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午夜撞见狄更斯(狄更斯离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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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跟踪追击(1)

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与此同时,史林克顿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像要奔跑起来一样痉挛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倒在了地上,把屋子中那些古老笨重的门窗也震动了。他死了,死状是那样恐怖,但又理所当然。

退休前我是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总经理,在工作的三十多年中,我经历了不少离奇事件,下面就让我讲一个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离奇故事吧。

每个人的个性都像是书里面的内容,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把他的相貌和举止结合起来深入研究,这样才能领会那些表情下隐藏的真实情感。

这就像一个人愿意把许多时间和精力花费在学习音乐、希腊文、拉丁文、法文、意大利文和希伯来文上,却从不关心教师在教他时脸上的表情,事实上,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就我个人来说,虽然我每次都不会看错一个人的脸,因为我都是通过正确地分析一个人的面貌和举止来建立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但是我还是多次受骗,并且一再受骗。在骗我的人中,朋友骗的次数比其他各类人多得多。我的错误就在于,我容忍这些人接近我,对我说花言巧语,混淆黑白是非。

我工作的地方在伦敦城区,在那里我有一间私人办公室,那是一间用厚玻璃板与外面的大办公室隔开的房间。通过这层玻璃板,虽然我无法听到大办公室里的声音,但是能够看到大办公室里人们的活动。其实原本这幢房子里是没有玻璃板的,那儿一直是墙壁,是我把它变成了玻璃。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当初我做这个决定是不是为了让我能够面对前来洽谈业务的陌生人而不受任何干扰地工作。我要感谢这面玻璃板,因为它使我所工作的人寿保险公司避免了人类中最狡猾、最残忍的人的蒙骗。

这个离奇故事的主角——那位先生,我就是通过玻璃板第一次看到的。我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的屋子。他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皮肤很黑,穿着一身十分精致的黑色西装,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笔直地从正中分开。他把帽子和伞放在宽阔的柜台上,同时俯下身子从一位办事员手中拿了几张纸。

他的手上戴着大小适中的黑山羊皮手套,而他那条笔直的头路正对着办事员。我仿佛看到他对办事员说:我讨厌别人违背我指定的轨道,请相信你看到的我的样子,沿着我指给你的这条路走吧。

这个人让我感到厌恶,从他的举止来看,他是来要几份表格的,办事员一边向他解释表格的内容一边把表格递给他。他的脸上堆起了感激和欣慰的笑容,眼睛里露出快活的目光,直视着办事员。很多人认为,坏人是不敢正视你的脸的,这纯粹是一种谬论,只要有利可图,坏人是什么都敢做的。

就在我观察他的时候,我意识到他发现我在看他了。原因是他脑袋上的那条头路立即转向了玻璃板壁,把他刚刚对办事员说的话对我又说了一遍——不要违背我,走我指定的路。

他走后,我把刚刚接待他的那个办事员叫到了办公室里,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那个办事员叫做亚当斯,他拿着手里的名片对我说:“那是住在中堂法学会馆的朱利叶斯·史林克顿先生。”

“亚当斯,他是一个律师吗?”

“我想不是的,先生。”亚当斯答道。

“他看上去像个牧师,可惜和我们没有缘分。”我说。

“他戴着精致的白领巾,内衣也非常考究。”亚当斯答道,“他可能准备成为一名牧师。”

说实话,我不关心他要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来这做什么。亚当斯告诉我,他是来要一张投保单和一份查询表。奇怪的是,他的介绍人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却从未听那位朋友提起过他。亚当斯还告诉我,这名男子说与我还不认识,所以才没有来打扰我,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

那天以后不到两周,一位经商的朋友邀请我吃饭,他是一个喜欢收藏书画的风雅的人。在他邀请的朋友中,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朱利叶斯·史林克顿,这时我终于知道亚当斯说要介绍去我那里的朋友是谁了。史林克顿站在壁炉前,脸上总是一副开诚布公的表情,但是我依然觉得他在要求每个人都要按照他规定的方式行事。

史林克顿见到我很高兴,他要求我的朋友介绍我给他认识,他没有说什么久仰之类的话,也没有夸张的举动,只是表现出认识我让他感到很高兴。

我的朋友以为我和史林克顿已经认识,但是史林克顿非常诚恳地表示,他只是到我的公司去咨询过一些小事,他不想为此打扰我。当然我告诉他,只要是朋友介绍的,我都乐于接待。听到我这样说,他表示非常感激,并说下一次也许真的会来拜访我,因为他确实有些事情想和我商量。

想到他上次来时要了我们的投保单和查询表,我想应该是他想参加人寿保险。然而,他说只是替一个朋友了解一些情况,他并不十分愿意为朋友打听这些事情,因为这总是要去麻烦别人的。他觉得人们总是反复无常、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他的这些观点我不能完全赞同,但是在他的头路的指向下,我只能表示赞同,这让我觉得不舒服。

在我们等待晚饭的间隙,史林克顿神秘地问说:“你们保险行业最近是不是蒙受什么重大的损失了?”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很奇怪,我一下子想到了钱,他却笑着说损失不是指钱,而是指人才和活力。这让我感到困惑,想了一会儿依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能表示我没有发觉。

这时他提到了一个名叫梅尔塞姆的人。一瞬间我明白了,梅尔塞姆是无价公司的年轻统计员,那是个知识渊博,有见识又勤奋的年轻人,在人寿保险这个行业中,他是一名杰出的人才。我夸张地表现出对梅尔塞姆的器重和钦佩,因为我觉得史林克顿态度暧昧,想要贬低梅尔塞姆。因为他那条整齐的头路好像是这样说的,同时要求我不要违背它的意思。我谨慎地询问史林克顿是否认识梅尔塞姆,否则为何会在这里提到这个人。

“我只是听说过他而已,如果我能和他结识,我想那将是我的荣幸,可惜的是,也许我永远无法如愿以偿了。真是可惜,他还不到三十岁,正值壮年,却再也无法工作了,人啊,就是这么脆弱。”史林克顿这样回答我。

他的语气虔诚而诚恳,像是要征求我的意见一样,但是我心里却是想着,我偏不要让你得逞,我是绝对不会顺着你的意愿去说的。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史林克顿先生,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对于我的询问,史林克顿先是向我解释说大多数的说法都是一些无稽之谈,而他对于谣言的态度是绝不轻信也不会传播,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些流言飞语,还是告诉我他听说的传言:梅尔塞姆之所以不顾他的职务和前途,是因为他在爱情上遭遇了一些挫折,这使得他非常伤心。最后史林克顿还告诉我,他并不相信这样一个杰出的人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对于这样的理由,我却觉得是能够理解的,因为再杰出的人面对死亡也会变得苍白无力的。史林克顿充分地表现出了他的同情心,他表示说没有听说梅尔塞姆的恋人死了,他仿佛一下子理解了梅尔塞姆那么伤心的原因。他一直喃喃地说:“这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我还是认为,他的同情并不全是真的,我相信在他的内心里一定还隐藏着一些我还不理解的嘲笑。就着这时,宴会要开始了,我们也即将像其他的闲谈者那样分手时,他告诉我,他之所以这样关注梅尔塞姆的原因是,最近他也遇到了死亡的威胁。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两个漂亮的侄女中的一个死去了,她才刚刚二十三岁,还很年轻,到现在死亡的危险依然盘旋在他的头顶,因为那个还活着的侄女,死去女孩的妹妹也很虚弱。

听着他深情地讲述,我在心中谴责我的冷漠。因为我的坎坷遭遇,在生活中,我失去了很多,而我得到的又非常少,所以冷漠和猜疑已深入我的心头,我不再信任他人,因而我得到了一颗冷酷的防人之心。原本我已经对自己的这种心理习以为常了,但是这场谈话让我对自己感到了厌恶。

在酒席上,我一直注意着史林克顿,听他讲话,观察别人有些什么反应。我看到他总是悠闲自在而又从容不迫地使自己的话题适合交谈者的认识和习惯,他了解每一个人的心思,总能找到适合对方的话题,赢得别人的好感,同时又好像一无所知,提起某个话题只是为了向对方讨教似的。就像他在与我谈话时,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提到我最了解也最感兴趣的内容一样。酒席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不论什么样的人,他都能应付自如。

虽然他在不断地和别人讲话,实际上他讲得并不多。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他所讲的话都是别人要他讲的。后来我也参加了一些与他的谈话,当然,我们谈得很投机。

喝完酒后我来到了会客室,询问主人与史林克顿先生认识了多久。我的朋友告诉我,他们认识不到一年,他是在一个著名画师的家中遇到史林克顿的。那个画师与史林克顿非常熟悉,那时史林克顿为了两个侄女的健康,准备带她们去意大利旅游,但侄女的死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时我相信他对梅尔塞姆的事情那样热心,真的是因为他有着同样的遭遇,而我却怀疑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人,我终于对自己感到气愤。这样的一个人,把他的相貌分开来看,每一个器官都是无可挑剔的,合在一起,更是让人无话可说。我只是因为他的头发正好在正中分开,勾出了一条笔直的头路便怀疑他,甚至讨厌他,这不是太不可理喻、太残忍了吗?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正确与否并不重要,但是一个人在观察别人时所发现的某些小缺点、所引起的强烈反感,虽然会对这一缺点有所夸大,但它也可能成为解开整个秘密的一条重要线索。

一天之后,我正坐在玻璃板的后面,像上次一样,他走进了外面的大办公室。透过玻璃板我能看到他,当然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加厌恶他了。这时,他挥动着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用非常诚恳的态度表示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来打扰我感到十分抱歉。我表示这没什么,询问他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他说没有什么,只是来询问他的朋友有没有送来保单。

第二天早上,我又看到了他,就在我刚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时。这一次他没有在大办公室停留,直接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一边把帽子和伞放在桌上,一边告诉我他的朋友委托他做投保单的证明人。他担心朋友为了回避问题而这样说的。我询问他朋友的名字,之后我知道了这个名字——贝克韦斯。

我走到办公室门口,询问正在拆阅信件的亚当斯,有没有贝克韦斯的投保书,有的话拿给我。亚当斯已把信件摊开,放在柜台上了,很快他就找到了阿尔弗莱德·贝克韦斯向我们提交的保险单。

我把保险单拿给史林克顿看,这是一份保险金额为两千英镑的保单,填写日期显示是昨天,地址是中堂法学会馆。史林克顿看后确定这就是他的朋友,他们住在一幢楼里,是对门邻居,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贝克韦斯的证明人。

史林克顿有些紧张,从口袋里掏出查询表,然后借用了我的写字台、笔和墨水。在回答每个问题以前,他都会先把问题念一遍,然后斟酌一下才写上答案。

“认识阿尔弗莱德·贝克韦斯先生多久了?”他扳着指头算算有多少年。“他有什么习惯?”史林克顿会自言自语地说,他滴酒不饮,而且过分注重锻炼身体。最后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他检查一遍之后,就用漂亮的笔法签了字。他觉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我也告诉他,我们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会麻烦他了,他感到很高兴,对我道谢后,就离开了。

史林克顿不知道的是,在他来见我以前,我其实已接待过另一位客人,在我的家中。那时天刚亮,我和那位客人在我的床前会面,只有我和我忠实可靠的仆人才见过的那位客人。

因为公司规定要两份调查单,所以我们把第二份查询单送到了诺福克,不久这份调查单就寄回来了。当然这份调查单也对每个问题做了令人满意的回答。这样,在表格齐全的情况下,我们接受了投这份保的申请,收取了贝克韦斯一年的保险费。这份保单三月起开始生效。

在这之后的六七个月间,我没有再见过史林克顿,虽然他曾到我家中找过我,但我不在;他还邀我到法学会馆吃饭,遗憾的是我另有约会。就这样,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九月末或十月初,那时我为了呼吸一些海边的新鲜空气而到斯卡伯勒度假,在海滩上遇到了他。

那是一个炎热的傍晚,他挽着一位外表高雅,穿着丧服,相当漂亮却脸色异常苍白的小姐。这就是他的侄女妮纳小姐。史林克顿邀请我一起散步,我欣然同意了,但是我也打定主意,绝不让那条笔直的头路左右我的决定。妮纳小姐走在我们中间,我们在海边凉快的沙地上漫步。

在路上,我们发现了一些手推车的车轮痕迹,史林克顿戏称这是妮纳小姐的影子。这令我感到惊奇,要知道,妮纳小姐的影子一直在她的身后,不应该是这些车轮痕迹的。

妮纳小姐告诉我,有一位生病的老先生一直跟着她,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会看到他。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叔父史林克顿时,史林克顿就把这位老先生称作“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