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是李清照在流亡之际曾写下的句子。彼时的李清照,已经五十多岁的高龄,天命之年本应万事看淡;她却哀伤地留下了这样的词,千古佳句,千古遗恨。而此时的张炎,却正是壮年。同女子比起来,往往更多了一份生硬的沉痛。走进故园,看到阔别了十年的景物,一切似乎有些陌生,一切却仿佛仍然熟悉。此时的感情大抵只能用“心折”两个字来形容了。
2.飘零英雄,鸳梦难圆
词中下片提到了分别场景,“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想来是张炎与所深交的一名妇人告别,因为上片也曾提到“环佩何处弄明月”,是依据杜甫一首诗中的典故而来,意思大概是一名男子怀念他生死不明的妻子。
由此可见,张炎此番回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寻找一个令他深思多年的人。至于是否是他的妻子已经无从考究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子定是令张炎“念”进了骨髓的。不然。他不会强忍心中剧痛,非要赶到这里一探究竟。
然而翻阅史料,却无法得知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更令人疑惑的是,相聚几日之后,张炎在再度离开之后竟然选择了再次独行。如若这名女子是他所爱之人,为何他会忍心独自离去。如若这名女子只是与他相交甚浅,那他为何又会在词中提到,“同把鸳鸯亲结。”
前路坎坷,作为南宋遗民的张炎每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果这女子是他所爱之人,他又怎能忍心带她一同前往迷惘未知之路去受苦呢。相思再苦也可以忍受,如果看到心爱之人受到伤害,那才是痛彻心扉的大苦。不论如何,在与这个妇人度过几日欢快生活之后,张炎除了留下海誓山盟的誓言外,别无他法。他只能选择继续他的茫茫前路,何时能再回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独自一人的生活依然持续在张炎之后的岁月中,除了爱情无望之外,就连友情都拒绝了对这个才子的安抚。比如,吴文英的逝世对张炎来说就是打击甚大的。在那些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时,才真的会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孤单。
烟堤小舫,雨屋深灯,春衫惯染京尘。舞柳歌桃,心事暗恼东邻。浑疑夜窗梦蝶,到如今、犹宿花阴。待唤起,甚江蓠摇落,化作秋声。
回首曲终人远,黯消魂、忍看朵朵芳云。润笔空题,惆怅醉睡难醒。独怜水楼赋笔,有斜阳、还怕登临。愁未了,听残莺啼过柳阴。
《声声慢》
这首词为吊唁吴文英而做,故而由回忆起笔,连接现实,似真似幻,在词意中将张炎的思念贯穿始终,清人楼敬思评其:“一气卷舒,不可方物,信乎其为山中白云。”对张炎的这首词做了很高的评价,认为他在平铺直叙中写尽了悲悼之情,令其更为深沉动人。
词由心生,在张炎的一生中,贯穿始终的便是亡国之恨和家破之仇,可惜他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法将这个遗憾弥补。只能将遗恨化作词文,而自己抱憾终生了。壮志难酬,最难诉的是英雄寂寞的情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男儿这生最无悔的便是一腔拳拳报国红心。最遗憾的则是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
虽然金戈铁马并不是每个战乱时期男子的宿命,但张炎穷其一生还是希望挽回半壁江山的。可惜往事如风,将过往的哀苦如同飞雪一般尽数吹落,散落崖底。人生没有太多回转的余地。所以,在西湖淡然的烟雨重楼中,至今仿佛仍能依稀看到:那个形容消瘦的男子,青衫翩翩,立于亭台楼阁之中。
夏元鼎
夏元鼎生于公元1201年前后,具体生卒年皆不详。自云曾受仙人指点,修习阴阳五行及炼丹之术。最为后世称奇的诗句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1.踏破铁鞋不如随遇而安
佛教的流传甚广,在传入中国后有许多的传说留下,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唐三藏取经,成为了日后小说《西游记》的蓝本,佛教在中国的历史十分悠久,虽然经历了不断的兴衰,但兴盛之架势依然有增无减,在唐朝后期对佛教的沉重打击之后,到了宋朝,佛教与儒学和本土的道教相互融合,形成了新的一种思想,在之后的朝代中不断延伸,渗透。苏轼在《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的这首诗歌中写道过:“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
在居于江南的宋王朝,佛教的淡泊宁静之感令许多人甚感安慰,在当时市井发达,商业繁荣的大背景之下,佛教能给人们带来与凡尘俗世不一样的感觉,因此佛教在宋朝能得以广泛的传播也是不足为奇的了。所以,寺庙也就修建的十分之多。当然,这点除了是因为人们思想上的信仰之外,还要得益于文人们的推广。好比苏轼来说,苏轼的前半生官场起伏,而后半生则是与佛结缘,终日参悟佛法,与人讨论,而在宋朝像苏轼这样的文人士大夫并不在少数。所以,对于佛法的参悟与推广已经成为了当时的一种社会风气和时代风尚了。在那个时代,人们通过学习佛理可以了解到。其实寰宇如此之大,并非仅仅是天地君亲师而已,还有更多他们所无法领会到的领域。
这就促使了当时的许多人对佛法产生了兴趣,而夏元鼎则是其中之一。他字宗禹,是南宋时期永嘉地区的人,关于他的生平资料十分之少,只有从一些零星的文献上可以考究到夏元鼎爱好旅游,而且还偶遇仙人,为他传授炼丹采药的秘籍。夏元鼎之后才自号为云峰散人,西城真人。他一生强调自身修炼,属南宗清修派。这就是关于夏元鼎的一生。
细说这些,是为了能更好的理解夏元鼎后来的思想观念,有时候知晓一个人的经历生平,才能了解这个人的心思如何。有些事情,知晓前因才得后果,作为历史的寻踪者,我们也只能是将其一切都探究清楚。元鼎能词,著有蓬莱鼓吹一卷,书中所写,大多是和佛法有关。对于夏元鼎而言,作词并非为了是名留青史,成为千古文人骚客,他更多是为了记录他自己在清修之中的思想和论证。
天上神仙路。问谁能、超凡入圣,平虚交付。三岛十洲无限景,稳驾鸾舆鹤驭。更驯伏、木龙金虎。造化小儿真剧戏,炼阳精、要戴乾为父。须定力,似愚鲁。
三旬一遇交乌兔。便丹成、天长地久,桑田变否。四象五行攒簇处,全藉黄婆真土。无私授、人多胡做。堪叹红尘声利客,向花朝月夕寻妆妇。应不解,乘槎去。
《贺新郎》夏元鼎
而今在西方哲学和科学的大力推行下,人们对“长生不老”的追寻已经没有当年的热情了。但在夏元鼎所处的时代,因为对未来和时空的不甚了解,人们所能解释万事万物的也只有唯心而论了,夏元鼎自然无法走出历史那个时代狭小的时空。在他寻师问道期间,所得来的理论到也是章剖句析,皆有灼见。
南宋学者真德秀和他交往密切,称夏元鼎所著“读之使人焕然无疑”。夏元鼎的词中多讲述的是强调自身修炼丹法,他主张三教合一,认为炼丹是修行的一大要事,但同时,夏元鼎也认为修炼不可强求,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会适得其反,“堪叹红尘声利客,向花朝月夕寻妆妇。应不解,乘槎去。”
词尾以这句结束,表明在夏元鼎的修炼过程中,他所看重的并不单单是那成道的结果,还有修行过程,夏元鼎曾写过一首七言绝句。
崆峒访道至湘湖,万卷诗书看转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便是他辗转学道的真实感受,夏元鼎的思想也可以从这首诗中窥探出个一二,他认为根本不必要执著于书本之上,而是要放眼世界,这样才不会走入歧途,或背离真相,而且一直的执着对修炼也未必就是有着好的效果,反而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才是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2.人生一世,不过随缘
夏元鼎一生词作颇多,但所表达的中心思想也不过是这首七言绝句中所说的那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夏元鼎看来,悟道之处正在于此,不必执着,风景就在那人生的一转弯处露出春芽。这浅显的情感隐藏在夏元鼎朴实无华的笔锋之下,在他的笔尖流淌成了一首一首读之有味的诗词。夏元鼎毫不造作,就如同他寻师问道一般,在无华的光景间就流露出了真性情。这份性情从夏元鼎身上流淌而出,却不知道感染了多少后来人。
夏元鼎纯真勇敢,他就好像是孩子一般在执着的追寻着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又如同孩子一般并不是为了得到而得到,所以他最后可以再山巅之处看到云层之后的真相,那是他寻求的。
天下江山,无如甘露,多景楼前。有谪仙公子,依山傍水,结茅筑圃,花竹森然。四季风光,一生乐事,真个壶中别有天。亭台巧,一琴一鹤,泥絮心田。
不须块坐参禅。也不要区区学挂冠。但对境无心,山林钟鼎,流行坎止,闹里偷闲。向上玄关,南辰北斗,昼夜璇玑炼火还。分明见,本来面目,不是游魂。
《沁园春》夏元鼎
所以,夏元鼎的词中多带有仙迹仙踪,读他的词就好像在山顶之上吹着清冷的微风,令人神清气爽,但又刺骨而寒。“南辰北斗,昼夜璇玑炼火还。分明见,本来面目,不是游魂。”但再读下去,又是好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般,人生的奇妙在夏元鼎的词中一览无遗,没有任何缘由,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只是信步走过一生。在夏元鼎的词中,人生便永远都是这样的无忧无畏。
虽然怡然自得并不是始于夏元鼎而创,前人也有这样淡泊清疏的词句,但是,夏元鼎却是能将这份情愫入木三分的描写出来,因为这是他一生所悟出的道理——人生亦长,人生亦短。夏元鼎借着四季风光来写人生应当如何对待:其实寻道不需要专门的坐禅,也不需要专门的挂冠,只要心中有道,心中有佛,便是一生流连四方,也最终是身处佛道之中。这便是夏元鼎的人生哲学,他睿智地看到了人生的关键所在,便是随缘而安。
要识刀圭诀,一味水银铅。驴名马字,九三四八万千般。愚底转生分别,刬地唤爷作父,荆棘满心田。去道日以远,至老昧蹄筌。
譬如人,归故国,上轻帆。顺风得路,夜里也行船。岂问经州过县,管取投明须到,舟子自能牵。悟道亦如此,半句不相干。
《水调歌头》
人生长路,很多时候都由不得我们自己来选择。执著还是虚妄,完全在人的信念之间。不过,话虽如此,但命运并不是决定一个人人生路方向的最终裁定者。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决定最后方向的还是自己。虽然讲求随缘而安,但这所谓的缘分,也是要靠自己来争取到手,不是从天而降的。所以,只能说,人各有志,虚妄淡然,皆是表象。
正如夏元鼎词中所言“舟子自能牵,悟道亦如此”,世事漫随流水,风吹船动,船走人随。人间之事,如同飘入掌心的水滴,倏忽而至又倏忽而逝。抓不住影踪,不如随缘。