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美不过诗经Ⅱ
26020800000003

第3章 悠悠我思

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并非是相爱不能爱,而是爱而不见。任凭那美好记忆被时光蹂躏,那些细节依然在内心深处疯长。这就是思念的力量,像苔藓一样在身体里猝然涌现,无法根除。

念或者不念,情就在那里

——(隰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隰桑有阿(1),其叶有难(2)。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3)。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4)。既见君子,德音孔胶(5)。

心乎爱矣,遐不(6)谓矣!中心藏(7)之,何日忘之?

《小雅 隰桑》

这首节奏感很强的《隰桑》,整首诗写一个正当年岁的女子,对“君子”的想念,感情由浅入深,在最高潮的时候,突然拉入现实,才让人明白,这两地相思的苦楚。心中深埋的爱恋,扎了根,便拔不出去。“君子”即她所爱的人,也有人解为“丈夫”,不管那种指称都不影响整首诗的解读。

全诗,以“隰桑”起兴,隰桑,是长在低湿地的桑树,诗中写其叶由柔美到肥厚,进而是青黑繁盛,贯穿着时间的推进,也对应着感情的越来越深。

在相同位置貌似有点用词重复,其实,这是意义上的重章互补,内在心理的微妙进程,也在用字的稍微差别里显现出来。

在最后一章里交待出复苏后对幸福的渴望和争取,越深的爱恋里,也有着最深的无奈。

“其叶有难”时,万物都有种初醒的味道,见到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他,也是缱绻温柔中卷藏着惊喜。心弦由此被撩拨,透出欢快的信息,“其乐如何!”足矣让这个春天变得不同往年。

叶子在春雨的润泽下,开始越来越肥美厚实了;日子也在这厚实中生长,那细密的心情,也圆润起来。再见到日夜思念的人,怎么会不兴奋呢。在字里行间中,一个为爱忘乎所以的女子映入眼帘,看到都会替她感到温暖和幸福。人生的美好,就体现在那么几件事上,恋爱也许是最救人神经的一件了吧。

第三章出现时,热恋的温度触手可及。桑树的叶子也是浓郁的青黑色,生命的枝繁叶茂在那一树的阴凉下相拥相依。

两情相悦,再次相见,互诉衷情,感情必是如胶似漆的缠绵。这个世界,突然变得狭小起来,看到的却只有他一人。

每日每夜,盼东盼西,辗转床榻难以入眠,都是因为这份痴恋。一潭湖水,爱恋中的人,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多少笔墨,都无法诠释这种温度,拥抱的真实,让一切静止。可是,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姑且也不去想了吧,在想见而不得见的苦痛里,抓住眼前的欢心。所以,也便有了第四章的骤然转折。

第四章里,开口就带着想表白的冲动,心里对他爱恋着呀,何不向他说呢?但是,诗的落笔处还是脱去了大胆热烈的表白,也没了如醉如痴的迷恋,替而代之的是现实的天各一方。

至此,才突然明白,前面的爱情描写是一个身穿青纱的女子,步履轻巧地在踱着爱情的步子,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而那个朝思慕想的人啊,却在远方,不知所为。

对于陷入恋爱的女子来说,这是最致命的情伤。千般思念万般愁,不知能不能奢望对方也在想着自己。

这便有了很多种猜想,所有的猜想有喜也有忧。心弦就在各种猜想里,反反复复。泪滴点点,在细雨疏桐中凄迷哀伤。东边日出西边雨,他到底没个定型,真真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年年月月,春去秋来,伊人如一,旧愁如一。岁岁年年,夏末春初,只见隰桑不见君。对一个彼时的女子,这样的爱恋一辈子也许仅有一次,而且,也许一辈子都深处这仅有的爱恋中。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见与不见”的伤痛。后来,有一位多情的男子,就咀嚼着《见与不见》独步人生: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这是一种彻悟。然而,却很少有人做得到,诗中的这个女子也无法不悲不喜。她始终在期待着能再见到自己爱的人。

她十足地投入达到了忘我的境遇。她的爱,无法不增不减,她的爱是淡了又浓,浓了又淡。只要,他一声召唤,她就会在所不惜,时刻做好了为爱付出的准备。她想到了忘却,想到了不管明日今日,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心情翻开篇章。但是,“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再大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她永远走不出他给的情绪。“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这句牵情动绪的波动,让后世多少痴男怨女找到了共鸣,传颂着一代又一代的酸涩爱恋。

在《诗经》里,常用事物的变化来描写时间或事件的推进以及人们感情的发展,这种写法也适合情绪一波三折地展开。可是,在此诗的第四章里,作者再也按捺不住过于汹涌的感情,于是,直接抒情把人推向体验的顶点。无可诉说的无奈,只有“何日之忘”才能传达出那种不会忘记的决绝,独自等待的表情,让幸福的期待变得真实可感。

其实,在《小雅》中,直写爱情的诗篇是非常少的,又因为封建时代的学者囿于“雅”的理解,很少人会把这首诗当作写男女情事的诗来读。

但,剥去那些有碍于读诗的顾虑,我们会发现这首诗写得字句成金,抵达人心,是非常难得的一首情诗。

爱情,以及由此而来的苦恼和矛盾,都真真切切。“谁念西风独自凉”,《小雅·隰桑》中那位佳人的心情,不比这西风的季节温暖到哪儿去。来来回回的,也不知有多久没注意到阳光照到身上的感受了。

那有他在身边的欣喜啊,毫不在意的春天,却始终满溢在心里。也曾向往陪他度过那漫长。可漫长却在别处延伸,睹物思人,不知了他的去处。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情深意远,尽在其中。

见不着,走不进,退不出,忘不去。这也许,就是爱情中的永恒吧。

注释:

(1)阿:美貌。

(2)难(nuó):茂盛的样子。

(3)沃:柔。

(4)幽:“黝”的假借,指黑色。

(5)胶:固。指男子情意殷切,执一不变。

(6)遐不:胡不。

(7)藏(zāng):同臧,善的意思。

爱而不得

——(泽陂)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彼泽之陂(1),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2)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莲。有美一人,硕大且卷(3)。寤寐无为,中心悁悁(4)。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5)。有美一人,硕大且俨(6)。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陈风 泽陂》

以“彼泽之陂”起兴,三章皆是如此,这个池塘的堤岸旁,想必就是这个女子与男子常常约会的地方。呢呢喃喃,翻来覆去的总是在叙述相同的意思,无非便是看到这个池塘边的香蒲、兰草、莲花,便想到自己爱慕已久的情郎。久未能见到男子,倍感心烦意乱,夜不能寐,自觉是满腔的愁绪。

诗歌的意思简单明了,读来读去,都不过是一个思春女子的情迷神伤,遂唱出此篇,诗意显豁。反复吟诵,诗意竟与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有些相似。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同为相思之作,《泽陂》更显得清新自然一些,而《迢迢牵牛星》中的思恋之感则婉转千回。女子在水一方,隔江相对,想着自己所爱之人无法相见,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在《泽陂》之中,这位女子丝毫不隐晦自己的思恋之情,大胆直白的倾诉,因为思念,而夜不能寐。

所有的爱情,都有一个从甜蜜甚欢到愁肠百结的过程,来得越是热烈,纠结得也越激烈。但是,宿命决定了开始,也暗示了结局。还记得那首《明明知道相思苦》,终究是无法避开这一段情缘,越逃越被困其中,越挣扎越是难熬。

等到把红豆熬成了缠绵的伤口,便再无复原之日,一边是“而今才道当时错,心虚凄迷”,一边却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又道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甘心沉沦,此生别世。

之于女子,情场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汪洋,身处其中只能左摇右摆。在那个大丈夫志在四方,而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代,他是无法固定的温柔。她心中的爱情,再炽热也等不到天长地久。

波光潋滟的池水,呼唤着生命的旺盛发展。女子目睹此景,感由心生,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思恋的男子。在女子心中,男子的一切都是高大而完美的。“硕大且卷”、“硕大且俨”,这便是女子日思夜想的男子。

这样的男子,具备一切值得爱的条件。女子甘愿在这份思念中,睡不安稳,坐不安稳,流泪伤心,希冀等待。在她看来,不管饕餮的时间怎样吞噬着一切,她都要在这一息尚存的时候,努力的把握住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让其溜走。

不绝的思念,悠悠绵绵,像春天的柳树枝头的雾纱,弥漫整个季节。只是,碍于女子的羞涩,不便前往,君子怎能不捎来信息,以慰这难挨的相思。情深深,雨蒙蒙,山山水水,我心底难免抱怨:你就这样一去杳无音讯,是何等狠心的男子。

想来,女子心底也难免会生出怨气。她的哀怨,因为爱而不得,由是而生,真想见面了把男子使劲地数落一番。但一见面,所有的怨气会瞬间化去,即使梨花带雨也是喜极而泣,让人倍生怜惜。

女人,生就离不开爱情,她生就离不开他。移步换景,景不入眼睑,满眼泪光婆娑,看到的都是他的身影。就连他那环佩的声响,她也能在人来人往中听出他来。思念至此,已让人不忍苛责。一生一世,只盼能和他成双入对。

实在是坐不下来时,她一遍一遍地跑到池塘之畔,踮起脚尖,望眼欲穿也没见他归来,多想能生出两翼来,哪怕只是飞去看看他,也足已安心很久。

太多的心事,想说给男子听,见不到男子,女子会把一秒当成一天的印记。她思念分分秒秒,日子难捱,唯君不知。

情已至此,记挂的人和被记挂的人都是幸福的,只是她情深难堪,他不知自己有如此福分。不像当今的痴男怨女,太便捷的方式,让彼此少了许多牵挂,分别是不伤筋动骨的。即使一日不见思念蔓延,也只需挥动大拇指,彼岸此岸便连接了起来。

于是,相思之苦倍减,也减去了思念熬出的且深且久远的情。因此,她睡不安,行不安,细节的描述,把内心真挚的爱,衬托得十分强烈。

那时,见一面着实不易!所以见面时会倾心捕捉与对方有关的信息,一个眼神,一个俯仰,甚至衣角的蹁跹,甚至环佩独有的声响。

而如今,纵使千里寄相思,也会附上一张近照,让对方记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也无需那么费力地去捕捉、去记忆。纵使两情相悦,总觉得来得过于轻巧,过于快捷。世之使然,又怎能怪,饮食男女的三分温度。

欣慰在于,一则我们的先人曾有过这般美好的经历,那迎面而来的馨香,让我们原谅那古老时代里任何居心叵测的言传;其次,已经混入了钢筋水泥土的我们,总还有那么几个人不曾忘却故人故情,还能在古时寻找到几分关于情感的慰藉,这样的人,无论何时也是有药可医的吧。

有一首名为《感恩的心》的曲子,阐述了来自偶然的我们,之所以不那么孤独,总和“感谢有你”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在躁乱的今天,还能为纯粹的东西感动,也何尝不是让人心存感恩的事呢。

人,生而向往美好的东西,我们从不拒绝有一个人对自己“寤寐无为,辗转伏枕”,也不会刻意逃避对他人绵长不断的思念。因为,人类从诞生之起,一个“情”字,早已刻骨铭心,再也剥夺不去。

只是,那个一心守在池塘边的女子,如弱花临水,为爱而娇小单薄得让人怜惜。“山有木兮树有枝,心恋君兮君不知。”何时,那熟悉的衣矜和伟岸的身影,能再次进入她的视听,从此举案齐眉,再不分离。

就像玄奘在女儿国的偶遇,满园春色惹人醉,她只关心自己在圣僧的眼里是否美到了极致。除此,清规戒律和荣华富贵,绝不会弃之可惜。可是,他不懂,历史的使命让他隔离了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就是一个女子的命运。

为了那句“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所有爱而不得的人,都甘心在佛前求上一千年。从此世间无怨艾,真心人对真心人。

期望所有遇上爱情的人,在遇到之时,便能怀而抱之。在遇到喜爱的人之初始,便结束在爱情之旅上的颠沛流离。

这是爱情最真的期盼。

注释:

(1)陂:音皮(又念bēi),水池的边沿,湖滨。

(2)伤:忧思。

(3)卷:音全,美丽动人。

(4)悁悁:郁郁不乐。

(5)菡萏:荷花的又一种称呼。

(6)俨:端庄的样子。

情之初萌,情之所钟

——(菁菁者莪)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菁(1)菁者莪(2),在彼中阿(3)。既见君子,乐且有仪(4)。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5)。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6)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7)。

《小雅 菁菁者莪》

这首《菁菁者莪》和《小雅·隰桑》无论在行文上还是在内容上都非常接近,但又绝不是简单的重复。菁菁,是一种可以吃的野菜。该诗以此兴起全文,茂盛的萝藁,无论是在山坳、小洲还是在丘陵,一丛丛、一簇簇、一蓬蓬的都会催生爱情的枝桠。

也有人说此诗讲人才的培育,讲诗中的君子释为老师,人来到“菁菁者莪”处,就是感受师德的洗礼,而将“有仪”,即仪态大方解为教育的效果,将“泛泛杨舟,载沉载浮”解为培养的人才能经受沉浮,这样,求学者自然就心旷神怡了。

直到朱熹在《评诗传》中才言“全失其意”,将“乐育才”的观点彻底评审,开始为人们打开一个重新借读的路径——言情而非教化。

这首诗奇特的地方在于,它不是以“物”的变化而写时间或推进故事,它是根据地点的变化,将时间贯穿其中,每一次相遇都具体地交代了地点,地点的转换也即时空的转换。无论时空怎么转换,“我”见到君子的兴奋的心情依旧,洋洋洒洒的山盟海誓,顶不上一句“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菁菁的萝藁见证了两个人的感情由无到有,由淡到浓的过程。犹记得,初次与君相见,在那山坳里,萝藁遍地,生命的萌动无处不在,只见他,面容淡然而从容,仪态大方而镇定。生命进入新的篇章是后来才知道的事,那最初的心的震颤,早已被青春的羞涩所遮掩。

到第二次,不知是又一次的偶遇,还是内心深处的刻意,在小洲又一次见到他。萝藁疯长,如同内心的情绪,丝丝缕缕。受制于礼教的正统,不敢有非分的想法,但心里慢慢开出了高兴的花。无比的快乐,从未有的憧憬,都是来自有心无心的一瞥。

第三次,与你相遇,是来自你的召唤了。在那丘陵上,内心跟着你的步伐空旷起伏,没有太多的言辞,这面对面的快乐,远远超出了你所赠的贝壳自身带来的快乐。只因为,是心爱的人所赠。

但,按照诗的整体来解,应该不至于君子赠与了女子“朋”,即货币。这是实写和虚写的问题。作者在此引入“锡我百朋”,暴露了深层的心理需要。因为,当时水陆交通不畅通,产于南海的贝壳在中原地区就物以稀为贵。因此,贝壳被人们选为货币使用。在计量上,古代以五枚贝壳为一挂,两挂为一朋。“朋”字的甲骨文正像并列的两挂贝壳。

由此延伸,可以发现,这是“并肩“的含义,表达了 “平等”、“类同”、“相当”等内涵,这是朋友间相处之道的基本要素。这里,用“朋”字,有更深的韵味,即意味着两人关系已是非常的融洽,类似于朋友间的志同道合。

所以,女子非常的高兴,但喜悦的心情肯定不在货币本身,而是两个人之间关系的进展会如何。

可是,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小别也是让人如坐针毡的。一别之后,两地相思。你可见那杨木的船儿,飘飘荡荡,沉沉浮浮。其实,杨木船和我何干,小舟于我又有何意?

不过是,别后的心情因了这思念再也无法平静。正想要“万般无奈把君怨”时,却不料,心中的他款步迎来,驱散了所有的怨气。

见到你,心情顿时欢快起来。

这首诗歌,故事非常简单,写出了两个人几次见面的心情。短短几句,一个爱情故事跃然纸上,没有“蒹葭苍苍”的飘渺而不可及,没有水气弥漫的空灵旷远,朴实可感的爱恋,没有过多的呢呢哝哝,感情基调上,整个诗歌基本是欢快的。有波荡,但波荡中又有着为了相守不可动摇的决心。

回观现在的快餐式爱情,让人忍不住怀念那个未开化的时代。现在,人们有了太多的自由,物质的丰富让人们用大拇指谈起了恋爱。短信,你来我往,人,也是进进出出,爱恋成群结队。

但,很少有人,再有那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期待。即使见面,也在追赶灯红酒绿。花前月下被酒吧歌厅咖啡屋所取代。于是,爱情的味道越来越杂,扑朔迷离的,你侬我侬间丢失了自己。再也唱不出,让人听到就会脸红的和音,人的心变得坚硬起来。

今日,观其诗,忆故人,也关照自身。菁菁的萝藁,摇曳岁月,穿古走今,希望能勾起几人追忆,撩起几人情怀。那最初的美好啊,在诗经中浅吟慢唱。

吟爱恋也好,唱德馨也罢,朴实的情感,纯真到无以复加。机缘选定一些人,记下那些陈年旧事。没事时,怀古曲,唱一首“菁菁者莪”,荡涤霓虹闪烁的迷尘。

注释:

(1)菁(jīng)菁:草木茂盛。

(2)莪:莪蒿,又名萝蒿,一种可吃的野草。

(3)阿:山坳。

(4)仪:仪容,气度。

(5)沚:水中小洲。

(6)锡:同“赐”。朋:上古以贝壳为货币,十贝为朋。王国维《说珏朋》云:“古制贝玉皆五枚为一系,二系一朋。”

(7)休:喜。

情至深处,患得患失

——(晨风)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鴥(1)彼晨风(2),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3)。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4)栎,隰(5)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6)檖(7)。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秦风 晨风》

鹯鸟快速,匆忙的飞行,飞入到了北边的茂密树林中。想念的人儿却未能见到,内心忧虑的情思无法平复。这可如何是好呢?难道你真的将我彻底忘记干净了!

山上有着茂密的栎树,洼地上的树木也丛杂而生。意中人至今未能看到,内心的担忧无法消除。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你将我忘记得这么彻底。

山坡上长满了树木,洼地上挺立着山梨树。心仪的人儿还未能见到,内心的忧虑尽情的泛滥。这可如何是好?你已经将我全部遗忘了!

这首诗歌以“山有……隰有……”起兴,这是《诗经》常出现的起兴成句,用以比况物各得其宜。女子看到飞鸟都归入了山林,而自己却总是等不到心爱的男子前来,自己爱的人难道抛弃了自己,不会再来了吗?

在女子的心中,充满了隐忧。恋爱中的女人喜欢胡思乱想,这是她们表达自己爱意担忧一种方式。她们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爱的男人能否遵循着最初的誓约,和自己一生一世,牵手偕老。

当然,这种心理是无可厚非的。两个处在热恋之中的情人无不希望朝夕厮守,耳鬓相磨,形影不离。分离对他们来说真是要忍受极大的痛苦。正如诗经中的另一首诗歌中所阐述的那样,“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即使是短暂的离别,在彼此看来都好像是经历了一生一世般漫长的等待。

从这首《晨风》中来看,洋溢的主要是想会见心上人的焦急情绪,女子见不到心爱的男子前来,满心积满了愁绪。

男欢女爱,因为相爱而思念,由心相系而相吸,恋恋不舍,频频相会,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诗中的女子,记着她爱的男人的点点滴滴,化之为歌,一段连绵不绝的想念跃然入目。纵使,诗中之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反复用起兴的手法,不断提及山鸟和树木,但无不是透露出有品啧缱绻温柔的余味,带着浅浅的忧伤和淡淡的哀怨。

连倦鸟都知道归返山林,为什么我爱的男人还不回来呢?他是不是将我遗忘在这角落里,不再想起了?

都说女人是缺乏安全感的动物,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女人的内心深处,她们对于爱情的理解,和男人是有些不同的。

男人认为这世上,爱情并非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他们有远大的理想要追求,有重要的目标要达成。在男人的世界观中,这个世界是多姿多彩,丰富绝伦的。可是在女人的眼中,爱情却是她们人生的支撑,尤其是在上古时期,那时的女子,除了期盼嫁给一个能够安心依托终生的男人,还能对自己的人生作何要求呢?

这首《晨风》正是抓住了那时女子的这种最普通,也最能折磨人的心理。整首诗在浅浅的吟唱中,将想念情人的心绪,层层跌宕展开,犹如湖中水纹,一层一层在思念的微风中荡漾开去。印入眼帘的,全是心痛。

直露地表白自己的思念情绪,没有任何的事件和其他情怀。但尽管如此,也依然是让人感动的。

“我不求天长地久的约定,只希望,生生世世的轮回里有你”,让人低眉无语。

“只因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再忘不掉你容颜”,只有切切地期盼,默默地祈祷。天边的你,总在眼前;明明感觉在眼前,可是,你却身处天边。

等待,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藏,睁眼闭眼都躲不开。你在云朵里,你亦在路上。

可是,勇敢的人却迎头直上。撞到头破血流时,还怕对方一个人无法呼吸。于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描绘着爱,生生死死,穿越古今。

等待的过程,也就是猜测万般可能的过程。真等见到他了,依着他的时候,心里的怨气也就瞬间遁去。

这就是诗中女子,那一丁点的要求。她卑微的只是希望能够抬眼间,就能在眼眸中印下男人的影子。只要片刻见不到男子,她就会觉得情无所托。

情至深处,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便会愈演愈烈。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正是因为爱之太深,所以忧之太切。

都说用情太深的人,前一个轮回里,至死都舍不得忘掉心念的那个人,会拒绝喝下孟婆汤,以便来世再众里寻他。可如果想拒绝遗忘,便要受那千年水淹火炙的折磨和痛楚。但是,总还会有那么几个人,宁愿选择忍受千年,以换取来世有他。

这份情怀,正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情。无欲无求,只要能够看到他就足够。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喜怒哀乐自然施展,不问他是否也是念之不忘,能为他递盅把盏就是莫大的享受。

只是,如今不见君,怎堪又忆起曾经几何时,看到你从不远处款款而来,面带微笑的情景,那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现在,自己远在他方,眼看着太阳从山边生起,希望一点一点地点燃,又看着光线一点一点地撤出山边,然后竭力告诉自己,总有一日,还会重逢的。

可是,点点思绪还是不争气的一涌而出,不知道究竟要过几时几日,才能够见到你,才能够让我的心情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将积攒了的情绪全部释放。

那些望眼欲穿的伤痛,自己一个承受,担心也好,忧愁也罢,都会一股脑儿淹没在你给的幸福里,心情骤然愉悦,情绪骤然舒缓。一份情,从秋盼到春,也无心怨怒。

若是,情意遣惓,倒也甜蜜。

但自古,听苦情者多,闻蜜情者少。

注释:

(1)鴥(yù):鸟疾飞的样子。

(2)晨风:鸟名,即鹯(zhān)鸟,属于鹞鹰一类的猛禽。

(3)钦钦:朱熹《诗集传》:“忧而不忘之貌。”

(4)苞:丛生的样子。

(5)隰(xí):低洼湿地。

(6)树:形容檖树直立的样子。

(7)檖(suí):山梨。

有没有一种情,爱而不伤

——(采绿)终朝采绿,不盈一匊

终朝采绿(1),不盈一匊(2)。予发曲局(3),薄言归沐。

终朝采蓝(4),不盈一襜(5)。五日为期,六日不詹。

之子于狩,言韔(6)其弓。之子于钓,言纶之绳。

其钓维何?维鲂及鱮。维鲂及鱮,薄言观(7)者。

《小雅 采绿》

田野里,洒满阳光,细数点点滴滴,美不胜收。这样的景致总让人有种返璞的冲动,偶尔退回到那个被自然包围的年代,经历一场带有芳草气息的爱情,终胜过灯红酒绿的迷乱。我们走得慢一些,该有多好。

妙龄的女子,带着出自自己之手的精致围裙,俯下身去,又时而仰起身来。俯仰之间流淌着淡淡的哀愁。黄昏将至,采的染草还没将围裙装满。

也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采摘方式:身在田野,心在别处。思念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在你不觉间,已经深陷其中,醒来时暗自后悔怠了功。然而,下一次,亦然如此。改不掉,也不想改。

时时念着他,怎么也锁不住心的。不曾分别,已问归期;别来几日,荒废梳洗。蓦然想起,差异自己的蓬头垢面,就开始计算他什么时间归来,一定要像朵洁白的花儿那样洁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按时日计算,五天后他本该归来的,怎么到了第六天,还不见朝思慕想的身影。“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朝夕相对,也是旧时往事,而如今,丝丝交接,恋着他的心忍受着相思之苦。

其实,怎是害怕忍受这相思之苦,只是想每天都能看到他,确保他过得幸福。女子对爱的付出,其心其情让最华丽的誓言也暗淡无色。这样痴情的一个女子如若被抽去了思念,也许再别无他物。

这样在工作时也不忘心上人的女子一直都有的。穿过时间的河,我们看到了皎皎河汉女也在那里“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牛郎和织女也许更幸福一些,虽然“脉脉不得语”,但至少也能四目相对,你知我知。

后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感体验从不间断,一个女子从出生就注定了为情驻足。在《南朝乐府·西洲曲》里,采莲的少女也正勇敢地走进情场: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飞鸿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同样是思念,然而,在《西洲曲》里,女子对男子的思念还处于朦胧阶段,其中的甜蜜自然多些,因为两人好像还没有牵手。只是,她看着他,他念着她,欲诉心事,却欲说还休,。

这是甜涩的爱恋,不是“首如槁蓬”,而是为了留住他的注目,眼波流转,画眉点唇。采莲女的思念还不是痛彻的,虽有“忆郎郎不至”的淡淡哀伤,但在失望之后,她总有着温暖的想象。纵使你还不知我心,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深情。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选择。至少,“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可以说给南风听,它如果明了我的心意,就会把真情蜜意在我们之间传达的。多么无畏的女子,怀着对爱的美好想象,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

而《采绿》里,女子已无心无力将思念灌注梦里,对她来说,是醒是梦,昼夜已无话语权。面对,太浓烈的思念,她只有不厌其烦地幻想与他相见时的场面来聊以自慰。

郎啊,如若,他日归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可否?你去打猎,我就跟着你,为你收弓;你若去钓鱼,我就跟着你理丝线。我们要如影随形,再不分开。

她仿佛看到了他们在一起钓鱼的情景,将想象再加一层。你钓上鱼来了,是白鲢和鳊鱼,我一辈子看都看不够。小夫妻恩爱的场景,让人感到温暖。她在看他钓的鱼,更是在看他,百看不厌。

“思君令人老”,霎时她又回到现实中来,他和她仍是天各一方。那挂在眼角的微笑,渐渐散去,又添一抹新愁。

多少年后,最具人气的词人,那个白衣卿相,留下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直抵人心,从此世世代代被人记挂。浪子之心,莫名感动,“且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日不见如隔三月”的思念,都付诸于那慢抹轻挑的琴弦。

遇见,是开始,不早不晚,他在那里,她也来到。命运如此的安排,机缘不一定是巧合,只是后文的故事,让她的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

时间的脚步,在该快的时候快些,在该慢的时候慢些,或许,他和她就少了些思念的缠绕,不知会不会减弱相见时的缠绵。贪心的人类啊,总想些异想天开的事。

注释:

(1)绿:植物名。又名王刍。花色深绿,古时用它的汁作黛色着画。

(2)匊(jū):两手合捧。

(3)局:卷。

(4)蓝:染草。

(5)襜(chān):系在衣服前面的围裙。

(6)韔(chàng):弓袋。作动词用。

(7)观:通贯。引申为多。一说看。

一个人,走过风雨的思念

——(雄雉)雄雉于飞,泄泄其羽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1)。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2)矣君子,实劳(3)我心。

瞻(4)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5)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6)不求,何用不臧?

《邶风·雄雉》

最深的爱,莫过于无求、无怨,只想他好。读此诗,让人感到温暖如春,连笑容都露出明媚来。

不生于彼时,无法体会“君子于役” 的难处,离多聚少,无奈只能归于天命。对于,这样的女子,想象着她们在家照顾老小,眼波荡漾因思念,怎不肃然起敬。有时候,上战场的人,本来就视死如归了,便不觉紧张,但后方的家人总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而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望见雄雉拍打着翅膀飞翔,在天幕上划下美丽的弧线,就会想起自己的丈夫。倘若自己也能飞翔多好,就飞去看看他,哪怕一眼就行,确认他好好的,就知足 了。可是,这思念着实让人难安,却也得不到他丁点的消息。雄雉扑棱着翅膀,飞上飞下,咯咯地叫着,让人心神不宁,盼夫君盼得握心伤。

当你把心思都系于一人时,就会出现掏空自己的感觉,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对他的心可与日月比照,绵绵长长,不知所终。

但是,隔山隔水的,他却无法归来。

于是,日日夜夜,思绪不止。太久远了,就会不知他身在何处,也不知他心在何方。他不会是在前线遇到了什么困难,受了什么伤吧,倘若这样该如何是好呢?我一个小女子,出门三里不识人,怎救夫君于危难?于是,心就疼了起来。转念一想,不对,他那么强壮,那么勇敢,怎会不出师大捷?难道是战场立功博得名利缠身无法归来,还是被卷入了烟花柳巷,迷恋在别处的温柔里,想到此心里就更纠结了,人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纵使有什么情况他也该捎个信来吧。她漫天盖地的想着,每天如此循环往复,猜测他的处境。

等到心疼过后,纠结后,日子总得继续,她变开始自我安慰起来。告诉自己,她的丈夫是百儿八十个里品德最好,这一点自己也非常清楚,她怎能把他想坏呢,其实,只要他在外边身体吃得饱穿得暖,自己也别无所求了。

这就是那个时代最美的爱恋了吧。时时念,处处想,纵使自己千愁百绪,到头来,只盼他一个好字了得。

想想现在人们的爱情观,真是别样天地。大多爱情都是排遣一时的寂寥,发泄情绪而已。匆匆相聚,匆匆分离,各奔前程,了无牵挂。

在爱情发生的时候,大把大把的挥霍浪费,毫不珍惜。当爱情不再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那纯粹的心动早已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再也够不到了。当觉得爱情遥不可及时,心中便会涌起无法填补的空虚感。

独感单里,也就是猜测万般可能的过程。真等见到她可是,人毕竟是要结伴而行的。不然,人生路上,独自一人,岂不是太过孤单了吗?所以,那些自觉无缘爱情的人,便开始通过相亲,解决自己的孤独感。

相亲,自然是本着婚姻去的。两个人,经人牵线,坐下来谈谈各自的要求,感觉一下对方是否合意。甚至,有的是两个家族围着条形桌坐下,集体述说自己家孩子的优势,然后拍板成姻。这是一种可笑又可悲的演出,年轻男女被排挤出场,由他人言说,只要货银两讫即可。

曾经,从十几岁青春萌动开始,那对爱的幻想,到头来,变得触手可及也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年龄的问题,也不想再考虑是否情投意合,婚姻真成了将错就错,还不知能否将错误进行到底。

仔细想来,倒不如诗中的恋情,一次选择就是一辈子,生活起起伏伏,心总是安稳的。那相思的苦,也显得不那么难捱了。

诗中的妇人,虽然是苦等远行的丈夫而不得,内心倍感忧伤。但她却未曾想过放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在妇人的唇边绽开,继而零落,不消片刻,继续绽放。这种连绵不绝的思念,正是《雄雉》中要为人们讲述的爱情。

我们总是在过多的考虑爱情中,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却很少想过,自己付出过多少。在这首《雄雉》中,看不到妇人对丈夫的丝毫埋怨,她不会去责怪丈夫没有尽到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她也没有抱怨丈夫扔给自己的是一个残缺贫困,无法温饱的家。

在妇人的殷殷切切中,除了思念,还是思念,别无其他。

在现而今的人们心中,物质的丰腴才是最重要的。可却有人在不断努力丰富自己物质条件的时候,迷失了自己。物质富足不是错,错就错在,人们离开了大地,心里没有了归宿感,轻飘飘地不知所以了。

当你遇上一份值得守候的思恋时,一定要做好坚持的准备。因为,错过的美丽,从不给你找寻的机会。再回首,已不是当初。

纵使这思念漫长无期,纵使这思念要历经风雨如晦,纵使这思念令你坐卧难安,你也要一个人缓缓走过,世间真情意。

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得到?

注释:

⑴阻:阻隔。

(2)展:诚,确实。

(3)劳:忧。

(4)瞻:看。

(5)云:作语助。

(6)忮(zhì至):忌恨,害也。

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扬之水)扬之水,不流束薪

扬之水(1),不流束薪(2)。 彼其之子(3),不与我戍申(4)。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楚。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5)。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蒲(6)。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7)。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王风 扬之水》

在国家局势不稳定的时候,大丈夫裹尸沙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想想他背后还有一个日思暮想盼他回家的妻子,不免让人心疼。

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可是,在追求幸福的路上,又会出现狭路相逢的碰撞,以至于不得不求和折中。但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士兵,那时的春秋大业不在他的掌握内,长期和妻子两地分居也是无奈之举。

《扬之水》抒写在外戍卫的士兵思念家中的亲人,盼望回家的感情。

诗中,男子高亢地歌唱着自己的理想抱负,述说自己对妻子的思念,还有一种隐约的埋怨,埋怨妻子不随自己到战地以慰相思的苦楚。这是男子志在四方的理想和女子安土重迁的矛盾,为战争而生,却也无法割舍儿女之情。所以只有一遍一遍地唱着“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男子是勇猛的士子,也是深情款款的郎君。

可是,翻过这些表面的语词,难道不存在另一种解读的意义。姑且不说女子愿不愿意随军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征战沙场的男子难道真的是一心向战?

这首诗歌的背景在公元前745年,晋昭侯封他的叔父成师于曲沃,号为桓叔。桓叔好施德,民心所向,势力日渐强盛。有了权力便会滋生更加无止尽的欲念。在公元前738年,晋大臣潘父杀死了晋昭侯,而欲迎立桓叔。

对此举动,桓叔也并无退让,可是他打算入城之际,晋人发兵进攻桓叔。桓叔抵挡不住,只得败回曲沃,潘父也被杀。

本是一场贵族间的权力交接,但却需要毫无野心的征夫们为其卖命。

男子自然也是不想举起长矛,可是他又如何能够拒绝得了自己身上的义务呢?

所谓家庭和儿女情长真的羁绊不住他的脚步,这一切都是无奈的选择,他不得不离开故园寻找战场上的视死如归,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也得丢下自己的女人,像杜甫《兵车行》里那样一步一步走向“咸阳桥”。

不过,男子习惯了以乐观的心态看待这一切。他把对她的思念灌注到了战场上,才唱出如此跌宕起伏的旋律而又不至于悲悲戚戚。

他也许想起了离家时妻子满脸的担忧和偷拭泪珠的小动作,他只想唱之歌儿给她听,张口却气势豪迈,将幽情叠起,让她听到了以为他过得很好,以为他时刻为了归来在作战。他给她的保护,是如此悄无声息,那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一定是个幸福的小娇妻。

她知道他远走自有他的理由,他要给他现实的安稳就必须通过战斗打出一片天下,她知道他的想念如深海般开阔,他走得潇洒而不拖沓。但是,她也看出就连他策马奔腾的样子都如三月流风缱绻。所以,她放他去走四方,以完成男子的壮志;她只是在家里,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是在为他出走,她是在为他停留。他们为了彼此而分开,又一起扛起这天涯两地的相思。这伴有哀伤的幸福,世世代代都存在过。

但是,作为一个平民,这样的付出不会是全部发自内心,更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个世界,往往掌握在几个人手中,特别是在大权于天子一人之手时,只要他一声令下,无数个家庭就会面对分离,有的甚至是十八离家八十归。漫长的一生都交给了战场,那幕后的女人便是随风的柳絮,从告别枝头就再无法安歇。

有些人的命金贵得拿一个王朝都抵不上,而有些人的命却如草芥,注定没有深深抓紧大地的时候。命运如掌,翻来覆去,足已将一个人的心火掐灭。

而一般的人都是草芥之辈。当战争来临时,他也只能说自己不愿象那薪柴、牡荆、菖蒲一样枯守在家中,那平平常常的幸福都成了奢侈,他们自会以国家的使命和自己的前途为赌注,希望给她赌出一个明天来。

无论何时,有鸿鹄之志的男子都不会将自己困守在琐碎的家务上,而战场是搏击天下的最佳选择,也是他们义无反顾的使命。当然,这并不妨碍一个男子的深情表达,他远走并不是不爱,他只是换一种方式去爱,只是选择了在身体力壮时多吃些苦头,为了能在未来某个时候悠闲地牵着她的手,交给她无限荣光和富足。

战场上是匹狼,而归来时又温柔如羊,对于这样的男子,苛责他都会觉得不忍。“一夜征人尽望乡”,他忍受的其实要比在家操劳者忍受的更多,语言在这里都会苍白无力。这种深情的男子,沉静时如海,激越时还是如海。

虽然,现在处于一片和平时期,夫妻离别不过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每天街头巷尾,行色匆匆的奔走者,他们的妻儿很多也是在家里守候的。这种分离,也是为了能让日子过得舒坦些。

许多男人认为,自己这样拼死拼活的奋斗,可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构筑完整、全部的幸福。其实不然,两个人相守在一起,再寡味的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可口。而日复一日的隔山隔水,就算嘴里含着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毫无滋味。

“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吹笛者倚著窗牖,而窗口大朵郁金香。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茨维塔耶娃的这段话,现而今看来似乎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可是放置当时,却是难以到手的奢望。

自古以来,对于金钱可以使鬼推磨这个屡试不鲜的道理,很多人选择了默认;但是,面对幸福和真心时,金钱却显出了它的局限。

注释:

(1)扬之水:激扬之水,喻夫。

(2)束薪:喻婚姻,在此指妻。

(3)彼其之子:指妻子。

(4)戍申:在申地防守。

(5)甫:即吕国,在今河南南阳西。

(6)蒲:蒲柳。

(7)许:国名,在今河南许昌。

转身离开这场意外

——(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1)微(2),式微,胡不归?微君(3)之故,胡为乎中露(4)!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5),胡为乎泥中!

《邶风 式微》

关于《式微》的主旨,解释有许多,但多和黎国庄公有关。

《毛诗序》说是黎侯为狄所逐,流亡于卫,其臣作此劝他归国。

开篇“式微,式微,胡不归?”则是用臣子的口吻,惆怅自叹:“君主啊,君主,天马上就要黑了,您怎么还不回来?”

天色即将黯淡下去,表示了国家也正逢黑暗之时,没有明君来指引大家继续前行,人民将处在黑暗之中。

刘向《列女传·贞顺篇》中说是卫侯之女嫁黎国庄公,但却不知何故,始终得不到宠爱,日子过的郁郁不得志。这时,有人就劝她回国,早些脱离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可是她却回道:“终执贞一,不违妇道,以俟君命。”

即便是得不到君王的爱,也绝不离开。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那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会每日等在家中,等我的丈夫,回心转意。

黎庄夫人为了明志,写下了这首《式微》表明态度。所以说,在刘向看来,这是一首被冷落的妇人,等候丈夫的爱情诗歌。

诗意究竟何为,无法探究。如果真要论出个一二三来,倒还是愿意将其看作是第二种解释。黎庄夫人的一片痴等,总好过一个国家的倾覆,看得让人不那么心焦。

男女相悦,靠的是彼此的眼法和缘分,黎庄夫人不得宠,可能真的是她和黎庄公之间没有缘分。这位黎庄夫人应该不丑,不然也不会被嫁与国君为妻。没准,她有着极秀美的眉目,极温顺的性子,极聪慧的头脑。

但就算她是人间极品女子,也偏偏得不到丈夫一丝一毫的爱恋,男人有时无情起来,真的是决绝得很。

掩卷细想,在一个偌大的后宫,妃嫔们相互之间为了掠夺君王之爱,成日里只顾争风吃醋。这黎庄夫人,在那锦衣玉食的金銮殿中,除了一副华丽的外壳,恐怕内心,早已是荒草丛生,寂寥得很了。

没有朋友相伴,没有爱侣跟随,女人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统统葬送在了这宫殿之中。想想就觉得可怕,既然如此,为何黎庄夫人还不肯离开呢,离开这里,就算迎不来更好的生活,只怕也不会更坏。

可是,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得很,明明是守着一滩死水般,看起来毫无改变的生活,可偏偏就是不放手。从大义上来讲,黎庄夫人是为了两国安稳,她的这次政治联姻,牵扯到百姓的安危,她不能随意,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所以,牺牲自己的幸福,在她看来,也是值得的。

往细里想,女子的爱,往往如此,相见不得见时怨由中生,而在下一秒就会发生转变,便开始担心起他来,为他找了很多不能赴约的理由。至此还不够,于是,心神不宁也开始蔓延开去,担心他可否安好,不是被什么事羁绊了也就知足。

黎庄夫人对黎庄公那份既爱既恨的情绪,在诗歌的字里行间,油然而生。在黎庄夫人的记忆里,黎庄公是她这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她为了他,甘愿守住这难耐的寂寞,只等他回过头来,依然能够看到自己如花的笑颜。

后宫女子,哪个会付出真心实意?有朝一日,你如若被无情女子所伤,但凡还能记得起我这里,有一份真情在候着你,那也足够了。

只是,现在,我在寂寞中忍受这最痛之痛。不过,只要,君心似我心,我愿意独自担起这相思的重负,等你在下一秒出现。

爱,本是心甘情愿的沦陷。毫无理由,也毫无分寸。

诗凡二章,都以“式微,式微,胡不归”起调。第二章最后结尾处写道:“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如果不是为了君主,我们为何还在这泥浆之中呢?如若按照《毛诗序》中所讲之意,为了君主的事情,百姓们才不得不终年日以继夜地在露水和泥浆之中劳作和奔波,辛苦至极。

可是如果从黎庄夫人这个角度来讲,女人在无法等来爱情的时候,她的心,不也同样是在一片泥泞之中挣扎吗?时时不忘对着铜镜整理妆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花美眷的年华,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流逝。那俏媚的姿态,就好像秋日烟雨一般,细细秘密的落入空气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所以,诗歌的语调里多了些许的哀愁和悲痛,随着诗歌的演绎,逐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思念,一向是女人的弱点,她们总是过多的愁绪,无处寄托。只有放于思绪中,让自己慢慢的消化。

可是,这却又是一个独自苦痛的过程,无人能知晓,只有自己聊以自慰。

黎庄夫人不停的等待,只为能够瞻望到君子归来。但时日一日一日的过去,君子似乎毫无来到的迹象。

身边有这样的朋友,可以不求外表的奢华,不求裹腹的名贵,只为省下一张电话卡,拨出他的号码,听到他的声音,就欢喜得不得了。而他们没有你侬我侬的缠绵,只是叮嘱一日三餐和宽慰对方生活中遇到的千头百绪。倘若,哪一天,对方有特殊事情,没法子打电话,整个人儿就会瞬间困顿下来,丝丝纠结,在细眉名目处堆积成愁。

不幸的婚姻,对于向往婚姻生活的女子来说,都可看作是一场生活的意外。一声叹息之后,离开便可。此时,别人的看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幸福,是否还能够由你自己来把握。

只是,谁能够在那时,对着黎庄夫人道出这声玄机,让她也能够真心的,为自己的幸福,活一次。

注释:

(1)式:语气助词。

(2)微:(日光)衰微,即天黑。

(3)微君:非君。要不是君主。

(4)中露:即露中。

(5)躬: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