为这个位子能给予她最大的安全保障,郑太后从一开始便将这个希望抛给了她,她不可能对此位视若不见。
“所以太子妃对我的防备从四年前便开始了吗?四年前……就算是未雨绸缪,太子妃,您算计得未免太早了些。”
“早?”林安澜眼中闪过怨毒的神色,她冷笑出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不,一点都不早。四年前太子寿诞那一夜,他亲口告诉我,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代替我的那个人,必然是你!锦段,若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恨?你只怕比我更恨吧?”
锦段怔在那里,在这样潋滟的春光中,她只觉得彻心彻骨的冷。在听到这句话之前,她的心头犹有一丝星火不灭……她还以为,在雨过天晴之后,也许那个男子,会是个良人。
林安澜的一句话,却生生地将她抛入不见底的深渊。
他,从一开始便想要她们……自相残杀!
这样的冷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漫过了她的头顶。
锦段看着眼前同样面带悲凉的林安澜,想着四年前她待自己虽是客气中带着疏淡,但也绝不至于要置自己于死地。如今,她这些年所有的不解终于有了解释。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从前在清凉殿看到的一句诗: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她想,果然,她们都是可悲的人。
自此以后,对于林安澜对她的怨恨,锦段再不曾生出任何的愤懑或憎恶之情。不过同为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相互怨恨又有什么意思?只是便宜了那个作壁上观的渔翁罢了。
入夜时,成郢依例寝于东观殿,锦段看着他一如既往、温柔无匹的模样,心内的阴翳逐渐扩大。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和夜茗的那些可悲、可怜的感情,已然全部葬在了他那些冷酷的温柔之下。
所有的一切,在这座皇宫里,都已变得面目全非。
她想,她是真的不了解这个年轻的太子。他是国之重器,十三岁就被立为东宫,从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到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皇帝扶持他培养他自己的臣下势力,他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地位,毋庸置疑,他是天朝未来的国君。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他还要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费那么些工夫,挑拨出那么多事端来?从她们身上,他能获得什么样的利益?
锦段不明白。
锦段的异样成郢自然感觉得到,他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锦段摇头,想了想,问了一句:“臣妾想问太子一个问题。”
成郢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道:“好,你问吧。”
锦段抚了抚裙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自称“臣妾”,她说道:“我想知道,太子爱过吗?太子的心,曾经爱过谁吗?”她想知道,他的冷血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曾经心中有爱。
成郢却答非所问,“为何突然问这个?”浓墨般的眼眸带着一丝隐隐的说不清是了然还是探究的光。
锦段道:“只是想要知道。”
成郢幽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不再看她,而是淡淡地转向一旁的荧荧烛光,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锦段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到他沉静到近乎淡漠的声音,“我一直是爱着的,锦段。”
锦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么你爱谁?”有爱的人,心是暖的。而他,除了那层揭不掉的温柔,和习惯性的并非发自真心的关心之外,她不曾在他身上看到过任何与温暖有关的东西。
这个男子,她虽然爱他,但这么多年跟在他的身旁,除了唯唯诺诺、亦步亦趋或沉默寡言,她与他从不曾有过一点风花雪月、深情款款,亦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一点不屑一顾、睥睨天下。然而今天,她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他,绝非善类!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如常,“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我的妹妹,我爱我身旁所有的人,我爱……你。”
锦段看着他,努力地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不清不楚,不情不愿。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眸如灿星,表情真挚,他的声音里满是柔情,就如同,她真的是他此生最爱之人。他的柔情,再真实不过。
锦段心似寒冰,微微浅笑,“得太子所爱,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
李夜茗自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人也变得愈加沉默了。锦段找到她时,她正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旁的小宫女看到锦段过来,手足无措地想要唤她,却被锦段制止,遣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